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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 將軍

“柳伯。”蘇婉如站在籬笆院外頭喊了一聲,隨即一位老者從房裡跑了出來,“公主您來了。”

說著,給蘇婉如還有沈湛行禮。

“嗯,今日可好?”蘇婉如從院門進來,院子裡一隻老母雞咯咯叫著,躲在草垛裡,柳伯左右看看,低聲道:“好,所有人都好的。”

蘇婉如頷首,和沈湛對視一眼,她道:“帶我去看看。”

柳伯應是,帶著他們兩個穿過正堂去了往屋後走去,他們的屋後面也是搭的籬笆院,再往後走就是大片的水田,正是播種耕田的時候,佃農門挽著褲腳,在田裡吆喝著忙碌著。

蘇婉如一出現,田裡的人都跟著她揮手打著招呼,“侯爺,公主,晚上去家裡吃飯吧。”

“好啊。”蘇婉如道:“我好久沒有吃過家常菜,今天一定要去的。”

那位婦人哈哈的笑,忙道:“成,我這就回家做飯去。”一邊走一邊拉著自家老頭子,“快回去幫我將雞抓了宰了,給侯爺和公主燉湯喝。”

“就這一隻雞,燉了兒媳生了咋辦。”老頭雖是這麼說著,可還是麻利的將帶著泥的腳在草頭上擦了擦,提著鞋子挽著褲腳,跟著婆子往村裡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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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不答應了。”蘇婉如掩面笑著道:“不過,今天有好事,值得慶祝。”

沈湛微微頷首,道:“確實值得慶祝。”

蘇婉如哼了一聲,趁著柳伯走在前頭,飛快的踢了沈湛一腳,道:“不正經。”

“貓爪撓似的。”沈湛悶悶笑著。

蘇婉如不和他說話,就聽柳伯一路唸叨著什麼,她沒什麼聽的清楚,就到了這一片水田的邊角,這邊是個十來畝地的土坡,林子裡有個茅草屋,這會兒屋門是關著的,門口守著一條狗,一看到他們就撲了過來,汪汪叫著。

“二狗子。”蘇婉如抱住二狗子,笑著道:“辛苦你了。”

二狗子搖頭擺尾的蹭著蘇婉如,她笑著由著它撒嬌鬧騰,就在這時草屋的門開啟,李珺從裡面走了出來,依舊穿著昨天的那身的衣服,面色有些憔悴,但精神還不錯。

她身後站著個中年的男人,蘇婉如沒有見過,猜測應該是董大老爺。

李珺走出來,微微福了福,道:“給公主請安。”

董大老爺跟在後面也拱了拱,卻沒有說話。

“德慶侯,還好吧?”蘇婉如問道。

房間裡傳來一聲怒吼,德慶侯道:“我死不了,就必定會讓你們死的難看。”

“公主,我爹他……”李珺要解釋,蘇婉如擺了擺手,繞過她和沈湛進了房裡,德慶侯就坐在房裡簡易的鋪著稻草的床沿上,他昨晚被帶到這裡以後,就一直和李珺待在這裡。

“你死了可惜呢。”蘇婉如打量著德慶侯,“你女兒可是散盡家財來換的你的命,你要是死了,這家財可就白散了。”

德慶侯臉色鐵青。

“你有話和他說?”蘇婉如問沈湛,沈湛點了點頭。

蘇婉如退了出來關了門,李珺和董大老爺站在門口,柳伯站在路口蹲著抽水煙,二狗子來回巡邏。

“公主。”李珺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回京?”

蘇婉如回道:“隨時都可以。”

“好。”李珺點了點頭,垂著視線沒有說話,董大老爺看著兩個人,頓了頓,壯了膽子上前問道:“公主,張……張府的人不會找我們吧?”

蘇婉如看著他笑了笑,道:“找勢必要找的。所以你們一路要小心點。”

董大老爺其實是想試探蘇婉如。她收了李珺八十萬兩銀票,這足夠後宋的兵吃上半年多的口糧了,這麼多銀子換德慶侯一條命,她還一副虧本的樣子……關鍵,這個女人,說不定還有別的心思。

比如,在半道上藉著張家的名義追殺他們。

“舅舅。”李珺咳嗽了一聲,“細節上的事,公主已經和我交代過了,您不用擔心。”

董大老爺頷首,朝蘇婉如拱了拱手,轉身而去。

李珺打量著蘇婉如,心裡猶如驚濤駭浪,她一開始就猜測蘇婉如將德慶侯關在張府是不是另有圖謀,比如衝著汝寧的吳氏去的,比如挾持他們而弄糧草?

現在看來,她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蘇婉如真正的目的,是天下啊……她要開新朝,就要得民心。

可民心如何得?不是有錢有人就行,得用巧計。

她先是煽動了周巢和吳家鬥,斷了吳家三個姻親,綁在一條船上的劉、張、朱三府的退路,然後逼著他們不得不來找她……或許,蘇婉如本來是有別的計劃的,可恰好她和舅舅送上門了。

蘇婉如順勢就將父親送去了張府,守株待兔的等著她來。順理成章讓她擔了偷救父親的名義,將張、劉、朱三家的逼的無路可走,不得不拼死一搏,對他們夫妻下毒。

毒未下成,卻被她和陸大人一唱一和,誆了三家人的田。

三家吐了半數以上的田,還得對蘇婉如感恩戴德多謝她的不殺之恩。

或許,接下來蘇婉如還會給三家敲鑼打鼓立生祠,讓天下氏族知道,後宋名下的氏族是如此的和諧,沒有被壓迫,而是心甘情願的孝敬順從。而百姓呢,不但能有學堂送孩子讀書,還能無償得到田地。

後宋多好,他們治理下的州府,貴族和百姓間和睦相處,簡直是人間樂土。

往後,蘇婉如再在別的府邸遇到這樣的事,就有前車之鑑,那些氏族心裡就有數了,只有她咳嗽一聲不高興了,就主動效仿劉、張、朱三府就好了。

“您放心。”李珺低聲道:“您答應我的事,您辦到了。我李珺雖非君子也不是小人,必然會將您交代的事辦周全。”

蘇婉如點了點頭,道:“我信你。”

李珺應是道謝,以前她只覺得蘇婉如聰明雖聰明,可到底身份地位,算計謀劃的也不過是做買賣和動男人的心思,現在看來,是她眼界太淺將人看扁了啊。

蘇婉如算計的,從來都不是他們所見的那一點微薄利益。

“不可能!”德慶侯的聲音從屋子裡穿了出來,“你休要為了策反我,就在這裡胡言亂語,危言聳聽。”

沈湛沒有說話,德慶侯又道:“沈湛,你不要再多費口舌,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話落,傳來砰的一聲震動,李珺驚了一跳,想要進去,卻又站住,回頭看著蘇婉如。

“沒事,沈湛不會對德慶侯怎麼樣。”蘇婉如道:“他若真有殺他的心,你也不會有機會見到德慶侯。”

李珺尷尬的笑了笑,“是我太緊張了。自從父親出事後,我總是一驚一乍的。”

蘇婉如笑笑沒說話。

“公主。”李珺聲音低低的,少了以前的沉穩和自信,“您……真的沒見過趙仲元嗎?”

蘇婉如嗯了一聲。

“也沒有打聽過他嗎?”李珺道:“你們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嗎。”

這話她在燕京的時候就問過一次,只是當時的語氣不好,心態也不好,所以並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以前是朋友,現在我在他心目中大約不是了。”蘇婉如一笑,無奈的道:“天大地大,他只要過的好活的舒心,也就夠了。”

李珺有些失望,可又覺得應該是這樣,她應是,道:“還是您想的通透,我的格局終歸太過兒女情長了。”

蘇婉如沒有回她的話,因為沈湛從草屋裡出來了,她迎了過去牽了沈湛的手,兩人相視一笑。

“你們一路順風。”蘇婉如和李珺道:“儘量走小路。不過,就算碰到了他們也不敢對你們怎麼樣,放心吧。”

李珺應是,福了福,“公主慢走。”

待蘇婉如和沈湛走遠,李珺進了草屋,德慶侯陰沉著臉坐在床邊,聽到女兒道:“父親,我們啟程吧。”

“你除了給她銀子,你還答應她什麼要求了?”德慶侯盯著李珺,“你背叛朝廷,背叛聖上了?”

李珺在德慶侯面前跪下來,低聲道:“爹,這世上沒有背叛,只有求全。我現在所求,就是您平安回家,至於別的我官不了。”

“廢話。”德慶侯道:“人活一世有所為有所不為,你不能只求自己利益,而不顧大義,不顧聖上,不顧天下百姓。”

李珺回道:“爹,後宋,比大周好,縱然您不想承認,可這是事實啊。”

“你!”德慶侯氣的摔了柺杖,李珺知道自己這話說的有點硬了,就軟了一些語氣,回道:“爹,您可知道南陽要分田了?”

德慶侯一愣,凝眉看著李珺,“什麼意思,分田,分誰的田?”

“蘇氏讓貴人們將自家的田分出來一半多,無償給百姓……”李珺將大概的情況說了一遍,“這件事誰都想做,可誰能做得到,現在雖只是開始不具規模,但是我相信,總有一天她能做成,讓天下人人有書讀,人人有飯吃!”

“她有這樣的志向和本事,蘇世元和沈湛又怎麼會差。有這樣年輕能幹的當權人,必定會吸引天下無數才子和有志之士趨之若鶩,甘願效力。”

“這是個雪球,在坡地上狂奔著,用不了多久,就會卷土到京城,掀翻您所信賴的一切,改天換日啊。”

德慶侯目瞪口呆。

“爹,她不動聲色的做成了許多人想做,做不了的事呢。”李珺低聲道:“我們應該感到高興,您不就是想要為天下窮苦做事嗎?您說您小時候過的太苦,您說家裡沒有田,四五歲就跟著大伯父一起放牛,冬天光著腳凍的腳底開裂,一走就滲出血來,然後被凍幹了,一層一層的,黏在腳底板上,居然像穿了鞋子似的,感覺沒有那麼冰了。”

“您還說您冬天從來不洗腳,哪怕再髒也只是擦擦,因為熱水一泡所有的傷口露出來,那樣的疼痛您無法承受,是不是。”

德慶侯垂著眼眸,臉色極其難看。

“她現在沒有做到,但她開了一個頭,天下人會看得到。可想而知,他們會如何受到擁戴。”李珺握著德慶侯的手,道:“爹,有的事情是我們阻止不了的,您想想泗州城裡幾千條性命,那麼眼前所見所聞就變的順理成章了。”

“不要說了。”德慶侯拄著柺杖起身,道:“我們走,一戰敗北丟了六萬人,我回京會以死謝罪,你和你娘做好心裡準備。”

李珺喊了一聲,“爹。”

德慶侯出去,董大老爺扶著他過了走在田徑的小道上,一行人往北而去,這一路走的很順利,在河南境內都是後宋的地頭,不敢說歌舞昇平,但絕對沒有戰亂時的悽苦混亂。

“我們在這裡歇歇腳吧,走了一天了,吃點乾糧再走兩個時辰,就能到我們今晚要打尖的客棧了。”董大老爺道。

德慶侯沒有反對,一行人在茶棚坐下來,西下的日光暖暖的投過來,好些過路的客商靠在柱子上喝茶打盹兒,還有一對父女兩個,父親拉二胡,女兒則唱著小調,聲音青澀談不上好聽,卻卻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歲月靜好嗎?德慶侯驚的一跳,這個時候有什麼歲月靜好,戰不過停了五年而已,現在又開始,他們就不害怕嗎。

“劉官人。”茶棚的東家提著茶壺進來,給一個穿著錦袍的商人倒茶,“您這是要回家了嗎。”

劉官人點頭,笑著道:“我娘子生了,我回家給我爹孃報信去,順便將他們接出來。”

“你怎麼不將你娘子帶回南陽去,現在南陽可好了,沈湛和蘇氏在那邊呢,你娘子在那邊最好了。”茶棚的東家道:“現在滿城都在做什麼人口登記,戶籍登記,要分田到戶。”

“分田?”劉官人驚訝的不得了,“分誰的田?給誰分?”

茶棚的東家笑著道:“你這訊息也太不靈通了,現在山東那邊的人都聽到了,你這來回跑的行腳商居然沒有聽說。”他將南陽的事說了一遍,“聽說開封幾個氏族也有這個打算,蘇姑姑也不要求全拿出來,一半就好了,還給蓋生祠,許諾將來一個族裡可以有一位學子面試得孝廉呢。”

“那我回家去。”劉官人蹭的一下站起來,“我爹孃說不定也分到了。”

茶棚東家哈哈一笑,道:“你家六口人十畝地吧?你還怎麼分,你回去是沒有的。”

劉官人一怔,“那給什麼人,給一畝田沒有的佃農?”

“那當然是啊,蘇姑姑就是意思。她說不期望人人能發家,只盼著人人能吃飽。”

德慶侯聽著,板著臉站起來出了茶棚,茶棚的東家依舊在後面笑著道:“你現在可以往福建廣東跑貨了,聽說蘇二哥在那邊和倭寇浪人打一仗,把那些大的屁滾尿流的跑了,至少這半年他們是不敢上岸了。”

“走!”德慶侯大喝一聲,馬車飛快的走了,李珺盤腿坐在車裡,放了簾子嘆了口氣,她身邊的媽媽低聲道:“小姐,蘇氏讓您做的事,您不準備告訴侯爺了?”

“嗯,不說了。”李珺道:“我爹有我爹的堅持,我做好本分就好了。”

媽媽應是,她們小姐自小聰明,她既然說要這樣做,就必定有她這樣做的理由和願意。

“您真的信服蘇氏了嗎?”媽媽道。

李珺一笑,搖了搖頭道:“服不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比我有能耐,不是嗎。”

媽媽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到底忍住了。

夜色漸濃,蘇婉如坐在床上等某人沐浴更衣,在她一再堅持,以及某個小孩上次搗亂敗興致後,他已經養成了栓門和不強迫她一起沐浴的好習慣。

水聲想著,緊接著腳步聲傳來,她居然有些緊張的,滋溜鑽被子裡躺著去了,沈湛揚眉走到床前來看著她,道:“你幹什麼?”

“害怕。”蘇婉如眨巴著眼睛,“我……我怎麼覺得這不是對我的獎勵,明明是我的功勞。”

沈湛將洗澡的帕子隨手一丟,上了床嘿嘿笑著,“你不動全程享受,受累的是我,當然是獎勵你。”

“不是。”蘇婉如搖著頭,“我雖然不動可也是累的不得了。”

沈湛一隻手放在她的腰上,烙鐵似的讓她一個激靈,他忍著笑,道:“就這點出息?”

“嗯。”蘇婉如回道“在床上,我們不談出息。”

沈湛哈哈大笑,道:“成。”說著,正要說話,就聽到隔壁也傳來一道語調和他一模一樣的,“哈哈哈哈。”的笑聲。

兩個人一愣,沈湛頓時黑臉,咬牙切齒的道:“這兔崽子你從哪裡撿回來的。”

“哈哈哈哈。”又傳來一陣笑聲,這回聲音是在院子裡。

蘇婉如搖頭指了指外面,“八月好像在院子裡。”

“我去看看。”沈湛披著衣服開啟了門,蘇婉如也跟著出去,夫妻兩人隨即一起瞪大了眼睛,就看到院子裡一個小孩子,光著兩條腿披著個披風,站在院子角落的桂花樹下尿尿。

一隻手叉腰,腰背挺著,姿勢要多威風有多威風。

“哈哈哈哈。”小子學著他爹的笑聲,尿尿,大笑,叉腰,將軍指揮千軍萬馬,意氣風發的樣子。

沈湛怒吼,“蕭八月,你、在、幹、什、麼?”

“尿尿啊。”八月沒穿褲子,將披風一裹趿著鞋子小步跑著,睡的亂糟糟的頭髮,在腦後顛簸著,滋溜進了房裡,啪的一聲拴了門。

“爹,您聲音小點,很吵!”說著,就沒了聲音。

沈湛臉都綠了,轉頭過來看著蘇婉如,蘇婉如嘴角抖了抖,咳嗽了一聲,道:“人有三急。三急時各人有各人的愛好,是吧。”

“這叫愛好?”沈湛拳頭攥的咕咕響,“我小時候……”他說了一半,他小時候好像也這麼幹過。

沈湛無言,擺手道:“睡覺。”

“咦!”蘇婉如發現了可以將今晚矇混過去的方法,“相公,你小時候怎麼樣,是不是也和咱們兒子一樣,快和我說說。”

沈湛不理她。

“哎呀相公。”蘇婉如黏著他,“也喜歡叉腰嗎,也是光著屁股跑嗎。”

沈湛怒吼,“你們娘倆,都皮癢了吧。”

“不是。”蘇婉如搖頭,“我真的好奇啊……”

沈湛倒在床上瞪眼看著床頂,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蘇婉如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