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過飯, 唐令照例去洗碗，韓為幫他把碗端到水池邊。
不過和上次的氣氛不一樣，唐令情緒有些低落, 低頭沉默地刷著碗。韓為挽著袖子站在他身邊, 等他刷一個碗伸手接一個。三個碗加一個鐵皮罐很快刷乾淨, 唐令低頭下意識伸手去拿，才發現已經沒有碗了。
他懨懨抬頭看向韓為, 韓為心中一軟騰出一隻手在少年頭上揉了把。
“總部基地離著這裡並不遠, 一天就能有一個來回。”
唐令回頭看了眼老人, 屋子有椅子有沙發, 但老人還是習慣坐在地上, 沉默地擦著槍。那把槍唐令記得, 是老人拿十一管【上帝保佑】跟阿雅換的。老人說他用槍一直是這個系列，哪怕現在有了威力更大、射程更遠的武器，老人還是喜歡他手裡的槍。從他拿到槍之後，唐令就再沒見過老人離開這把槍。
“荒野獵人……”
韓為也看到了老人的動作, 斟酌道：“在x區，荒野獵人是很特別的一種存在，不同於流民、也不同於暴民。絕大部分荒野獵人都是獨來獨往，不信任其他人，他們唯一堅信的是自己的價值。”
韓為跟老人雖然接觸不多, 卻瞭解老人的性子, 這就是一個孤僻清高倔強的老頭。在老人自己眼中，他存在的價值就是他的槍。他不是不信任少年, 而是多年習慣使然，在荒野上不敢、也不能放棄自己的價值。再加上老人性子清高，能自己養活自己, 不希望自己成為少年的累贅。
“我知道。”
唐令軟軟道。他大概明白老人的心思，就像是地球世界時爺爺的一個朋友宋爺爺。宋爺爺年紀大了，子女都在國外想要接他去養老，但宋爺爺就是不同意，跟爺爺說子女生活不容易他就不去添亂了。
“你剛剛說總部基地的一些機構會搬到這裡來是真的嗎？”他看著韓為問。
韓為嗯了聲：“總部基地只是沉默團來荒野上的第一個基地，論環境地理位置都不如這裡，特別是這裡有星星湖。等避難所這邊一切都走上正軌，總部基地那邊的很多機構都會搬過來。”
“大概多久？”
韓為沉吟：“入冬之前肯定會搬來。”
“哦。”
唐令點點頭，擦了手出去坐到老人身邊。老人默然看他，唐令自然地伸出手拉住老人乾瘦的手，老人手顫了下。唐令像是哄小丫一樣哄著老人：“爺爺你想去總部基地就去吧，韓為說入冬前總部基地那邊很多機構都會搬過來，到時爺爺再跟著一起搬回來好了。也就三個月的時間，我會經常去看您的。”
韓為放了碗，靠牆看著少年，聽少年用這種哄叛逆期執意要離家的孩子的口吻哄老人，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而那個連死都不怕的老人偏偏吃這一套，遲疑著抬手放到少年頭頂，輕輕嗯了聲。
……
儘管已經做好了老人要回總部基地待幾個月的心理準備，但唐令還是有些懨懨的。不過往好處想，他以前是不知道老人在哪，現在知道了老人在哪，就像韓為說的總部基地離著避難所也不遠，他可以經常去看老人。
其實唐令有想過跟著老人一起去總部基地，可如果過幾個月總部基地的人還要搬回來，那也沒必要折騰這一次。避難所還有星星湖、有他承包的地和剛剛種的樹。
吃過飯，又送走了韓為和老人，唐令決定給自己找點事做，免得一直想東想西。首當其衝遭殃的就是小狼崽，被他強行摁著洗了個澡，裹得嚴實塞到了被子裡。小狼崽嗷嗚嗷嗚地叫著，唐令戳著小狼崽的腦袋：“快睡吧，我去山海章裡看一眼。”
他默唸著山海章，冰涼的觸感出現在手裡。唐令低頭看去，靈魂一陣恍惚，人已經飄飄然出現在山海章之內。
只一眼，視線便被小苗給吸引。
下午他在湖邊種樹時，已經猜到小苗會有變化，但沒想到小苗的變化會這麼大。他記得前天來山海章時小苗才有20釐米高，可眼前的小苗足足躥高兩倍有餘，已經到他大腿這麼高了。
有風吹過，小苗快活地抖了抖葉子。唐令注意到小苗不僅長高了，新長出幾片葉子，隱約還有更多的突起在醞釀著生長的力量。
“你好啊小苗。”
唐令坐在小苗面前，伸手戳了戳小苗新長的葉子。某種愉悅的情緒傳來，很容易便感染到唐令，讓他因為老人要走低落的心情變好不少。
他伸手比劃了下小苗的高度，大概做了個記號。之前他便實驗過種植不同作物，種植面積的大小都會影響到小苗的成長。現在看來就像是他預計的那樣，種樹效果最好。不過種樹的成本最高，而是種樹耗時最久。種菜什麼的雖然沒有像種樹效果這麼好，但不是有個詞嘛，積少成多。
唐令想著又戳了下小苗。
“很快第二批小樹苗就會種下，到時你就可以長得更高了。”
也不知道小苗是不是聽懂了，下一刻絲絲縷縷的乳白色霧氣從小苗的各個葉子上析出，沿著葉子的脈絡朝下流去，最終在葉子邊緣凝聚成一滴又一滴乳白色的水珠。有風吹過，水珠晃了晃掉落在了地上，彷彿珍珠一般滾啊滾，在小苗的根部形成一個小小的水窪。唐令伸出手，水窪還沒有他手掌大，裡面淺淺一層乳白色的液體氤氳著神光。
“謝謝你啊。”
唐令笑了起來。
他小心地收起水珠，又陪著小苗坐了會正準備出去，眼角餘光突然注意到不遠處的星星湖閃過一抹藍色的幽芒。唐令起身朝著星星湖走過去，藍色的幽芒越發耀眼，隱約將小半個湖底染上霜藍色的色調，神秘又美麗。
同一時間，煤山腳下，星星湖裡波光粼粼。
夜晚戈壁的風吹過，水面蕩起一陣陣漣漪。岸邊一顆小石子被風吹得滾落，直直跌入星星湖一路下沉到湖底。小石子落在了柔軟的淤泥上，旁邊的淤泥裡藍色的晶體閃耀，在水中發出幽蘭的光芒。
湖泊溫柔的吟唱響起，水流微微盪漾，無數閃爍的光點沿著湖底堆積的藍色晶體打著旋，愉悅的情緒傳遞了出來。
如果顧霜此時在這裡，便會發現上次她看過什麼都沒有的星星湖底多了一些藍金礦石。這些礦石形態各異沉積在湖底淤泥中，好似天然便在湖底孕育出一樣。
……
直到離開山海章，唐令還在想那些藍色的光芒是什麼？
他記得今天星星湖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啊，除了一艘魔動飛艇迫降在湖面上，別的同往常沒什麼區別。他懷著心事躺在床上，一會想老人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老人回去身體檢查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一會想湖底那道藍色的幽芒會是什麼，怎麼也睡不著。
身邊小狼崽睡得四仰八叉，甚至打起了小呼嚕。
唐令看它簡直羨慕得不得了，猶豫了下開始呼喚星星湖。彷彿只是過了一瞬，又彷彿過了很久，他眼前忽然出現一個閃爍的光點，旋即無數的的光點在他眼前亮起。光點閃爍中，譁啦啦的水聲響在耳旁，唐令立刻意識到這是一條通往星星湖的地下暗河。他沿著光點形成的水流一路往前，驀地縱身一躍。
星星湖溫柔地包裹著他，愉悅的情緒傳遞了過來。他在星星湖的意識中暢遊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麼不一樣。不管如何感應，星星湖的情緒都是溫柔而愉悅的。
唐令恍惚回神，耳邊聽著星星湖溫柔的吟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晨醒來，唐令簡單洗漱過後顧不得像往常一樣煮蘑菇湯喝，匆匆裝了兩塊蘑菇餅就去敲韓為的門。門很快開啟，韓為穿戴整齊一副隨時可以出門的樣子。
“可以了？”
唐令點點頭，把小狼崽塞給韓為：“你先去樓下等我，我去跟爺爺說一聲。”
韓為接過小狼崽嗯了聲。
唐令轉身跑下七樓，掏出從地球世界一直陪伴他的礦泉水瓶。裡面是兩滴稀釋的水珠，他不敢一次讓老人喝太多怕出什麼意外，正好這次老人回去要檢查身體，還要不要喝可以等檢查結果出來再看。
“爺爺。”
唐令小聲敲了敲門。
老人從裡面打開門，同樣穿的整整齊齊好像要出門。
“您現在就走嗎？”唐令驚訝出聲。
老人遲疑：“要等後勤部把採購的物資分配出來。”
唐令松了口氣，把礦泉水瓶塞給老人：“這是……”
他正要再編一個基因藥劑的藉口出來，老人已經沉默地接過礦泉水瓶，啞聲打斷他的話：“我知道。”
知道什麼老人沒說，唐令也沒問。他嗯了聲，拉著老人的手囑咐道：“您回去要是不用喝的話，也可以把這點水澆地種些蘑菇吃。”
老人：“……”
唐令笑了起來：“您在這裡等我會，我去趟地裡很快回來。”
老人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唐令匆匆跑下樓，韓為已經在車裡等他。小狼崽看到唐令嗷嗚一聲撲過來，唐令捏著小狼崽坐到副駕駛，扭頭看著韓為認真道：“謝謝你。”
“不用謝。”
韓為說道，看著少年一口氣從身上掏出好幾個三樓集市提供的黑色布袋，不由失笑：“你打算把韭菜都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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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令嗯了聲。
他昨天想過了，地裡的韭菜雖然還不到吃的時候，但其實也差不了幾天。韭菜和別的菜不一樣，沒有熟不熟的說法，最多就是韭菜苗矮一些，吃起來是一樣的。最初他想著給老人包餃子吃，但現在包餃子的計劃是泡湯了，不過他想老人回來一趟怎麼也要讓老人吃到他種的菜，實在不行老人可以帶去總部基地吃。
不過他一個人去湖邊割完韭菜再回來，怕時間有些來不及，只能拜託韓為開車送他一趟。
十幾分鍾後，韓為把車停在星星湖邊，跟著少年一起到了湖邊的菜地。兩畝大小的菜地被少年種的滿滿當當，綠色的菜苗上滾動著清晨的露珠。有風吹過，露珠顫巍巍炸開，整個菜地裹著一股鮮活的盎然生機撲面而來。
韓為注意到少年很仔細地把菜地分成了十幾份，不同菜地前都有不同的標示，簡單一眼便能看明白地裡種的是什麼。
“你在旁邊稍微等會，我很快的。”唐令回頭跟韓為道。
韓為挽起袖子：“我跟你一起。”
“唔，那也行，謝謝你。”唐令沒有推辭。
他遞給韓為一把剪刀，示意應該怎麼割韭菜。這是韓為第一次幹地裡的活，初始有些不太熟練，但很快他便掌握了要領，動作開始變得熟練起來，不一會便超過了唐令的進度。
唐令：“……”
他扭頭看了韓為一眼，韓為注意到少年的目光：“怎麼？”
“沒什麼。”
唐令收回視線，不由想到周奇說程星洲跟韓為不對付就是因為兩人一起長大，韓為處處壓他一頭。要是周奇說的是真的，他感覺自己有點理解程星洲了。上次包餃子也是。他要是從小和韓為一起長大，他也得被無數次打擊死。
兩人剪到一半，天空傳來一聲鷹唳，巨大的飛行異獸劃過星星湖，收攏翅膀停在菜地前。唐令已經習慣飛行異獸每天出現，他上前一步朝著飛行異獸走去，一眼看到飛行異獸脖子上掛著的一個藤筐。
“！！！！！！！”
那是……唐令吃驚地看著筐裡滿滿一筐有他兩個拳頭大的紅蘋果，驚訝地說不出話。
“蘋果？”韓為看到也有些意外。
唐令茫然：“雪山上有蘋果樹嗎？”不然這些蘋果是從哪裡來的。轉念他又想到一個問題：“我該回送什麼？”
韓為微微一怔，沒想到少年擔心的居然會是這個。
“我……”唐令低頭看到地裡的韭菜，微微松了口氣。韭菜對蘋果，也不算他佔對方便宜吧？
片刻後，唐令把收割的韭菜裝滿藤筐，摸了摸飛行異獸的腦袋。飛行異獸把腳下踩著的蟲子朝著小蟲子的方向推了推，督促小蟲子記得吃。它敏銳感覺到小蟲子的身體比之前強壯了一些，看來它的餵食效果相當不錯。
只要這樣繼續喂下去，等到小蟲子長到像紅蟲子這麼強壯，它就可以吃掉小蟲子了。
飛行異獸滿意地想，順便威嚴地衝著紅蟲子叫了兩聲，警告它不許搶小蟲子的食物，才後退一步振翅離開。
唐令仰臉看著飛行異獸遠去，低頭看著腳邊血肉模糊、還沒完全死透的蟲子，無奈地看向韓為。
韓為眼中露出了笑意。
紅色的流光閃過，蟲子身上發出一種烤焦的肉香。韓為把蟲子丟到吉普車頂，唐令拖著滿滿三大袋韭菜和一袋蘋果上了車。想了想唐令掏出一個蘋果放在駕駛座前，又拿出三個蘋果來，準備一個給程哥，兩個給幾個小孩分著吃。剩下的蘋果唐令數了數還有十五個。他掰著手指頭計算起來，雅姐一個、霜姐一個、周奇也得一個吧，那谷熊和葛輝呢？
感覺這樣分下去很快就沒了。
猶豫了下，他等韓為上車跟對方商量：“三袋韭菜留一袋你帶回去給大家吃，蘋果我就不分給大家了。我想都給爺爺拿去，可以嗎？”
“蘋果是別人送你的，你想怎麼分配都行。”韓為看他語氣溫和。
話是這樣說，可是唐令想到雅姐、霜姐她們平時對自己的照顧，總有些不好意思。說來說去還是蘋果在荒野太難得了。想到什麼他看韓為：“要不然我們種點果樹吧？”
“好啊。”
韓為視線落在駕駛座前的蘋果上，心情很好地答應下來。
……
“準備好了嗎？”
沉默團大廈前，一排排黑色的裝甲車轟鳴。沈溫柔制服筆挺，從大廈裡英姿颯爽地走出來，邊走邊看手腕上黑色的戰術手錶。
有沉默團員在他身後飛快彙報著什麼。
沈溫柔點點頭，對上門口顧霜的視線：“補給分配好了嗎？”
顧霜嗯了聲，順口道：“你這麼急著走做什麼？”
沈溫柔瞥她：“我可是丟下進行到一半的實驗出來的。要不是為了等你的補給，我昨天就回去了。”
顧霜聳聳肩：“沉默團感謝你的貢獻。”
沈溫柔笑了起來：“對了，老大呢？一早就沒看到他。”
“老大不在辦公室嗎？”
“我去看過了，辦公室沒人。”
兩人正說著話，一輛黑色的吉普車停在大廈前，隨即一股肉香飄了過來。顧霜挑眉，沈溫柔表情古怪，兩人同時看著唐令拎著三個黑色布袋從車上下來，焦急地在車隊裡掃了一圈，衝著某個人影招了招手。
“爺爺。”
他匆匆趕過去把三個布袋塞給老人。老人一直掛在臉上的擔憂消退，啞聲問：“這是什麼？”
“這是我種的菜，爺爺您帶回總部基地嚐嚐。”
老人嗯了聲，把三個布袋放在身邊，示意唐令先回去。
“我在這等會。”唐令不肯回去。
老人沒說什麼，一直到集合上了車還能看到少年的身影。他把三個布袋放在腳邊，有沉默團員問：“古教官那是您孫子嗎？”
聽到“孫子”兩字，老人枯皺的臉上表情和緩，低低嗯了聲。
“他給您帶什麼了？”對方隨口問。
“自己種的菜。”老人遲疑道。
一句話說完，熱鬧的車廂驀地安靜下來。半晌有人試探地問：“古教官你孫子是不是承包星星湖邊菜地的小唐？”
老人遲疑地點點頭。
下一刻歡呼聲響起，有人大聲道：“打賭、打賭是什麼菜？”
“肯定是韭菜。菜地裡我去看了，別的都沒長出來呢，就韭菜能吃。”
“是說我們要吃韭菜餃子了嗎？上次五號這邊吃了聽他們足足吹噓了一個禮拜。”
說到韭菜餃子，一車人的視線齊刷刷看向老人。有人最先反應過來：“古教官，三個罐頭、三個罐頭換一斤韭菜。”
“呸！便宜你，古教官跟我換，我出五個罐頭。”
“後勤部的人呢？找後勤部的人過來。”
“這是什麼？”
亂糟糟中有人不小心踢到放蘋果的袋子，袋口一鬆一個蘋果滾了出來。正在爭搶韭菜的人頓時愣住，下一秒喧囂的熱浪再次升起，只是目標從韭菜換成了蘋果。
“古教官，我出三個水果罐頭換一個蘋果。”
“我出四個。”
老人默然地看著眾人，想到少年早晨氣喘吁吁跑來的樣子，啞聲道：“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