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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軟甲拿在手中?, 雖然比起尋常的鎧甲要輕了許多,但?仍然有些許分量,掂一掂便知道用料十分紮實。軟甲表面還有金銀絲織就的龍紋。只看其精細不凡的做工, 便知道是極珍貴之物。

薛恕珍惜地輕撫軟甲, 眼?底溢滿歡喜, 卻並沒有立即接下:“這軟甲難得, 臣穿普通的鎧甲就夠用了。殿下還是留著自己防身。”

說?著, 又雙手捧著軟甲, 遞到了殷承玉面前。

見他?竟還不收,殷承玉生出?些許不悅。

他?斜眼?將人瞧著:“孤賞你,你收著便是。孤要這東西做什麼,你還想孤在前頭衝鋒陷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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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出?他?語氣裡?的不快,薛恕不再推辭。

他?將軟甲收起,並未因為殷承玉的冷了神色就有絲毫退卻,依舊毫不閃避地對上?他?的目光, 鄭重道:“臣做殿下的鎧甲。”

這個時候嘴巴倒是甜得很。

殷承玉這才露了笑容:“軟甲既賜你了, 便記得穿上?,別供著捨不得用。”

薛恕應下, 見他?朝自己擺擺手,知道他?還要忙,便揣著軟甲歡歡喜喜地退了出?去。

因為提前預測到了紅英軍的動向?, 接下來?幾日裡?,薛恕明面上?依舊如同往常佈防,但?私底下卻命四衛營的將領們?提高了警惕,暗中?戒備。

可一連等了三日,卸石寨都沒有動靜,絲毫沒有攻城之像。

就連殷承玉都覺得奇怪, 他?倒並不覺得自己的推斷有錯,只猜測是不是哪裡?出?了岔子。

直到在卸石寨附近盯梢的探子回?來?,他?們?才知道紅英軍遲遲未攻城,是因為內部?又起了爭鬥。

今日天還未亮時分,高幼文就派石虎領了五千紅英軍下山,原本是想趁夜偷襲益都城,卻不料行?軍到沙古道時,卻被?早早得了訊息的賀山劫了道。

賀山性情豪爽仗義,雖然是右護法,卻沒什麼架子。不論是在蒲臺時還是如今到了卸石寨,只要他?有一口飯吃,跟著他?的兵士就餓不著肚子。相比之下,總是端著左護法架子,強調上?下有別的石虎,遠遠沒有他?得人心。

只是賀山跟著應紅雪出?走時,只帶走了從蒲臺就跟著他?的直系,其餘人無處可投奔,只能留在卸石寨上?。

眼?下見賀山帶著人來?劫道,這些跟著石虎的士兵本就有些蠢蠢欲動。再聽?賀山說?石虎這次攻打益都城是為了自己的前程而不顧兵士們?死活,這些兵士就越發不安起來?。

賀山一番遊說?,最後願意跟著他?走的有將近三千人。

本該帶著五千人夜襲益都城的石虎,最後手底下就剩下稀稀拉拉兩千餘人。

時機延誤,兵力不足,人心惶惶,自然無法再繼續出?兵,石虎只能臨時改變計劃,帶著餘下人折返了卸石寨。

殷承玉聽?完,倒是半點不意外。

賀山若不是有些本事,上?一世也不可能聚集起五萬人的叛軍來?。

如今朝廷正缺少這樣勇猛的武將,這個訊息倒是越發讓他?堅定招安二人的想法。

只不過如何打消賀山二人對朝廷的敵意,卻是個為難的問題。

猛虎在野,若不能收歸己用,便只能趁早除去,以免後患。

就在殷承玉猶豫為難之際,趙霖的一封信改變了他?的主意。

——這一次親赴山東平亂,他?雖帶上?了趙霖,卻在進?入山東境內後,讓他?帶人去了濟寧府。

一是代他?巡視山東其餘州府的災情,二則是繼續打聽?薛紅纓的行?蹤。

如今趙霖來?信,正是薛紅纓有了訊息。

趙霖信上?說?,在魚臺尋到了當初徐家的老僕,那老僕在徐家伺候了多年,當初魚臺大疫封城,徐員外一家買通了守城的官兵舉家出?逃,這老僕也在其中?。

據這老僕說?,當初逃走時,確實有一個叫薛紅纓的姨娘同行?。

不過薛紅纓並不是自願離開,而是因為徐員外捨不得新到手的姨娘,將人打暈了強行?帶走的。薛紅纓性烈,行?到半路了還想要逃回?去,徐員外唯恐她?走漏風聲連累自己,一時氣惱還打折了薛紅纓一條腿。

只不過徐家運道不好,出?了魚臺沒多久就被?山匪盯上?,一家男丁都被?殺了,女眷以及僕人都被?擄上?了山。

薛紅纓因為容貌出?色,被?山匪頭子看上?,成了山匪頭子的夫人。

如老僕這樣的普通僕人,則留在寨子裡?做些雜活,保住了一條命。

那老僕被?擄上?山後,在山寨裡?待了大半年,並沒有什麼機會見到薛紅纓,因此並不知道她?後來?在山上?的境況。只聽?旁人說?她?很得大當家的寵愛,寨子上?下都稱她?夫人。但?也就是過了半年多的時間,就聽?說?這位夫人趁著二當家不在,下藥毒殺了大當家。大當家身死,群龍無首,山寨也因此四分五裂,能逃的都趁機逃下了山,老僕也是那時候逃下山,因無處可去,才又回?了魚臺。

趙霖循著老僕所說?的這條線往下查,又輾轉找到了幾個改邪歸正的山匪。也打聽?到了一些訊息,但?卻又是和老僕不同的另一番說?辭。

那些山匪說?薛紅纓是紅顏禍水,大當家和二當家為了美人反目成仇互相殘殺,寨子這才亂了。事後薛紅纓不知所蹤,二當家則帶著願意跟著他?的弟兄下了山,不再做山匪。

關於薛紅纓去向?倒是有幾種猜測,有說?她?去尼姑庵做了姑子,也有說?她?流落到了風塵之地,還有說?二當家頭腦清醒後一怒之下將人殺了……各種說?法,不一而足。

這些口口相傳的故事往往與真相相去甚遠,殷承玉並不盡信,叫他?十分在意的一點是:山寨的二當家,名?叫賀山。

他?提筆寫下賀山的名?字,接著又在賀山旁邊寫下了薛紅纓以及應紅雪二人的名?字。

薛紅纓。

應紅雪。

殷承玉默唸這兩人的名?字,倏爾露了些笑容。

薛紅纓倒過來?念,不正是應紅雪?

若趙霖查到的訊息沒錯,這紅英軍裡?的應紅雪,或許就是薛恕失散的姐姐。

單單看薛紅纓所做之事,殷承玉便覺得這姐弟倆行?事作風有七八分相似。

打骨子裡?就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不過要進?一步確認,還得薛恕親自去看看。

姐弟二人失散時,薛恕已經十四歲,薛紅纓比他?大了三歲左右,容貌就算有變化,也當能認得出?來?。

殷承玉思索許久,才收起了信件,召了薛恕過來?。

薛恕剛練完武,聽?見殿下召他?,連衣裳都來?不及換就過來?了。

他?長髮束起,未戴任何冠飾。一身耐髒的玄黑勁裝,腳上?蹬著牛皮軍靴,鞋底的硬釘踏在地面上?,發出?沉悶聲響。初見時青澀的少年氣,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蛻變成了成熟男人的鋒銳和野性。

先前殷承玉還未覺,可現在越看,越覺得他?與上?一世相似。

只不過上?一世的薛恕鋒芒外露,誰靠近都要割得一身傷。如今的薛恕卻學會了收斂鋒芒,像收進?鞘中?的利刃。

瞧在殷承玉眼?裡?,倒是順眼?多了。

他?快速打量了一番薛恕,很快收回?了心思,說?起了正事。

“孤先前聽?你提起失散的姐姐,便想著尋你來?問問,可還想尋她?的下落?”

他?忽然提起此事,薛恕詫異了一瞬,垂下眼?道:“殿下不必為我白費功夫了,魚臺大疫之後,我曾打探過徐家的訊息。聽?說?徐家在半路上?遇到了山匪,一家人都被?殺了。”

當年得知徐家人去樓空,姐姐不知所蹤,他?心中?痛苦的同時也松了一口氣。

魚臺宛若人間地獄,不論姐姐是不是自願離開,都比留下來?好,至少能活下來?。

徐員外雖不是良配,但?姐姐性子並不柔弱,總會想辦法讓自己過得好些。

後來?魚臺大疫平息,他?將母親的屍身送去火化後,便四處輾轉打聽?徐員外一家的下落。

想著若是姐姐在徐家過得好,他?便自己離開。若是過得不好,他?便帶著姐姐一道走。天南海北,總會有他?們?姐弟的容身之處。

然而他?輾轉打聽?了數月,得到的卻是徐家數個月前遭遇山匪,滿門被?滅的訊息。

災年裡?,人人皆苦。徐家的遭遇沒人同情,反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那些人說?起來?時眉飛色舞,說?死去的徐家人沒人收斂,在路邊暴屍近兩月,屍身腐爛生蛆,臭不可聞,只有野狗禿鷲啃食。

薛恕按照他?們?所說?尋去時,屍體?早已經被?官兵收斂火化。

他?不知道那些腐爛路邊無人收斂的屍體?裡?是不是也有姐姐一個,便只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姐姐一向?聰明,沒看到屍體?,許是逃了出?去。

這些年裡?,每提起姐姐,他?從來?只說?失散了,但?心裡?其實清楚,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母親去了,他?只剩下姐姐一個親人。

若是連姐姐也不在了,他?便是真正的無家可歸、無根可落之人。

薛恕垂著眼?眸,神情晦澀。

殷承玉頭一次見他?如此,再觀他?神情,便猜到了一些。

原本已經想好的話頓時便有些說?不出?口了。

他?怕若一切只是個巧合,應紅雪並不是薛紅纓,薛恕會失望。

沉默良久,他?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是沒有瞞他?:“早先孤讓趙霖去查你姐姐的下落,最近他?查到了些訊息,送了信回?來?。”他?將袖中?的信拿出?來?放在薛恕手中?:“你且自己看看。”

薛恕接過信件,快速翻閱完,晦暗的神色逐漸轉為訝異。

他?抬眸看向?殷承玉,聲音有些啞:“應紅雪……”

顯然他?也和殷承玉想到了一塊去。

“孤不確定,所以得你自己去看看。”殷承玉看破他?眼?底忐忑,扶著他?肩膀,手掌微微用力:“若真是你姐姐最好,若只是個巧合……”他?頓了頓,方才語氣淡淡道:“孤總不會讓你一個人。”

孤總不會讓你一個人。

薛恕與他?對視,心底暗潮迭起。

他?已經一個人獨行?太久。

自魚臺出?來?,得知徐家滅門的噩耗,他?曾迷茫了許久。

天地之大,卻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他?走過很多地方,在碼頭上?搬過貨物,也跟著雜耍藝人賣過藝。做過賭坊打手,也落過草……然而所過之處,人世熱鬧紛雜,卻不屬於他?。

他?獨自遊離在外,尋不到歸處。

後來?他?想起了魚臺城裡?翩然而至的神祇。

想著,既然無處可去,便朝著神所在的方向?而去罷。

自此,他?一路往望京去。

不再是漂泊無根的旅人,而是朝聖之人。

他?將全部?的希望和願想寄託在了九重天的神祇身上?,他?以為這輩子自己都只能跪在淤泥裡?仰望頭頂冷月。

幸而上?天眷顧,不可觸碰的神靈竟奔他?而來?。

“殿下……”薛恕抓住肩上?的手,極用力,連手背上?都迸出?青筋來?。

殷承玉皺了眉,卻並未呵斥。他?垂著眸,將薛恕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不需要太用力,薛恕就卸了力道,反變成他?將薛恕的手握住。

他?垂眸打量著薛恕的手掌。

薛恕的手掌寬大,手指修長,但?掌心和指腹處卻有厚厚的未曾褪去的繭,手指骨節微微凸出?,一看就是幹過重活的手。與他?的手截然不同。

上?一世他?見到薛恕時,對方已經是權勢滔天的九千歲。

養尊處優,一雙手雖然略有粗糙,卻早已經看不出?早年艱辛的痕跡。

他?也從不提往事。

殷承玉一根一根撫過他?的手指,感受粗糲的繭子劃過皮膚的粗糙感。又緩緩附上?薛恕的手背,手指一根根插/入他?的指縫當中?,握緊。

他?對上?薛恕一眼?望得到底的眼?睛,在他?唇上?碰了碰,聲音帶了些啞意:“你聽?話些,往後孤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