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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正是滿山菩提花開的時節。

萬淨禪剎來了兩位客人。

這是空方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林劍主。

萬淨禪剎是佛門出世地, 歷代佛尊為尊,收佛子為徒,佛尊坐化後, 佛子繼任為尊者,超脫於世外, 不問凡俗、不染塵埃,而在廣大佛門弟子中另擇中優異者為禪剎主持,主管山門諸事, 下通達世俗, 上供奉尊者。

空方便是這一代的主持, 他的師尊前不久坐化,他便接任主持,攜領眾禪剎長老弟子繼續夜以繼日修習大淨化術。

他聽說過萬仞劍閣新劍主的名字, 這是自然的,諸宗獻祭後, 三山九門權柄旁落、九州動盪不穩, 在天下局勢最詭譎危難的時刻, 是這位林劍主橫空出世,如一把刺破沉霧的劍, 踩著滿殿賓客的血骨坐穩劍閣至尊位,縱橫闢闔、分權撫壓,生生扶住了搖搖將傾的大局, 猜有了如今浩浩蕩蕩的新立兩山十三門、重劃天下一十八州

這是不世的功業,是輝煌的紀史,是改天換地覆雨翻雲的蒼生事。

可當專修滄瀾紀史的史門掌座拜見徵詢如何修這段史時,她卻拒絕為自己立傳立本紀,甚至下令將自己的名字儘量隱去, 罄竹滿篇的事蹟淡作寥寥幾筆,她讓寫自己下令屠的西疆、屠的九州,背盡罵名,卻讓寫劍閣的功績,寫西征的犧牲,寫三山九門的那場獻祭,寫九州裂土化作一十八州的恢弘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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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山十三門的名字,十八州的名字,這一代所有人的名字,註定將在滄瀾紀史留下濃墨重彩的一頁,千年後、萬年後,後人會以嚮往而崇敬的語調提起他們的功績,像提起上古,提起滄瀾的初世,是凡人仰望一段遙不可及神佛的傳說。

她將萬千殺名斂於一身,不叫染髒了新兩山十三門的光輝與權威,也叫這天下所有不甘含怨之人將罵名朝向她,平復世俗一十八州被血染踐踏過的怨氣。

可她背再多的罵名,再大的殺名,她也是滄瀾劍主,是當世正道至尊,是覆手蒼生第一人。

與這樣不可觸及的浩大功業相比,那些曾經關乎她的紛繁謠傳、為人爭論喋喋不休的風流韻事,便像飄繞在龐大山擎的雲霧,雲蒸霧繞,不覺晦暗,反而更添玄秘朦朧的傳奇色彩,引人探尋嚮往、津津樂道。

空方便是在這個時候真正見到她。

菩提花花型端莊碩|大,黃蕊紅花瓣,被風吹落時,黃蕊無數碎粉飄散,花瓣則紛紛揚揚落下,她慢慢走上山門,披著一身晚霞,花風拂過她鬢角,拂起她衣衫,她便好像真是踩著漫天蜃夢幻霞,慢慢地向他走來。

空方聽見自己心口停跳了一拍。

他佛法遠不比尊者精深,可他仍能看見她身上如日中天浩大的光輝,斑斕繁複的命運在她腳下像綵線根根崩裂,因果在坍塌,過去與未來在湮滅,只有她站在那裡,腰負青劍,玉骨風山瘦,便是最燦爛光華的自在。

她身邊便是那位赫赫的忘川之主,妖域之君,暗影憧憧中一道瘦高的影,黑袍白髮,細長的血瞳,通身久居高位的恣睚冷漠,是人間不可容的絕豔妖異。

他們並肩而來,那些曾經紛繁的風流謠傳也像花風一樣揚揚飄開,有新入門的小和尚懵懂拉著同伴小聲竊竊,說他們真奇怪,像有情人,又最不像有情人。

空方領著她們到明鏡尊者的院落,林然笑著向他道謝。

她臉廓清柔,眉眼細膩,說話時會不自覺彎起眼尾,瞳色折射出來的波光,像盈著一池明亮的春水。

空方的心跳得厲害,他年輕的耳頰泛起紅。

那位忘川君主側首瞥來,目光像漫過山川的血海,平緩冷漠覆在她身上。

院門被推開,小童探出頭來:“林劍主,妖主陛下。”

她循聲偏頭看去,龐大的威壓也隨之從他頭頂撤出,空方退後幾步,心跳如鼓,汗水從額角不斷滲出來,他無奈地苦笑一聲,心中說不出的憾然與難過。

他立掌,微微垂下頭,望著那青竹似的身影邁過門檻,徑自走向那菩提巨樹下的身影。

“尊者。”

小童悄悄扭頭回看,正看見尊者慢慢轉過身來,目光落在年輕的青衣劍主身上。

“尊者。”她輕快的聲音帶著笑意:“許久不見”

“您還在生我的氣嗎?”

他的臉龐豐盈,額頭寬闊,有著霞光皓月的靜美風姿,聽見她的聲音,清澈的眼眸微微垂下,望向她半響,眼中顯出複雜,漸漸的,那複雜也到底變成一抹安泰柔和。

他嘆了聲氣

小童關上門前,隨著緩緩合攏的門縫,看見忘川君主瘦長的身影往那裡走去,聽見尊者輕輕的,像是有些無可奈何,有點疼愛,又像是嘆息的聲音:“你來了這裡,我還有什麼能生氣。”

——

林然其實是不想帶成紂的。

但成紂想做什麼顯然是不會聽她的,他一個合道,林然也不可能和他打,只好捏著鼻子把他一起帶來。

但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尷尬的。

雖然明鏡尊者和成紂曾經在北冥海大打一場,但大家都是體面人,眼界與胸懷遠非常人,不可能像小年輕似的熱血上頭先撕一把報個仇再說,坐在那裡,氣氛雖然冷淡,但也平和。

明鏡尊者請她們吃禪剎的素齋。

齋菜按著人數定,四菜一湯,素排骨素丸子,一份宮保豆腐一份土豆燉番茄,還有一罐新鮮蓮子與百合熬的甜湯,菜色簡單,但做得很精巧,都是甜甜鹹鹹的味道,特意沒做那麼清淡,都是合林然的口味

——林然是被奚辛的紅燒排骨和辣子雞喂大的,口味一點都不小仙女,明鏡尊者去小瀛洲的路上帶過她一陣,很知道她愛吃什麼,素齋不好沾五辛,就儘量叫給她做滋味濃些的。

林然吃得超級快樂。

明鏡尊者早就淡泊口腹之慾了,不過陪著她吃,筷子只象徵性地動了幾下,妖主也是一樣,兩人坐在桌邊,看著林然舀一大勺宮保豆腐放進碗裡,認真拌了拌,把白飯拌成醬紅的顏色

是真不拿他們當外人。

明鏡尊者好笑,又覺心軟,看著她認真舀飯的樣子,好像還是那時去小瀛洲的方舟,他在樹下閉目養神,她趴在不遠處小桌子,手裡抄寫佛經,嘴巴咔嚓咔嚓吃零食個不停。

明鏡尊者問她:“你想做的,可安置好了?”

林然嘴裡塞了一大口飯,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嚼,點點頭。

明鏡尊者看著她半響,摸了摸她的頭:“你可以留下來。”

妖主望了他的手一眼,血眸冷漠,不置一詞。

“你該留下來。”明鏡尊者並不在意,只望著林然:“你做得已經足夠,好好留在這裡,不必再更多了。”

林然抬起頭,對上他柔和的目光,他眼中有深切而清明的不忍。

林然慢慢把那一口飯嚥下。

“尊者也可以選擇不犧牲,但您還是願意帶著禪剎共赴輪迴。”她問:“您會覺得自己付出已經夠了,而不這麼做嗎?”

明鏡尊者說:“這並不一樣。”

“這就是一樣。”

林然笑:“我的師父,山門,我認識的許多許多人,都已經為這大業捨身,都在被迫犧牲、改變、失去,就為了搏一個未來,我又有什麼不可以。”

“我已經屬於滄瀾了。”她說:“我來這裡,歸宿在這裡,我很開心。”

明鏡尊者凝望著她,卻問:“若輪迴建起,你也會在滄瀾復生嗎?”

他們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她是域外的生命,落入此界,若是身死,魂魄也能落入此界,再入輪迴嗎?

“當然。”林然說:“我師父做了天道,隔絕了那【意志】,我一身束縛盡斷,已經歸屬於滄瀾,等我托起萬千星辰,死後魂魄在此輪迴,我就徹底自由了。”

天一默默聽著

騙子。

明鏡尊者沉默很久,嘆一聲氣。

林然笑:“尊者,不要為我嘆氣了,今日到底是送您,還是送我啊。”

“您無畏輪迴,我也不會怕。”她笑得眉眼彎彎:“千百年之後,說不定我們還能再遇見,我若是見到您,便是什麼也不記得,也一定會覺得您面善的。”

明鏡尊者無奈地笑了,摸了摸她頭髮,輕聲說:“傻孩子。”

林然蹭了蹭他掌心。

梵鍾撞響,聲音悠長漫過天空山林。

臨走時,林然不叫明鏡尊者送了。

明鏡尊者並不強求,他生而看透因果,死生於他如食飲眠睡,不過尋常,但也知道與別人眼中並非如此,並不願多叫她傷心,來這半天,帶她吃了飯,說了會兒話,還叫她顯擺了一下她新學的笛曲,最後走時也沒說什麼,只送了她一卷自己手寫的佛經。

林然禮尚往來,把自己之前抄的所有經書都特意打包帶來送給他,堆在牆角好高一摞。

“……”明鏡尊者握著經書輕輕拍在她腦袋頂,到底沒舍得使勁,最後反而又變成摸摸頭髮。

他大概唯一的憾事,是沒有收上一個她這樣的弟子。

若有來世,能請江劍主鬆一鬆手,叫她先拜入他門下便好了。

明鏡尊者這才看向妖主,輕道:“陛下,之後便多有勞您。”

妖主不置可否,倒也低低淡淡一聲,算應承了。

明鏡尊者轉向林然,柔和說:“下山去吧。”

林然定定望著他半響,默不作聲躬身,深深行一禮,轉身快步離開,甚至一步不敢回頭。

她不能再多看了。

林然走出禪剎山門時,又是來時的新任主持帶著眾長老送她。

她要往山下走去,主持突然叫住她:“林劍主。”

她轉過頭,有點茫然看過去。

她問:“可是尊者還有什麼吩咐?”

主持剛接任不久,是個還很年輕的青年人,以前並不曾見過,他眉目清潤乾淨,儀態端莊,披著袈裟,有著萬淨禪剎慣來的典雅質素。

“不,尊者並沒什麼吩咐。”他耳頰微微發熱,卻直視著她的眼睛,鄭重道:“是我想與劍主說,劍主不世雄主,殊勳茂績,卻甘願急流勇退,舍無上功而背罵名,自甘隱沒青史,只為全蒼生太平,是真正的聖人,令人萬分傾佩。”

林然愣了愣,隨即忍不住笑起來:“謝謝。”

然後她漸漸斂起笑容,露出認真的神情,鄭重說:“主持領禪剎眾徒祭大淨化術,度化世間殘存的亡魂,淨化天地,為建輪迴鋪第一道路,也是無上的功績與大義,令人萬分佩服。”

空方臉龐更紅,卻坦然而平和:“度化災噩,自古是萬淨禪剎職責所在,我等遵奉尊者之使命,不敢居功,惟願天下太平。”

“是。”林然聲音漸低:“惟願天下太平。”

年輕的主持望著她,低下頭,立起掌,終於能把自己的名字說出來:“貧僧空方。”

林然自然回道:“空方主持,我是林然。”

空方終於露出笑來,望著她清澈的面龐,已覺心滿意足。

“林劍主。”林然看見他低下頭,聲音小而歡喜:“若有來生,能有緣與您再見就好了。”

——

楚如瑤看見漫天的菩提花。

她站在萬淨禪剎山門下,遠遠望著無數菩提花從連綿佛山升起。

像反升的雲雨,像春夜江徐徐飄起的花燈,虛無柔和的花瓣一點點舒展,化作萬千絢爛的碎光,浮向四面八方,浮向天空,浮向漫天漫地集結擁簇不散的怨魂。

西疆死了太多了,九州死了太多人,連出世的千百山門也死了太多人

死的人太多了

不願散去的冤魂聚集在天地,越聚越多,將天空大地籠上一層淡淡的薄灰

這是建不起輪迴的。

只有最乾淨無暇的天地,效仿天地初開的純粹,才能搭建起輪迴的第一步。

但萬幸還有萬淨禪剎。

萬淨禪剎在諸宗獻祭中留存,今日在這裡,再把留下的全數歸還。

菩提花遠遠飄開,裹住一團團灰黑的怨氣,化作大片大片晶瑩的水珠,漫天地淅淅瀝瀝地落下

甘霖落在楚如瑤額頭,順著臉頰滑落。

她聽見身後低低的抽噎聲,不知從哪裡響起,越來越多,合著雨水一起蔓延

犧牲從來不是能讓人坦然視之的東西,從來不是。

楚如瑤看見林然,她慢慢走來,微微垂著頭,面龐在朦朧的雨霧中模糊不清。

妖主落在她身後不遠幾步的位置,不辨喜怒的視線罩在她身上,楚如瑤不知怎麼的,卻莫名彷彿從中看出一種深沉的關切。

楚如瑤看不明白。

直到林然走到她面前,右手握著一卷經書,看見她,另隻手取出腰間的太上忘川劍。

“你來的正好,否則我還得回劍閣找你。”林然把太上劍遞給她:“這個你拿著,準備準備,去南琉灣吧。”

輪迴將在南琉灣建起,楚如瑤知道,她最近也一直與所有人日夜不休為此準備著。

但她不明白為什麼林然把太上劍給她。

“這是江師叔的劍。”楚如瑤皺起眉:“你是劍主,該由你親手把它插|進黑淵,鋪成太上道,建成輪迴路。”

林然卻笑了笑:“我去不了南琉灣了,你幫我完成它吧。”

楚如瑤下意識問: “為什——”

她抬起頭,卻看見林然通紅的眼睛。

她眼睛泛紅,佈滿血絲,彷彿一塊染血瀕碎的剔透玉石。

楚如瑤所有的聲音滯住。

像一隻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那一刻,她甚至忘記該如何呼吸。

“我有點累了。”

林然無奈地笑一下:“我不能再看了,我得回去,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