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磊頓覺下半身一陣涼意，下意識的夾緊腿。
“咿呀！”
七月，陽城裴家經歷了一系列的變故之後，由三兒子裴以恆脫穎而出，獨佔江山。二兒子成了傻子，大兒子也被丟到了異國他鄉，一個家就這麼散了。
有感於這樣的變故，雲飛揚決定提前立遺囑。反正這是遲早的事情，還不如現在就說個清楚明白，也省得以後三兄弟因此而起了爭執甚至互相殘殺。
“現在就立這個幹什麼？”慕容詩雅眉頭打了個結。遺囑這種東西，總是讓人覺得晦氣。
“反正都是要立的，早點也沒什麼不好。我實在不想走到像裴家那樣的田地。”
“你胡說什麼啊？我們兩家又不同。非常跟叔賢都對家業沒興趣，仲賢是板上釘釘的繼任人，怎麼可能出現那種情況？”
雲飛揚卻不敢那麼樂觀，他還是覺得先立了遺囑，把一切都說清楚了好。
“那你想怎麼寫？”
“這也是我頭疼的。非常跟叔賢確實對雲家的家業都不感興趣，論理來說應該直接給了仲賢，可是我又擔心……”
書房的門只是虛掩。
門外，雲仲賢靜靜地坐在輪椅裡，臉色晦暗不明。
聽說門口有人要找自己，韓非常第一反應是他的小姑娘來了。
可是走到門口，卻沒看見唐糖的身影。只有一個戴著帽子的女人，手裡還牽著一個小男孩。小男孩很瘦弱，正躲在母親背後，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他。
韓非常差點忘了自己的疤痕已經不在了，還以為是自己的臉把他給嚇著了呢。他微微皺眉，走到那個戴帽子的女人面前。“我是韓非常，是你找我嗎？”
女人依然不肯抬頭，卻輕輕地點點頭。
韓非常心裡的疑惑更深。“你是誰？能把臉抬起來嗎？”
那女人也不回答，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把帽子給摘了。
面前這張臉憔悴不堪，有著病態的蒼白和頹廢。唯有一雙眼睛又黑又亮，還保留著一點神采。
“你——”韓非常乍然一看，真的沒把人認出來。他剛想說我並不認識你，腦子裡卻電光乍然一閃，一個人從遙遠的記憶裡破土而出。“你是董小梅？”
女人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點頭。嘴巴顫了又顫，始終發不出聲音。
韓非常還想問，卻意識到這並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出來。千萬別走開，知道嗎？”
董小梅點點頭。
韓非常怕她突然改變主意，所以特地把她帶到保安室裡坐著，叮囑保安一定不能夠讓他們偷偷地走了。
回去請了假，特地拿了銀行卡，韓非常又匆匆地跑出來。看到母子兩仍好好地在保安室裡坐著，還端著水在喝，才總算松了一口氣。
韓非常拿過他們的行李，也沒帶他們走遠，直接在消防隊附近的一家酒店開了一個房間，將行李放下。“你要不要去洗個臉？我去給你買點吃的上來。別說不用，你不餓，孩子可頂不住。”
剛剛，韓非常聽到了孩子的肚子在叫喚。
董小梅到嘴的話就咽了回去。
“我很快就回來，等著，哪裡都別去，知道嗎？”
董小梅又點點頭。
韓非常去在旁邊的蒸菜館要了些清淡的飯菜，又在水果店買了幾樣水果。然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回去，生怕他們母子又走了。
還好，母女兩還在房間的椅子裡坐著。孩子跪在地上，腦袋枕在董小梅的膝蓋上。
“我給你們買了一些吃的東西，先吃完了，我們再好好說。放心，我有時間！”
董小梅愣愣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小聲地說了一句：“非常，你變得不一樣了。”隨即她又笑了，笑中泛著苦。“也對，都那麼多年了……”
“別想這些，先吃東西。小朋友，來，喝湯。”
孩子不知道是很少見到生人，還是經歷了什麼，始終畏畏縮縮的，總想往董小梅身後躲去。聽到韓非常招呼他吃東西，他不僅沒有湊上來，反而更加往後退。
還是董小梅把他拉住，輕聲細語地跟他說了幾句，又把他按在椅子裡，他才怯怯地拿起筷子。但還是怕，所以吃一口就看一下韓非常。到後面像是確定這個人不會傷害他，他才專注地吃飯。
董小梅看著他，眼神裡滿滿的都是愛，小心翼翼的愛。
韓非常看得很真切，心情也有點沉重。有些東西，即便她不開口，他也能判斷。只不過，他不願意去妄加猜測，他想聽她親口說。
“怎麼了？菜不合胃口嗎？”
董小梅吃得很慢，似乎沒什麼胃口。
“還是，身體不舒服？”
董小梅猛然抬起頭來，臉上有些驚慌，似乎想捂住什麼秘密。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隱瞞。你既然來找我，就應該不想再隱瞞什麼了，不是嗎？”
董小梅咬著嘴唇，眼裡淚水不停地打轉。她怕他看到，趕緊低下頭去吃飯。
韓非常被她一連串的動作整得心裡更難受，他站起來，走到視窗那，點了一根煙。尼古丁的味道充斥在呼吸間，也讓他心裡的躁動慢慢平靜下來。
抬眼看去，窗外的天霧濛濛的，是陽城特有的。即便是最好的天氣，也很難看到藍天白雲。
記憶似乎從這些霧濛濛的塵埃裡劈開一道光，一直通往遙遠的記憶，那個曾經讓他做夢都想遠離的小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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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地方，本該簡簡單單，卻有那麼多沉重的地方。
“非常，你喜歡我嗎？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好不好？”
董小梅的這句話，曾經無數次在韓非常的耳邊響起。有一段時間，他一直都在錐心地後悔。一直到後來他越來越忙，就沒有時間去想那些事情了。又或者，是他刻意忘了。
他沒想過，這輩子還會再見到董小梅，而且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知道這些年她都經歷了什麼，但很顯然她過得並不好。這又勾起了他心底深處的愧疚。如果當年他肯帶著她離開那裡，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只有一點，若是那樣，他的人生裡便沒有他的小姑娘了。
韓非常扒了扒腦袋，決定不想這種問題，一點意義都沒有。“如果”是一個很無聊的詞，少用為妙。
等董小梅母子吃完了，韓非常才滅了手裡的煙，又站了一會兒，確定身上的煙味兒消散了才回到桌子那。
小孩子還是怕他，但顯然比之前好多了，至少沒有往媽媽身後躲。但一雙溼漉漉的大眼睛還是藏著防備和恐懼，像一隻可憐的小動物擔心被猛獸襲擊似的。
韓非常本想摸摸他的腦袋，最後還是沒動。“都吃飽了嗎？”
“吃飽了。”董小梅拿著紙巾擦嘴。
韓非常將切好的西瓜推到孩子的面前。“吃吧。這些都是你的。”
孩子看了看他，沒動，轉頭又看向媽媽。
“吃吧，想吃就吃。不過，不要吃撐了，會拉肚子。”
孩子這才拿起一片西瓜，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小孩兒都是喜歡甜的東西的，所以他的眼睛微微眯著，似乎很喜歡。
董小梅看著他，眼裡一片慈愛，還有濃濃的歉意和沉重。“他叫福安，今年五歲了。這孩子……”
她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可最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都已經是過去的東西了，再提起已經沒有意義了。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不必猶豫，更不必繞彎子。”韓非常看得出來，她心裡有很多東西想要傾訴，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董小梅愣愣地看著他，突然笑了，搖搖頭。“你真的很不一樣了。我幻想過這輩子要是再碰到你會是什麼情形，可始終想不出來一個自己認為比較可靠的畫面。現在這樣的情形，更是我沒想到的。”
韓非常也被她這番話勾起了無限感慨，許多的東西就這麼紛繁踏來，怎麼也阻擋不住。
“你……”他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似乎怎麼說都不對。
董小梅緩緩地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去。
“非常，我病了，癌症。我的時間不多了。說實話，我不怕死，可是我放不下這個孩子。他命不好，有我這麼個沒用的媽媽，一出生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他才五歲，我不敢想一旦我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他的命運會是怎麼樣……”
說到這裡，她的情緒就有些失控了，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眼裡盡是淚。
“我們現在馬上去醫院。”
“非常，沒用的！”董小梅不肯動，眼淚也掉了下來。
韓非常急忙從兜裡掏出紙巾，遞給她。“你先別哭，任何事情都是有解決辦法的。”
董小梅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地搖頭，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福安把手裡的西瓜放下，跑過來一把推開韓非常，擋在董小梅的面前，像一頭小獸要保護自己的母親。“不許你欺負我媽媽！”
“福安！”董小梅摟著他，想跟他解釋，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好。
韓非常蹲下來，儘量與福安平視。“我不會欺負你媽媽。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跟你一樣想保護她，讓她不再難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