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 江畫想到了報警。
如果巷子裡的主角之一不是越歌,他肯定會報警,再鼓起勇氣衝上去, 來一個見義勇為, 就像是他當初從小混混手裡‘救下’本來看不順眼的白蓮花一樣。
本質上, 他其實就是個心腸很軟的人, 甚至還有點正義感,看不得別人被欺負, 高一時, 他就很看不慣越歌被同學壓榨,連點休息時間都被佔用,但見越歌實在不爭氣,最後便把這份看不慣轉到了越歌身上,後面索性眼不見心不煩,不再關注這個奇怪的人了。
...而現在, 親眼看到所謂的白蓮花‘欺負’別人場面,江畫受到的刺激難以言喻,他根本做不出半點反應, 身體如同被寒冬凍成了冰雕,只能呆呆望著地上那道人影掙扎著向前爬。
江畫突然想起一件事。
高一時, 就是那件事讓他覺得越歌在人前裝模作樣,並沒有看起來那般善良,後來...後來他被系統砸中, 也想起來過,不過當時一心小命,轉眼便將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拋到了腦後。
恆安中學後院的草叢裡,偶爾會跑進來一些流浪貓, 學校裡的女孩子時常會拿些貓糧去投喂,他高一時曾因為被喬修遠說了幾句,便一個人跑去後操場的涼亭生悶氣,選擇那裡的原因很簡單,那裡很安靜,可以擼擼貓治癒治癒,高三的教室還能瞥見。
結果一個人玩了會手機,睏意襲來,他便在涼亭睡了個午覺,沒多久便被冷醒了。
那天中午,a市毫無預兆地下了一場雨,雨勢還不小,他睜開眼,最先注意到的就是牆邊紙箱裡喵喵叫的幾隻小貓。
學校的樓房沒有屋簷,紙箱放在那裡的本意是讓貓咪曬太陽,誰知竟有只貓咪在箱子裡生了一窩小貓,雨勢突然,沒人想起這一茬。
他那會兒倒是有點慶幸中午來這裡睡午覺了,在他打算去給箱子挪個地方時,餘光掃見了越歌的身影。
越歌打著傘,從後院的倉庫出來,幾隻貓咪喵喵叫得很可憐,他路過時,卻連頭都未曾偏一下。
後院沒有其他人,而他所在的亭子在一處角落,不特意移去視線,根本看不見的角落。
那時的越歌沒發現他,徑直走過了被雨水淋得發抖的小貓,現在的越歌依舊沒有發現他,垂眸望著地上疼得痙攣的人影。
他靠在牆邊,一頭冰藍色的頭髮襯得他目光更冷,原本柔和的音色如今再聽,彷彿都覆上了一層寒意。
越歌說:“還有一分鐘。”
江畫心臟跟著漏了一拍,他縮回頭,捂著嘴大口大口的喘氣。
掏出手機時,他手指都是抖的,卻在撥號停滯了整整一分鐘。
直到巷子裡傳來一聲慘叫,江畫打了個哆嗦,倏地轉頭望去。
雪白的運動鞋踩住了地上男人的胳膊,兩分鍾到了,那人只勉強移動了幾米,並沒有爬出小巷。
“時間到,不要動了。”
地上的人咿咿呀呀地說著不成調的話音,此刻痛苦的連呼救都做不到,江畫眼看著越歌蹲下身,輕漫且熟稔地接好男人的兩條腿,男人疼得肌肉抽搐卻叫不出來,最後越歌才扯起對方的頭髮,掰正脫臼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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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那男人淡聲說:“我開玩笑的,哭什麼?你看,這不是治好了嗎。”
地上那人哭沒哭江畫看不見,但他喉間一陣嗚咽,確實差點嚇哭了。
這一點小小的聲音使得越歌話音驟停,偏頭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來,沒等越歌轉過頭,江畫想也不想撒腿就跑。
他忘記自己是怎麼回到車上的,只記得自己抖著聲音和李石說了句‘回家’。
之後回程一路,江畫獨自坐在車子後排,沒有血色的面頰埋進了抱枕,全程沒有動靜。
李石憂心忡忡地朝後視鏡看了好幾眼,也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臨近江家時,江畫手機響了,他驚得打了個激靈,屏著呼吸拿出手機,看到螢幕上顯示的趙夜白後,才捂著心率過高的胸口,長舒了一口氣。
接通電話後,趙夜白爽朗的聲音響起:“喂,小少爺,和光頭聊完了麼?”
江畫‘嗯’了聲。
聽出他語氣的不對,趙夜白遲疑片刻,問:“你怎麼了?光頭都說什麼了?”
“...他沒說什麼。”江畫心神不寧,實在沒精力和他閒聊,便說:“我、我有點累,想休息一會兒。”
趙夜白沉默幾秒,語氣有些無奈,那他沒什麼辦法。
“行吧,那你先休息。”
結束通話電話前,江畫隱約聽見另一端一個女孩子在叫嚷。
“趙夜白,這天去打架你閒的吧你,凍死我了!越歌到底在哪呢?!”
江畫眼皮跳了跳,突然想起昨晚趙夜白說今天要去打架,一個不好的念頭猛然升起。
他叫住趙夜白:“等等,你要去找越歌打架?!”
趙夜白捂著手機,對還在抱怨的葉恬一陣齜牙咧嘴,只後悔出門前沒把她嘴堵上。
半晌後,他才含含糊糊地說:“你別管了,肯定沒事。”
趙夜白是打算去問問越歌怎麼想的,要是越歌動手了,再偷錄段罪證什麼的,算是親自釣魚執法,畢竟江畫這小傻子說不通,他看不慣江畫那傻樣,較著勁想讓他親眼瞧清現實。
當然,還有一半的原因,也是上次捱揍不甘心,想這次找回點面子,為此還特意找了葉恬找個地方貓起來偷偷錄影,他連再被揍一頓的準備都做好了。
趙夜白想得挺好,大不了到時候和江畫說,自己故意放水的,就是為了幫他看清渣男,江畫總得感動一下吧。
想著想著,他端著一副捨己為人的語氣說:“哥哥為了你可真是豁出去了,你以後可對我有點良心吧!”
“你別和他打!”
顧不得趙夜白說什麼,江畫急聲阻止,方才的畫面在腦子裡一遍遍回放,他呼吸更急促了幾分:“求你了,你別去找他!會...!”
他咬得嘴唇泛白,憋回了後面的話。
趙夜白再度感覺到不對,他雖然性格比較隨性,腦子還是很聰明的,要不然也不至於學什麼都會。
瞬息之間,他便有所察覺,訝然問:“你知道了?”
江畫垂著頭,沒有應答,顫著聲音一遍一遍的阻止,聲音透著顯而易見的恐慌,他實在害怕趙夜白也會和地上的男人一樣。
“求你了,別去找他打架...”
“...”
臨近陽明區,趙夜白忽然停住了腳步,順手扯住了哆哆嗦嗦往前走的葉恬。
他嘆了口氣,努力學著不擅長的溫柔聲線,因為太過努力,稍稍顯得有些生硬,聽得一旁的葉恬詫異轉頭。
“...好,別怕,我不去了。”
......
江畫到家時,江母和江父已經走了。
偌大的豪宅空蕩蕩的,沒有一點煙火氣,只剩下他自己和幾個謹慎少語的傭人。
回家後,他一下午都把自己關在房間,晚飯也沒吃,整個人在被子裡蜷成一團,管家和傭人都被鎖在了門外。
他不是第一次這樣發脾氣了,管家想聯絡江母說明情況,但江母此時人在飛機上,手機無法聯絡,管家暫時也沒什麼辦法,只能守在他門口,時不時勸說兩句,但江畫一律沒有回應。
下午時,趙夜白來過一趟,江畫依舊沒開門,他呆了一會兒便走了,走前貼心的囑咐管家不要打擾江畫。
直到晚上七點鐘,手機震動了兩聲,江畫在被子裡瞄了一眼,瞳孔一縮,頂著頭亂糟糟的頭髮坐起了身。
【x:伯父伯母走了麼?】
思緒卡頓成幀,江畫勉強憶起今天和越歌說要送父母的事。
房間裡沒有開燈,室內陰暗而寂靜。
他抱著膝蓋,默默盯著那條訊息,看著看著,有些崩潰地埋下了頭。
他不知道怎麼回覆,更不知道回覆的人到底是不是他認識的那個越歌。
只聽光頭敘述,江畫以為自己能夠理解的,但親眼見到才知道寥寥幾句話的敘述意味著什麼,這份衝擊實在太過強烈,不止顛覆了他幾個月的認知,甚至顛覆了他十七年的閱歷。
除了在電影裡,在現實中,他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也不知道真的有人能面不改色地把別人的腿打斷了又接上,巷子裡的場景歷歷在目,包括越歌沒有起伏的聲線,因此而迸發的恐懼,竟與他被鎖在櫃子時的感覺不相上下。
除了恐懼,更多的...是傷心和難過。
越歌真的在騙他,不是騙財騙色什麼的,是整個人都在騙他。
到了這個時候,江畫突然記憶清晰起來,他記得就在不久前,越歌還說最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可能沒有以前那麼好什麼的,根本都是謊話,他就是控制得太好了,所以才把自己騙得團團轉!
半個小時,他都沉浸在過往的思緒裡,想起越多就越氣惱,漸漸的,氣憤簡直都要壓過了害怕,要是現在越歌在他眼前,他肯定都衝上去打人了。
江畫第一次發現,自己真的很傻,傻到會相信突然出現的系統,會相信早早就察覺出古怪的越歌。
...傻到還喜歡上了對方。
半個小時後,手機又震動了一聲,江畫忍著情緒,翻開扣在床單上的手機。
沒有多餘的話,甚至沒再繼續追問。
【x:睡吧。】
江畫盯著兩個字,眼眶越來越紅,牙關咬得咯吱咯吱作響,最後摔了手機,重新埋進了被子。
一片黑暗中,眼淚打溼了床單,他用哭腔狠狠罵了句。
“...騙子!”
......
晚上七點半,還是那間夜店,自以為解決了一樁大麻煩,光頭放鬆了自己,玩得正嗨,結果接到一通電話。
看清顯示,他面色一黑,先低頭罵了句‘草’,才慌慌張張跑到安靜的室外:“喂,越...”
越歌打斷:\"把你白天說的話,給我重複一遍。\"
光頭撓了撓光溜溜的腦袋,雖然不知道越歌什麼意思,還是老老實實地按照回憶說了。
“只有這些?”越歌冷聲問。
光頭打了個激靈:“是啊,越哥,再深的我哪敢說啊!我發誓就這些!”
他心裡上火,只後悔中午沒錄個音留證,光聽越歌的語氣,就感覺這問題怕是大了。
依照越歌對光頭的瞭解,他確實只敢說這麼多了。
狹小的房間裡,越歌坐在椅子上,白皙的手指在眼前翻開的醫學書上不住輕點,突然問:“他幾點走的?”
光頭猶疑道:“...大、大概是十二點四十左右吧。”
越歌手指驀地停住,指尖劃過書頁一點一點的蜷起,最後徹底握成了拳頭。
他閉上眼,輕輕做了個深呼吸:“知道了。”
這次,是他低估江畫了。
他以為聽完光頭說的話,江畫會回家慢慢消化一段時間,所以才會特意等到晚上才聯絡,卻沒想到江畫會馬上來找他。
越歌放下手機,一時竟不知道該懊惱失誤還是該為此失笑。
“真是傻到家了。”
預料中最差的結果發生了,越歌開啟江畫沒回覆的對話方塊,心中多少覺得有些可惜。
可惜,以後應該再也見不到那個傻乎乎的,一味相信他的江畫了。
剛剛熄滅的螢幕忽然亮起,時隔四十分鍾,對話方塊終於彈出了一條新訊息。
【話梅糖斷貨:假期我想出國旅遊。】
越歌看著那行字,沒有開燈的房間,眼底只能映出螢幕的亮光。
半分鐘後,他淡淡扯了扯嘴角,打下兩個字,按滅了手機。
【x: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