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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偶遇五怪

177偶遇五怪

這一日將到開封,李無二夫婦和眾弟子談起開封府的武林人物。

李無二道:“開封府雖是大都,但武風不盛,像華老鏢頭、海老拳師、豫中三英這些人,武功和聲望都並沒甚麼了不起。咱們在開封玩玩名勝古蹟便是,不再拜客訪友,免得驚動了人家。”

李夫人微笑道:“開封府有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師哥怎地忘了?”

李無二道:“大大有名?你說是……是誰?”

李夫人笑道:“‘醫一人,殺一人。殺一人,醫一人。醫人殺人一樣多,蝕本生意決不做。’那是誰啊?”

李無二微笑道:“‘殺人名醫’平一指,那自是大大的有名。不過他脾氣太怪,咱們便去拜訪,他也未必肯見。”

李夫人道:“是啊,否則無極一直內傷難愈,咱們又來到了開封,該當去求這位殺人名醫瞧瞧才是。”

李靈珊奇道:“媽,甚麼叫做‘殺人名醫’?既會殺人,又怎會是名醫?”

李夫人微笑道:“這位平老先生,是武林中的一個怪……一位奇人,醫道高明之極,當真是妙手回春,據說不論多麼重的疾病傷勢,只要他答應醫治,便決沒治不好的。不過他有個古怪脾氣。他說世上人多人少,老天爺和閻羅王心中自然有數。如果他醫好許多人的傷病,死的人少了,難免活人太多而死人太少,對不起閻羅王。日後他自己死了之後,就算閻羅王不加理會,判官小鬼定要和他為難,只怕在陰間日子很不好過。”

眾弟子聽著都笑了起來。李夫人續道:“因此他立下誓願,只要救活了一個人,便須殺一個人來抵數。又如他殺了一人,必定要救活一個人來補數。他在他醫寓中掛著一幅大中堂,寫明:“醫一人,殺一人。殺一人,醫一人。醫人殺人一樣多,蝕本生意決不做。’他說這麼一來,老天爺不會怪他殺傷人命,閻羅王也不會怨他搶了陰世地府的生意。”眾弟子又都大笑。

李靈珊道:“這位平一指大夫倒有趣得緊。怎麼他又取了這樣一個奇怪名字?他只有一根手指麼?”

李夫人道:“好像不是一根手指的。師哥,你可知他為甚麼取這名字?”

李無二道:“平大夫十指俱全,他自稱‘一指’,意思說:殺人醫人,俱只一指。要殺人,點人一指便死了,要醫人,也只用一根手指搭脈。”

李夫人道:“啊,原來如此。那麼他的點穴功夫定然厲害得很了?”

李無二道:“那就不大清楚了,當真和這位平大夫動過手的,只怕也沒幾個。武林中的好手都知他醫道高明之極,人生在世,誰也難保沒三長兩短,說不定有一天會上門去求他,因此誰也不敢得罪他。但若不是迫不得已,也不敢貿然請他治病。”

李靈珊道:“為甚麼?”

李無二道:“武林中人請他治病療傷,他定要那人先行立下重誓,病好傷愈之後,須得依他吩咐,去殺一個他所指定之人,這叫做一命抵一命。倘若他要殺的是個不相干之人,倒也罷了,要是他指定去殺的,竟是求治者的至親好友,甚或是父兄妻兒,那豈不是為難之極?”

眾弟子均道:“這位平大夫,那可邪門得緊了。”

李靈珊道:“大師哥,這麼說來,你的傷是不能去求他醫治的了。”

諸葛無極一直倚在後梢艙門邊,聽師父師孃述說“殺人名醫”平一指的怪癖,聽小師妹這麼說,淡淡一笑,說道:“是啊!只怕他治好我傷之後,叫我來殺了我的小師妹。”華山群弟子都笑了起來。

李靈珊笑道:“這位平大夫跟我無冤無仇,為甚麼要你殺我?”她轉過頭去,問父親道:“爹,這平大夫到底是好人呢還是壞人?”

李無二道:“聽說他行事喜怒無常,亦正亦邪,說不上是好人,也不能算壞人。說得好些,是個奇人,說得壞些,便是個怪人了。”

李靈珊道:“只怕江湖上傳言,誇大其事,也是有的。到得開封府,我倒想去拜訪拜訪這位平大夫。”

李無二和李夫人齊聲喝道:“千萬不可胡鬧!”

李靈珊見父親和母親的臉色都十分鄭重,微微一驚,問道:“為甚麼?”

李無二道:“你想惹禍上身麼?這種人都見得的?”

李靈珊道:“見上一見,也會惹禍上身了?我又不是去求他治病,怕甚麼?”

李無二臉一沉,說道:“咱們出來是遊山玩水,可不是惹事生非。”

李靈珊見父親動怒,便不敢再說了,但對這個“殺人名醫平一指”卻充滿了好奇之心。次日辰牌時分,舟至開封,但到府城尚有一截路。

李無二笑道:“離這裡不遠有個地方,是咱李家當年大出風頭之所,倒是不可不去。”

李靈珊拍手笑道:“好啊,知道啦,那是朱仙鎮,是李鵬舉李爺爺大破金兀術的地方。”凡學武之人,對抗金衛國的李飛無不極為敬仰,朱仙鎮是昔年李飛大破金兵之地,自是誰都想去瞧瞧。

李靈珊第一個躍上碼頭,叫道:“咱們快去朱仙鎮,再趕到開封城中吃中飯。”眾人紛紛上岸,諸葛無極卻坐在後梢不動。

李靈珊叫道:“大師哥,你不去麼?”諸葛無極自失了內力之後,一直倦怠睏乏,懶於走動,心想各人上岸遊玩,自己正好乘機學彈《清心普善咒》,又見華宇平站在李靈珊身畔,神態親熱,更是心冷,便道:“我沒力氣,走不快。”

李靈珊道:“好罷,你在船裡歇歇,我到開封給你打幾斤好酒來。”

諸葛無極見她和華宇平並肩而行,快步走在眾人前頭,心中一酸,只覺那《清心普善咒》學會之後,即使真能治好自己內傷,卻又何必去治?這琴又何必去學?望著黃河中濁流滾滾東去,一霎時間,只覺人生悲苦,亦如流水滔滔無盡,這一牽動內力,丹田中立時大痛。

李靈珊和華宇平並肩而行,指點風物,細語喁喁,卻另是一般心情。

李夫人扯了扯丈夫的衣袖,低聲道:“珊兒和平兒年輕,這般男女同行,在山野間渾沒要緊,到了大城市中卻是不妥,咱們二老陪陪他們罷。”

李無二一笑,道:“你我年紀已經不輕,男女同行便渾沒要緊了。”

李夫人哈哈一笑,搶上幾步,走到女兒身畔。四人向行人問明途徑,徑向朱仙鎮而去。

將到鎮上,只見路旁有座大廟,廟額上寫著“楊將軍廟”四個金字。李靈珊道:“爹,我知道啦,這是楊再興揚將軍的廟,他誤走小商河,給金兵射死的。”

李無二點頭道:“正是。楊將軍為國捐軀,令人好生敬仰,咱們進廟去瞻仰遺容,跪拜英靈。”

眼見其餘眾弟子相距尚遠,四人不待等齊,先行進廟。

只見楊再興的神像粉面銀鎧,英氣勃勃,李靈珊心道:“這位楊將軍生得好俊!”

轉頭向華宇平瞧了一眼,心下暗生比較之意。

便在此時,忽聽得廟外有人說道:“我說楊將軍廟供的一定是楊再興。”

李無二夫婦聽得聲音,臉色均是一變,同時伸手按住劍柄。卻聽得另一人道:“天下姓楊的將軍甚多,怎麼一定是楊再興?說不定是後山碧劍楊老令公,又說不定是楊六郎、楊七郎?”

又有一人道:“單是楊家將,也未必是楊令公、楊六郎、楊七郎,或許是楊宗保、楊文廣呢?”

另一人道:“為甚麼不能是楊四郎?”

先一人道:“楊四郎投降番邦,決不會起一座廟來供他。”

另一人道:“你譏刺我排行第四,就會投降番邦,是不是?”

先一人道:“你排行第四,跟楊四郎有甚麼相干?”

另一人道:“你排行第五,楊五郎五臺山出家,你又為甚麼不去當和尚?”

先一人道:“我如做和尚,你便得投降番邦。”李無二夫婦聽到最初一人說話,便知是桃谷諸怪到了,當即打個手勢,和女兒及華宇平一齊躲入神像之後。他夫婦躲在左首,李靈珊和華宇平躲在右首。只聽得桃谷諸怪在廟外不住口的爭辯,卻不進來看個明白。李靈珊暗暗好笑:“那有甚麼好爭的,到底是楊再興還是楊四郎,進來瞧瞧不就是了?”

李夫人仔細分辨外面話聲,只是五人,心想餘下那人果然是給自己刺死了,自己和丈夫遠離華山,躲避這五個怪物,防他們上山報仇,不料狹路相逢,還是在這裡碰上了,雖然尚未見到,但別的弟子轉眼便到,如何能逃得過?心下好生擔憂。

只聽五怪愈爭愈烈,終於有一人道:“咱們進去瞧瞧,到底這廟供的是甚麼臭菩薩。”

五人一湧而進。一人大聲叫了起來:“啊哈,你瞧,這裡不明明寫著‘楊公再興之神’,這當然是楊再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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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是桃枝仙。桃幹仙搔了搔頭,說道:“這裡寫的是‘楊公再’,又不是‘楊再興’。原來這個楊將軍姓楊,名字叫公再。唔,楊公再,楊公再,好名字啊,好名字。”

桃枝仙大怒,大聲道:“這明明是楊再興,你胡說八道,怎麼叫做楊公再?”

桃幹仙道:“這裡寫的明明是‘楊公再’,可不是‘楊再興’。”

桃根仙道:“那麼‘興之神’三個字是甚麼意思?’桃葉仙道:“興,就是高興,興之神,是精神很高興的意思。楊公再這姓楊的小子,死了有人供他,精神當然很高興了。”

桃幹仙道:“很是,很是。”

桃花仙道:“我說這裡供的是楊七郎,果然不錯,我桃花仙大有先見之明。”

桃枝仙怒道:“是楊再興,怎麼是楊七郎了?”

桃幹仙也怒道:“是楊公再,又怎麼是楊七郎了?”

桃花仙道:“三哥,楊再興排行第幾?”

桃枝仙搖頭道:“我不知道。”

桃花仙道:“楊再興排行第七,是楊七郎。二哥,楊公再排行第幾?”

桃幹仙道:“從前我知道的,現下忘了。”

桃花仙道:“我倒記得,他排行也是第七,因此是楊七郎。”

桃根仙道:“這神像倘若是楊再興,便不是楊公再;如果是楊公再,便不是楊再興。怎麼又是楊再興,又是楊公再?”

桃葉仙道:“大哥你有所不知。這個‘再’字,是甚麼意思?‘再’,便是再來一個之意,一定是兩個人而不是一個,因此既是楊公再,又是楊再興。”

餘下四人都道:“此言有理。”

突然之間,桃枝仙說道:“你說名字中有個‘再’字,便要再來一個,那麼楊七郎有七個兒子,那是眾所周知之事!”

桃根仙道:“然則名字中有個千字,便生一千個兒子,有個萬字,便生一萬個兒子?”

五人越扯越遠。李靈珊幾次要笑出聲來,卻都強自忍住。

桃谷五怪又爭了一會,桃幹仙忽道:“楊七郎啊楊七郎,你只要保佑咱們六弟不死,老子向你磕幾個頭也是不妨。我這裡先磕頭了。”說著跪下磕頭。

李無二夫婦一聽,互視一眼,臉上均有喜色,心想:“聽他言下之意,那怪人雖然中了一劍,卻尚未死。”這桃谷六仙莫名奇妙,他夫婦實不願結上這不知所云的冤家。桃枝仙道:“倘若六弟死了呢?”

桃幹仙道:“我便把神像打得稀巴爛,再在爛泥上撒泡尿。”

桃花仙道:“就算你把楊七郎的神像打得稀巴爛,又撒上一泡尿,就算再拉上一堆屎,卻又怎地?六弟死都死了,你磕了頭,總之是吃了虧啦!”

桃枝仙道:“言之有理,這頭且不忙磕,咱們去問個清楚,到底六弟的傷治得好呢,還是治不好。治得好再來磕頭,治不好便來拉尿。”

桃根仙道:“倘若治得好,不磕頭也治得好,這頭便不用磕了。倘若治不好,不拉尿也治不好,這尿便不用拉了。”

桃葉仙道:“六弟治不好,咱們大家便不拉尿?不拉尿,豈不是要脹死?”

桃幹仙突然放聲大哭,道:“六弟要是活不成,大夥兒不拉尿便不拉尿,脹死便脹死。”其餘四人也都大哭起來。

桃枝仙突然哈哈大笑,道:“六弟倘若不死,咱們白哭一場,豈不吃虧?去去去,問個明白,再哭不遲。”

桃花仙道:“這句話大有語病。六弟倘若不死,‘再哭不遲’這四字,便用不著了。”五人一面爭辯,快步出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