當前位置: UU看書 > 修真 > 和離前夜,她變成了蘑菇最新章節列表 > 60、不離不棄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60、不離不棄

成親之前, 他曾問過她,喜歡什麼樣的住處。

當時她坐在樹枝上,環視她在青城山的小院, 眯著眼睛搖頭晃腦。

她說, 喜歡小小的院子,有能躺的迴廊, 最好還有個能曬太陽的臺子, 院中可以種一株樹, 泥土要軟軟鬆鬆。簡而言之,院子裡面任何一處都可以躺倒就睡, 她便會非常滿意。

於是他造了玉梨苑。

她也當真把院子每一個角落都躺了個遍。

白玉山道走到了盡頭,他抱著她, 站在了庭院門口。

袖中簌簌有聲, 虞浩天帶回來的那張羊皮紙在隱隱發燙。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孟’字, 此刻羊皮地圖已收進了袖中,但那個字彷彿一滴滾燙的墨,滲出來,觸碰到了他的血肉, 激起心底最黑暗之處的陰戾。

他縱容虞浩天近到身前, 便是因為此物。既是他要的餌,探火取慄又有何妨?

危機當前倘若眨一下眼,那他便不是謝無妄了。

前方有太多的風暴在等待著他。等待他一個接一個捏碎它們。

他也無法後退, 他的身後,只有連著天的黑色漩渦。

他沒有太多時間停留。療傷的同時, 儘快哄好她。

踏入庭院木門,謝無妄不禁一怔。

淒冷蕭瑟撲面而來。

左右長廊覆著薄塵,落了不少枯黃的桂葉, 乍一看,就像是荒棄的古剎廊道。

屋門有開有合,是他最後一次在院中尋她時留下的痕跡。洞開的門窗招來了穿堂風,把許多零碎的物件吹到了地上,滾得到處都是。

空氣中濃濃俱是荒涼破敗的味道。

他皺了皺墨般的長眉,下意識倒退一步,退出院門,仰起頭來看了看自己親筆提的“玉梨”二字。

心頭漫過一陣陰雲。

從前有她在,這個馨香暖融的院子是活的。他從來沒有意識到她對這個庭院有多麼重要,就像,他也沒有意識到她對他有多麼重要。

他向來不在意身外之物。

她把一個院子當成“家”,他只會覺得幼稚,心中不以為然。

如今,家沒了。

腦海中閃過一絲很糟糕的靈光。

他忽然記起,自己似乎把一件完全不重要的事情拋到了腦後。

是什麼?

他壓下心頭很不舒服的預感,將她往胸前攬得更緊了些,確認她仍好端端地窩在他懷中。

他用餘光瞥著她的臉色,發現她並沒有留意到庭院的破敗。

她不在意了,從前,她連一絲灰塵都見不得,絕不會讓走廊上落到一片樹葉。

此刻看著院子變成了這樣,她的眼睛裡竟沒有一絲波瀾。

她是再沒把這裡當成家了吧?

胸腔空空地刺疼了一下,他扯唇笑了笑,大步穿過庭院正中。

沒有關係。把她哄回來,她會像從前一樣。

腦海中凌亂地閃過念頭,他的腳步快得拖出了殘影,掠過庭院,越過側廊,一步踏出。

身軀驀地失重。

他踏進了狂烈的亂風之中。

衣袂猛地揚起,謝無妄一腳踩空,摟著寧青青跌落十餘丈,在漫卷的山巔雲霧中刮出一道清晰的長痕。

絲絲縷縷的霧氣拍過臉頰,異常寒涼。

耳畔亂風呼嘯,帶起了尖銳的嚶鳴,像是身體裡面那些噴湧卷沸的傷勢在齊齊發作。

有那麼一會兒,道君向來無波無瀾的黑眸之中清清楚楚地浮起了一絲茫然。

他下意識地護緊了懷中的她,又墜了小小一段距離,這才身形一動,掠回了廊道上。

分明已經站穩,左膝卻是不聽使喚地踉蹌了下,俯低的身軀狠狠壓住她柔軟的身體,他揚起手來,徒勞地罩住她的眼睛。

胸腔中,那顆心臟迅猛地跳動起來,一下一下擂得生疼。

他忘記了。

他忘記大木臺已經沒有了。

像這樣的小事,他從來也不曾放在心上。

那日兇獸暴-動,他感覺到萬妖坑的方向風雨欲來。寄如雪做的局,他要去踩,將這一串陰謀親手捏碎。還有,他收到了訊息,浮屠子和虞玉顏護送寧青青回宮的途中遇到了襲擊,失去聯絡。

與任意一件事相比,玉梨苑後的木臺算個什麼東西?便是整個玉梨苑都沒了,那又如何?

那時,他尚未看清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在前往謝城的途中,他還曾冷冷地想過,倘若寧青青沒了,會怎麼樣?

當時他覺得不會怎麼樣,她若當真沒了,他便再無任何破綻。

倘若她死了,有另外一個人扮作她或是扮作西陰神女,前來奪他道骨,那他可真是樂意之至。

天命是因果之律,菩薩畏因,凡夫畏果。他觀這世間百態,俯瞰這芸芸眾生,早已通徹因果道,深知既有緣起,必將應於那一果劫。

他不會逃避,只會迎難而上,用一身沸血鐵骨,撞碎那冥冥天命。

此刻,他這副堅硬的身軀,卻是撞上了她這團綿軟的雲。

他隱隱明白了,什麼是劫。能夠強行碾碎的,那都不叫真正的劫。

是她了。

她就是他的劫,毋庸置疑。

他的阿青,不可能再回來了。

他緩緩鬆開了手,將她放出懷抱。

寧青青抬頭看他。

方才掉下山崖時,她便看得很清楚。大木臺沒有了,斷口十分利落平整,弧線微微傾向西邊,該是他漫不經心地隨手切去的。

他自己也忘記了這麼一件小事。

她一點都不覺得稀奇。她的記憶告訴她,他是心懷天下的道君,向來也不會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情上面多費心神。這個庭院、院中的花花草草、所有的擺設,都不值得他認真一顧。他人在院中,心思卻牽繫在外面的大計之上。

若非如此,他就不會在三百年裡不斷地忽略她。

謝無妄,他是一個合格的君主,是斬妖除魔的絕世之刃,也是守護人間秩序的巋然基石。

卻不是一個好丈夫。

她看著他,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

她不知道從前的自己看見最喜歡的大木臺沒了,心中會不會難過。

她只知道此刻的自己一丟丟都不難過,她只是有些憂愁,失去了一個驗證‘鑰匙’的機會。

謝無妄啞著嗓開口:“阿青,不要難過。”

此刻,他似乎已無心再掩飾一身傷重,他慘白著臉,眸底猩紅,呼吸溢滿了血氣,他笑得非常好看,但精緻唇角卻是失控地微微-顫扯著,莫名有種末路般的蒼涼。

心地善良的蘑菇趕緊開口安慰他:“別擔心,我一點也不難過。”

他的眸底湧上了暗沉的赤色。

長眸微闔,唇畔笑容化開:“嗯。”

他的氣息冷了許多,揚起手來,將她的肩頭整個攏進掌心。

他帶著她走向正屋,縱然傷重至此,他的姿態依然自負強勢。

寧青青小心地轉動著眼珠,若無其事地偷瞄他一眼。

她是一隻敏銳的蘑菇,此刻的謝無妄給了她一種不太好的感覺,她能察覺到他有些冷、有些戾、有些頹喪。他的狀態非常糟糕,這樣的謝無妄,非但幫不上她的忙,說不定還會變成拖累。

她只好絞盡蘑菇汁地安撫他:“一個木臺而已,毀便毀了,再蓋一個就行。”

謝無妄垂下頭,俊美的容顏隱在陰影之中,唇線微勾,冷玉般的弧度。

“嗯。”好聽的氣音從胸腔中飄出來,有些漫不經心。

“養好傷之後,我們一起蓋啊!”她彎起眉眼。

謝無妄腳步一頓,已然冷寂下去的心臟一下,又一下,沉重緩慢地跳動起來。

他似是有些難以置信,微微側過小半邊臉,薄唇輕輕一動:“什麼?”

她笑容狡黠,像一條懶洋洋的漂亮小蛇。

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胸膛:“你不會以為我那麼小氣吧?我一看山崖上面的焰痕就知道,是因為那只兇獸弄壞了大木臺,你才把他切掉的。這有什麼關係,我們一起把它修好就行了啊!”

他那逐漸木然的瞳仁中,眸光動了動,泛起活意,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尾調卻是幾不可察地挑起了少許,顯出一絲輕快:“好,一起。”

他的心頭泛起喜意的同時,卻又有股摧斷肝腸的酸澀漫過五臟六腑。

聰明的竹葉青回來了。

她再不會全身心地信任他,飛蛾撲火地深愛他。

她真正學會了如何虛與委蛇。

這樣的她,配做他的劫。

而她身上散發出來、經不起深思的溫暖,亦讓他甘心飲鴆止渴。

寬闊堅硬的肩膀微微地顫動,胸腔陣陣悶痛,他只能笑著,將她攬得更緊。

寧青青偷偷把眼睛轉到一旁,驕傲地彎成一對小月牙。

這個傢伙,可真是太好哄了!

他的掌心緊貼著她的肩頭,帶她走過長廊,踏進正屋。

門與窗都沒有闔上,窗榻下放置整齊的杯盞已經碎在了地面。玉梨木筆筒就落在矮桌邊上,他用過的那些筆滾得滿地都是。

她偷藏他字跡的小木格也不知什麼時候拉開了一半,那些曾被她精心珍藏、一絲褶皺都沒有的紙張,已悉數被風吹走,就剩下了最底下的那一幅,且是因為被風刮出來時卡了一半在木格邊上,這才倖免於難。

它即將被徹底撕成兩半,露出木格外的那一半正在迎風翻飛,想要掙脫桎梏。

“刺——拉——”

就在謝無妄的視線落下去,心臟懸起來的那一霎,它徹底破了兩半。

其中一半被風捲起,恰好飄到了他的面前。

他信手拈住了它,定睛看去。

心中其實隱隱已有感覺。

他大約記得,她最寶貝的字是哪一幅。

他不愛寫字,每次她賴皮地把他拖到筆墨旁邊,他總會勾唇壞笑著,將她壓到鋪好的宣紙上面,刻意曲解她的意思。她要張口抗議,他立刻便會堵住她的唇,她抬手推他,手便會被他捉住,摁在紙面。

她準備好的大宣紙上,總會留下一道道叫人臉紅心跳的皺痕。

有時他特別使壞,故意將墨染在她的身上,然後用她作畫,看她又羞又急的模樣。

她並不知道,他其實並不是真正抗拒寫那幾個字,而是他太懂人心,太習慣用欲擒故縱的手段,引著她徹底沉淪。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三百年,她並沒有討到他太多真跡,於是特別珍惜。

寫字,也成了夫妻之間最有趣的遊戲之一。

那一次她有所防範,一邊咯咯笑著躲他,一邊撒嬌:“不寫就不寫!那你寫個‘不’!”

下一次,她偷偷把‘不’字藏在硯臺下面,又騙著他寫了個‘離離原上草’的‘離’。

她本是要騙著他寫完‘不離不棄’,結果被他識破,就沒了下文。

不離。

不離也是極好的。

她寶貝地把這張宣紙收在最下面,用來壓箱底。

此刻,‘不’還卡在木格裡面,謝無妄只握住了一個‘離’。

參差的紙張邊緣,刺的是手指,疼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