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妄頷首, 平靜地注視她。
“說吧,我聽。”
為一直屏息,所以他的語氣有一微不可察的僵硬。
卻是前所未有地溫柔。
“謝無妄。”她微笑看他, “你在我心, 是英雄。從前是,如今是。”
他的臉上波瀾不驚, 黑眸卻是瞬間湧過了澎湃巨浪。
“不至於。”他輕聲吐氣, “自保而已。”
她看了他好一會兒。
“耳朵紅了, 謝無妄。”她負起手,一本正經, “無妨,我不笑你。”
其人之道, 還治其人之身。
他微怔片刻, 然後呵地笑出聲。
語氣帶上一絲寵溺:“總喜歡學我。”
怦怦、怦怦、怦怦。
他的耳畔響這的聲音, 像是整個天地與草原都在心動難耐。
她看他,眸光輕輕閃了閃:“這一位大英雄,必是一言九鼎,絕不會出爾反爾的。”
他定定看她, 目光一一冷凝。
她依舊與從前一, 眸光軟軟,像一泓最清澈最溫暖的甘泉。
他斂去了所有的情緒。
縱然自負如他,絕不會認為刻她是在他要什麼海誓山盟。
“阿青……”不經意間, 嗓音已徹底沙啞。
“我們約定的,做完最後一次夫妻, 然後便和離。”她的語氣十分平靜,笑容淺淡溫柔,“為我的身體狀況, 耽誤了這麼久。”
謝無妄挺拔的身軀微微晃了下,冷硬漂亮的下頜傾向左側,稍退半步,眸光避開。
半晌,他吸了口氣,視線緩緩轉動,沉沉落向她的眼睛。
“阿青,那些事都是誤會,我一一向你解釋。”
他的臉上沒有假笑,聲線清冷,平靜得非常刻意。
“不用解釋。”她搖了搖頭,心有些酸澀,有些淡淡的甜,“我都道啦!什麼都道。”
他看她,黑眸專注:“我沒有碰過別人,心從未有過別人。只有你。”
她輕輕頭:“我道的。”
“阿青,過去是我的錯。”他靠近一步,“我會用餘生來彌補你造成的傷害。”
這一次她沒有躲開。
她和他距離很近,近到她能清晰地覺到他灼熱的溫度和氣息。
她喜歡他的冷香味道,從前喜歡,失憶時喜歡,如今仍是喜歡。
心口泛甜,甜帶酸。
“我相信。”她彎眼睛,“可是謝無妄,我是一隻有底線的蘑菇,我說要和離,便是真的要和離,並不是威脅你,或是什麼談判的手段,你明白嗎?”
半晌,他沉沉吐出兩個字:“明白。”
她憂鬱地輕輕嘆了口氣:“不,你根本不明白。”
謝無妄閉了閉眼睛,唇角扯出一抹笑。
“阿青是想說,幹的東西很容易火嗎?這個,我是真的明白。”
她被他逗得輕輕笑了出來,她輕盈地走出步,負手轉身,看他笑。
她的聲音靈動又溫柔,語氣十分平靜:“那一日,你我說,‘還望夫人收回成命,你我便這般恩愛一世,如何’。若是……我答應了呢?你我會如何?”
他的唇角微微向下抿出一道冷毅的弧線,眉心不可察地蹙了起來,露出沉吟之色:“和好如初?”
寧青青道:“我若答應了和好,你只會更加看輕我,並不會珍惜。從我再說分手,你只會嗤之以鼻,若是心情好,便將我哄上床榻安撫一番,心情不好,便徹底不當回事……這便是我當時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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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妄心狠狠一刺。
他記得,當時她陡然睜開雙眼,目光疏離戒備,滿是冷意。
原來,她是這麼想的。
她想的……沒有錯。
“你說我能答應嗎?”她笑笑地望他。
她絲毫沒有生氣,不是在譴責他,軟軟一句話,卻像是天地壓了下來,令他難以喘-息。
草原上的風實在太烈,進入肺腑,刺疼得鑽心。
“不能。”他啞聲道。
她沒有退開,反倒上前半步,嬌小的身軀乎窩進了他的懷裡,她輕輕柔柔地繼續說道:“若我沒有變成蘑菇,而是輕飄飄地與你和解,那麼你待我,自然不會變得不同。在寄如雪扮作西陰神女來算計你的時候,你仍會不屑於解釋,為寄如雪是個男人,嗎?”
謝無妄蹙眉:“他確實是男子。”
寧青青憂鬱地嘆息:“可是別人和我,都會以為你為了另一個‘西陰神女’,跑進滄瀾界與界生死相爭。那一戰多慘烈啊,若我那時沒有失憶,心該有多痛?我是該心疼你,還是該心疼自己?會疼得喘不上氣吧?”
“我很慶幸,不用受那的罪。”她微笑,抬眸看他。
謝無妄退開少許,面白如紙。
他是極聰明的人,她說到這裡,他便已經明白了。
他的醒悟和反思,是她用一顆死去的真心換來的。
叫她如何回去?
胸的悶痛令他不自覺地微躬了背,吸入肺腑的空氣如刀刮一般。
她眨了眨眼睛:“我不是在與你秋後算帳,只是在講道理,闡明我們必須和離的理。”
他扯起笑,了頭:“我道。”
“而且,在我變成蘑菇之後,你還催我和離了。”她輕輕皺起了鼻子,“你說等了我十日!”
謝無妄閉了閉眼睛。
清晨的草原,不為何竟是隱隱有些發黑。
“那是氣話,是我失言。”他只道,“阿青,我的錯。”
“犯錯不要緊,”她老神在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謝無妄雙目一凝,屏息看她。
“只要改正就好啦!”她彎起笑眼,“來,我們解契和離。”
道侶以元血結契,元契唯一,除了不能再與旁人再締結道侶之外,並沒有其他影響。
她看他。
他微微側開了臉。
他不願,但時至今日,他已經沒有任何理拒絕。
他和她之間的牽扯已然不多,斷一縷,都是錐心地疼。
“回去再說。”他回眸,不放過她的每一絲神情,“這裡不了和離書。”
“哦……”她呆呆地了頭。
在他說到和離書的時候,她那雙漂亮的眼睛裡顯而易見地浮過一抹酸澀。
他道她會心酸,會難過,這讓他更加心如刀絞。
她依然和從前一純稚天真,但她已經可以自己扛起風雨了。
他弄丟了最重要的珍寶。
“我帶你上路?”他啞聲道。
語聲略有一模糊,寧青青被嚇了好大一跳。
送她上路?謝無妄竟狠絕如斯?!分手就要殺蘑菇嗎?
她這副一驚一乍的模,叫謝無妄哭笑不得。
正要出聲解釋,眸光忽地一寒,斂了多日的氣機緩緩向周遭漫開,凝住了風和野草。
寧青青心有所,偏頭望向東北方向,只見州府那一邊的天色暗了下去,濃濃地透出不祥。
黑雲之,隱約探出了龐大而尖利的爪牙。
熄掉的篝火旁邊,剛舉辦完牧神大節的牧民們發出了陣陣驚叫聲——
“飛妖!飛妖來了!快跑!”
“是飛妖!真的是飛妖!”
“啊啊啊啊——”
會飛的妖獸,是前線修士和普通百姓心最可怕的噩夢。
禽類妖獸並不能騰空飛翔,唯有修至合道以上,妖獸才能擁有騰雲駕霧的本領。
合道大妖一出,個時辰之內就能血洗數處城池。
狼煙滾滾,有一搭沒一搭地自北而來。
很顯然,許多城池連狼煙都沒來得及放,便被屠戮一空。
這是一頭合道巨雕。
雙翼一張,遮天蔽日,妖氣如狂沙一般漫卷長空。聚集在草場上過大節的牧民們吸引住了它的視線,龐大的身軀掠過州府,直直向草場俯衝而來。
“完犢子咧——”巴家老三吼得最是撕心裂肺,“天天笑話我射不來大雁!這下好啦,射鵰射鵰,射了小雕,來了老鵰,大夥一塊完犢子啦!”
“呼嗡——”
巨雕翅一陣,如摧城的黑雲一般,自州府城池上方漫了過來,霎那間,天地一片昏暗,似是飛沙走石。
小娃兒們嚇得放聲大哭,大人捂都捂不住他們的嘴。
“有本事把這老鵰射下來啊!”巴老三嚎得慘烈,“會射小雕算個逑的本事!”
可憐的小夥子心智已經有些崩潰了。
謝無妄長眸掠過,淡聲寧青青道:“身為道君,需以身作則,事為先,私事稍遲再議。”
事辦的冷情模就像一座清心寡慾的玉石雕像。
蘑菇頭:“不急這一會兒。”
謝無妄輕輕吐口氣,長身一掠,落到了牧民身邊。
“弓來!”聲音清朗,帶些豪氣和笑意。
“嘶——”牧民個個像見了鬼一般,“謝兄弟,你當這是雕哪?!”
“難道謝兄弟要彎弓射了這雕?”
“可是這不是雕哇!啊唔,好像是雕的哈?”
混亂之,謝無妄廣袖一拂,揚手抓來先前用過的那張長弓。
眾人紛紛退向兩側,讓出通道。
巨雕撲得更近,視野之只餘一片昏黑。
昏昧之,謝無妄長袍微動,搭箭、張弓。
時間像是凝固了下來,連草尖不動了,所有的視線都聚在了那道挺拔玉立的身影之上。
“咻——嗡——”
箭過長空,帶出炫麗綺長的焰尾。
左目進,右目出。
妖血飛濺。
“咕哇——”
俯衝的巨妖身軀猛然蜷擺,帶起一陣迷眼的狂風。
牧民們的驚呼和喝彩都憋在了腔子裡。
只有一個藏在母親裙袍的娃兒扯嗓大叫起來:“射————啦——”
飛沙走石之間,謝無妄已踏空而上,閃逝到巨妖身旁。
單手抓它的頸,呼嘯長空,直直墜向萬妖坑的方向。
“轟隆隆隆——”
地動山搖,持續了足足一炷香時間。
終於,風平浪靜。
牧民面面相覷。
遍尋不見的射鵰英雄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寧青青面前。
冷白的俊臉上染到一抹妖血。
他神色平靜,若無其事地將手新鮮的妖丹遞給她。
修長如竹的手指上,似還沾些森冷的煞氣。
“妖丹給你。”他唇角微勾,懶聲,“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