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國資辦，張起航特意去了趟林海洋的辦公室。
“今天上午的考察怎麼樣？”林海洋笑眯眯的向張起航問道：“有什麼想法？”
張起航一臉的感慨：“咱們省的電子信息產業挺發達的，尤其是浪潮集團，給了我不小的震撼，我覺得自己以前有點坐井觀天了，接下來這段時間，我準備去咱們省內那些比較知名的大型電子企業看看、學習一下。”
“呵呵……你能這麼想就對了，”對於張起航態度的轉變，陳海洋很高興，提點道：“你不能只將目光放在你們華騰工業集團身上，這樣就太浪費你的本事了，你應該多出去走走、看看，多站在全省、全國乃至行業的高度來看問題。”
張起航連忙點頭應道：“您批評的太對了，在過去，我在這一點上做的確實是不夠好。”
“沒關係，你還年輕，現在意識到這一點也一點都不晚，”陳海洋笑眯眯的問道：“除了你剛剛說的這些之外，你覺得咱們省在電子工業方面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
“這個……”張起航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沒有了……”
看著張起航言不由衷的樣子，陳海洋頓時眉頭一皺：“你小子，不誠實！領導讓你坐在這個位置上，就是為了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可不是讓你當老好人……發現了什麼問題，你就直接說！”
自己的頭兒都這麼說了，張起航還能說什麼？他抿了抿嘴，說道：“咱們省的電子產業和資訊科技產業發展的挺好的，要說我認為有什麼問題的話，大致就是兩點，一點是在EDA這方面比較薄弱，另一方面就是在晶片這一方面比較薄弱。”
作為省國資辦的一把手，陳海洋對於EDA和晶片自然不陌生，聽張起航提到了這個問題，他的眉頭也不禁皺了起來，緩緩的說道：“EDA和晶片的問題不僅僅是咱們省的短板，同時也是咱們國家的短板……”
“正因為這是咱們整個國家的短板，我才認為咱們應該抓起來，”都說到這兒了，張起航也就不隱瞞只的想法：“主任，您是知道的，我們華騰工業幾天可以生產一輛車上的絕大部分核心電子設備，像是ECU、TCU、ABS系統和ESP系統的主控電腦這些東西，我們華騰工業集團全都能夠自己設計和生產。
但這只是表面上的說法，在設計上，我們要使用外國公司的EDA軟體，在生產上，要採購外國的晶片，甚至於我們都沒有自己的電路板生產工廠，所有的電路板都是委託南方的電子企業代工的，可以說我們集團就是完成了一個設計工作。”
聽到張起航這話，陳海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思考了片刻之後緩緩的說道：“大家分工明確，EDA軟件開發公司給你們提供相應的EDA軟體，你們設計好了電路之後從國外採購回來晶片，然後交給電子代工企業進行代工，最後生產出來這些東西，國際間就是自然而然的行程分工合作的模式的，你這麼做，沒有必要吧？”
陳海洋的這個想法，也算是代表了這個時代一部分、或者說是代表了相當一部分從事經濟工作的領導幹部的想法，大家的想法都還比較單純，不知道國外那些企業的險惡之處，心裡還懷著“你手裡有我需要的東西，我去買，你就賣，你賺取合理的利潤，這樣咱們大家不就都賺到錢了麼？”這種極度想當然的想法，卻不知道人家壓根就沒想著去賺取“合理範圍之內的”利潤，而是琢磨著如何將你一口吞下去。
張起航自然不會傻到去反駁陳海洋的觀點，他點頭道：“如果是正常的商業模式，咱們確實是沒有必要什麼都自己做，但其中有個不小的隱患。”
“什麼隱患？”
“這個隱患就是：我們是抱著極大的合作誠意來跟對方合作的，想著大家都賺取合理的利潤，然後一起將整個行業的上下游發展起來，形成一個良性的迴圈，但那些控制了行業上游的企業未必這麼想。”
說到這，張起航舉了個例子：“比如處於行業上游的EDA軟體研發企業，他們環視一圈，發現市場上沒有其他企業能夠提供與自家進行競爭的商業EDA軟體，那他們會不會提高軟體的售價？
如果只是提高售價那還好手，但如果他們乾脆改變收費模式，將原來的出售軟體的模式變成授權模式，之後每年一授權、次年如果不續費獲得授權的話就不給你用軟體，到時候咱們怎麼辦？難道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次次的提價，咱們卻毫無還手之力？
我認為，咱們搞這個EDA軟體，最大的意義就在於將來有和對方討價還價的本錢。”
陳海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之前他沒往這個方向去想，但現在聽張起航這麼說，他也覺得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可能。好一會兒，他才點點頭：“如果是出於競爭的話，倒也不是不可以考慮，但晶片又是怎麼說？”
至於使用D版軟體的話，陳海洋乾脆沒說。
不說不是他不知道這種事情，而是現在咱們國家正在全力爭取加入WTO呢，而在此前已經簽訂的協議當中，就有尊重和保護支援產權的條款，軟體是其中的重點，陳海洋怎沒可能在這個時候與國家的大政方針背道而馳？
這是不可能的。
張起航說道：“晶片的情況其實和EDA軟體的情況差不多，那些國外的晶片生產企業隨便找個諸如著火、原材料漲價之類的藉口，就可以隨意提高晶片的供應價格……”
聽到這，陳海洋忍不住說道：“他們怎麼能這樣？這不是耍賴麼？”
“這算什麼耍賴啊，這已經算是很客氣了，”張起航聽的笑了，隨即，他又舉了個例子：“當然，這些歐美企業還是要臉的，老是失火、斷電的也不好，所以‘產能不足’也是個不錯的藉口……”
“產能不足？那就增加產能啊？”
陳海洋覺得張起航這話不靠譜，怎麼會有人放著錢不去賺？
“增加產能多麻煩啊，”張起航笑了，說道：“得新招人手、採購裝置、花錢對工人進行培訓，說不定還有些什麼稀奇古怪的國際組織跳出來說你這樣做不環保之類，但‘產能不足’操作起來就方便多了。
隨便找個藉口說這段時間的產能受限，然後就可以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嘴臉來，說雖然我們的產能暫時有些不足，但我們承諾絕對不漲價，只希望大家耐心的再等等’云云……
可轉過頭去，他們立刻就將貨交給了表面上看上去跟他們沒什麼關係、但實際上是由他們控制的第三方公司，再‘委婉的暗示’咱們可以從這個第三方公司那裡拿貨，唯一的問題就是價格高了億點點，可能也就翻個50%乃至100%……
就這麼簡單的一個套路，在沒有增加任何一點產能、沒有增加一點成本和開支的情況下，這批貨一下子就多賺了差不多一倍的錢，這不比直接增加產能香的多了？而且咱們還不能不買，誰讓這玩意兒咱們自己不能生產、偏偏還急等著用呢？”
“……”
陳海洋聽的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點什麼才好，在覺得自己“真的是長見識了”的同時，看向張起航的目光也不免帶上了許多的同情：真的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的啊，儘管此前張起航從未向自己彙報過自己在對外合作當中遭遇過的這些刁難，但從他對這些套路的熟悉程度來看，在過往，華騰工業集團也沒少被人卡脖子吧？否則張起航也不能對外國企業的這些手段如此的“如數家珍”。
這麼一想，他倒是有點理解張起航為什麼想要做EDA軟體和晶片了：這都是被那些老外們給逼的！
張起航沒有注意到陳海洋的心態的變化，他接著說道：“但如果咱們也能生產，那就沒問題了，哪怕是工藝水平相對落後的晶片產品也不要緊，只要能用就行，如果對方還敢隨便漲價，咱們自己的就能頂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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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於在平日裡咱們就可以使用一部分自己的晶片，一方面是可以降低成本、讓我們的採購價格一直維持在也給穩定而合理的水平線上；而另一方面，也是對這些外國企業的一個威懾：你們都給我注意點啊，少給老子出么蛾子，否則分分鐘取消跟你們的合作……”
“呵呵……”
聽張起航說的有趣，陳海洋忍不住笑了兩聲，笑完了，覺得不太合適的陳海洋又趕緊把臉一板，批評了張起航兩句：“小張啊，不是我說你，你現在也是國家的中高級幹部了，別一天天的把‘老子’掛在嘴上，這樣合適嗎？”
張起航一臉慚愧的連忙說道：“您批評的對，以後我一定注意，不能給人民公僕的形象抹黑。”
“這就對了，”陳海洋這才滿意的點頭：“唔……你接著說。”
“是，”張起航應了一聲，接著說道：“除了可以穩定採購價格、保證不被人卡脖子之外，咱們發展自己的EDA產品和晶片產品，除了可以藉此培養我們自己的EDA人才和晶片產業，增加就業和稅收之外，還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大幅度降低國家在進口晶片方面的外匯支出……降低了外匯支出，等於是變相的增加了外匯收入。”
聽到張起航這話，陳海洋的眼睛勐然一亮：對啊，還有外匯！
對於陳海洋這些跟著國家從開放開放一路走到現在的同志來說，他們是見識過當年國家為了外匯儲備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心血的，可以說“出口創匯”這四個字是深深的刻在他們骨子裡的，哪怕這幾年國家的外匯儲備沒有前些年那麼緊張了，可多年來形成的習慣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聽張起航提到外匯，陳海洋立刻就覺得張起航說的沒錯，我這邊減少了晶片的採購數量、少用了外匯，不就等於是變相的給國家增加了外匯了麼？
唔……
如果做EDA軟體和晶片，軟體和晶片可以自己用，也可以幫國家節省外匯，這麼算起來的話，其實也不錯？
不過陳海洋也有自己的憂慮，身為魯省國資辦的掌門人，陳海洋知道晶片行業是一個大量資金的行業，聽到張起航想要做EDA和晶片，他皺著眉頭說道：“你有這樣的想法，這當然很好，但是起航，你們華騰工業集團既然和這倆行業都打交道，就應該知道EDA軟體還好一些，晶片這個東西那可是實打實的燒錢的玩意兒啊，我聽人說過，搞晶片這個東西，就跟把錢裝進渣土車裡面往海里倒沒什麼區別。”
“是，您說的對，晶片這個東西確實是超級燒錢，”張起航肯定的點頭，然後才說道：“所以我有個初步的設想，想要聽聽您的建議。”
“哦？你已經有想法了？”陳海洋聞言，頓時精神一震：“說說看。”
張起航應了一聲，說道：“我想由我們華騰工業集團牽頭，聯合咱們省內的電子信息企業、家電生產企業和軟件開發企業，比如浪潮、海爾、海信、澳柯瑪以及中創軟體這些，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採購需求的在未來出需求，一起將EDA和晶片這倆專案搞起來。”
“這樣啊……”
陳海洋思索了片刻，終於開口說道：“你的想法是不錯的，你說的這些企業，浪潮集團和中創軟體可以負責軟體部分的開發，也都有晶片的採購需求和EDA軟體的使用需求，尤其是在晶片這一塊，如果搞起來，單單你們內部的需求就足以養活一家晶片製造廠，但想要這麼多家企業形成共識，恐怕有點難啊。”
陳海洋擔心的不無道理，所謂蛇無頭不行，又有“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的說法，這麼一來問題立刻就擺在了明面：這麼多家企業一起合作，以為為主？這其中的利益如何協調、如何才讓大家都滿意？此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即是如何說服這麼多家企業，大家通力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