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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第二百零三章 一人江湖

顧陵歌一心南下,卻是在第二天傍晚遇到了一個不速之客。“姑娘,外面有人啊,是你朋友嗎?”馬伕聲音已經變形,顫抖著問出口。他本是個老實人,就在蒼城和京城之間做交易,要不是垂涎顧陵歌給的報酬,他本不欲走上這條路的。誰知道這時候從半路殺出個人來,還是大晚上的,讓人怎麼想怎麼心寒。

“師傅你要是怕了,就在此處掉頭吧。”顧陵歌感受到了馬匹的不安,握了握手裡的金羽令,面色如水,身體緊繃。這師傅也是個普通人,倒也不用趟這趟渾水。

“瞧你這姑娘說的,咱就是再瓜慫,也不能讓你一個姑娘家在這擋著吧。”師傅也是爽直,雖然說心裡七上八下的,手裡卻是從車內座椅下摸了一把砍刀出來,掂量掂量握在手裡,平白倒是添了血性。顧陵歌勾唇一笑,不置可否。

掀開簾子下車,顧陵歌看到影子愣了一下,那個人似乎是認識的。“莊主別來無恙。”聲音也很熟悉,似是故人來。只是她最近記性不好,根本記不起來是誰。

不得不說,她最近很不舒服,連帶著很多記憶都慢慢的在溜走。她現在對記不太起來的東西已經忘得乾乾淨淨,沒有提醒更是一點也想不起來。

“哦?聽兄臺這聲音,想必是認識我的。不過我記性不是很好,還要勞駕兄臺報上名來。”顧陵歌隨意的站在原地,以拳抵唇,輕輕的咳了一聲。趕車師傅看顧陵歌身體不是很好的樣子,自己悄悄的站到她旁邊,擋住了大部分。

“這可就傷我心了,我以前給莊主送的那麼老些靈芝甘露都喂了狗嗎?還是說,楚昭南沒有告訴你他怎的就從北境平安回來?”那人輕笑,話裡都是狂妄恣肆。顧陵歌眉頭一皺,輕聲說道,“遠行客?”

“嘖嘖嘖,莊主真是貴人多忘事。”遠行客一步步走上前來,雙手舉高,讓顧陵歌看他沒有攜帶任何武器。顧陵歌手放開了,摸了摸頭,輕笑一聲。“你不是一直都在北境麼?”因為他行蹤不定的緣故,顧陵歌上次知道他的訊息確實是在北境。

“北境的事情辦完了,本來想著南下過冬的,誰知在這遇到你。”顧陵歌安撫了車伕,兩人上了車一道往南走。“以後就不用叫我莊主,反正已經沒有琉璃莊了,沒得招了嫉恨。”琉璃莊既然作鳥獸散,那就不用再說這些個虛名。

“顧老爹花了那麼多心思建一個莊,結果還沒傳兩代就沒了。”也不知道南疆遠行客打的什麼主意,這話一出讓顧陵歌掃了他一眼。外人不知道顧陵歌和顧淮的過節還倒罷了,遠行客和千機閣一樣也是靠情報吃飯的,怎麼可能一點也不清楚?

“有的東西該沒就得沒,不管傳多少代都是一樣。”顧陵歌摸了摸衣角,輕描淡寫得好像不是在說自己一般。“誰花的心思,並不重要。”顧淮用了很大力氣是沒錯,但是琉璃莊做不長久也沒錯。只是挑事的是顧淮,收爛攤子的卻是顧陵歌,別人還說她毀了基業。

“顧小姐說得是,這好多東西啊,確實沒那麼簡單。”遠行客翹起嘴角。他臉部線條分明,寬寬的國字臉,黝黑的膚色,魁梧的身材,敦厚的形象,並沒有讓他的聲譽好一些。顧陵歌掀起了車簾,外面的冷風灌進來,兩個人都沒動,腦子都清醒了一些。

“這世上哪有什麼簡單的事呢。”顧陵歌看著窗外,目光深沉。雲穆分家在自己走的時候就已經弄完了,現在的空殼子琉璃莊有沒有都沒太大的關係。而既然遠行客敢出現在自己面前,就意味著他什麼事情都已然明白。再藏著掖著反而不自在。

“那不知,小姐以後有什麼打算?”遠行客的聲音在冬夜裡聽著沉穩,他也確實安之若素。千里遇故人,相見即相親。在他問出口後好一會,都沒聽到迴音。扭頭一看,顧陵歌已經靠著竹窗睡著了。今晚有月亮,從窗邊灑進來的月光讓顧陵歌更顯蒼白,長長的睫毛漏下稀疏的光影,眼窩下的青黑更加明顯了。

現在問她這樣的問題或許並不明智,但卻是十分必要。既然她已經逃脫了琉璃莊,也逃脫了卿睿凡,那接下來的打算就尤為重要。她還這麼小,除了復仇什麼都還不知道。所以,她應該自由啊。

一夜無話,第二日。

兩人大清早抵達茶肆,應馬伕的要求,坐下來休息,順便喂馬。茶博士給三人端了三個海碗來,裡面稀稀拉拉三四片茶葉在漂。三人還沒喝下去,就聽得旁邊人道:“誒,你們聽說了嗎?京裡邊那個什麼莊的,昨兒被京兆尹查封了。”

顧陵歌支稜了耳朵,一邊啜飲一邊聽他們說。

“我也聽說了。說是前兒翰王殿下帶著聖旨,親自帶了羽林軍和京畿衛烏泱泱一大批人去封的,封條啊鎖鏈啊啥的都準備好了,跟去拿人似的。就是沒拿到,但好不容易去一趟不能啥都不做啊,便就只封了個屋子。”說話的兩人身上穿著衙門的衣服,旁邊還有兩人頸上戴枷,想來是押送上京的。現在初冬,要是他們腳程夠快,還能趕上問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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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喲,你們是沒看到,我在羽林軍當差的二哥說那莊裡珠寶綢緞,舞榭樓臺那是完完備備,跟皇帝別宮似的。翰王一看,臉色當時就青了,這不嘛,才封了的。”“誒就是的,皇上還說了要我們注意著,要是遇到琉璃莊的人,送京受審,膽敢反抗,格殺勿論來著。”越說越不靠譜,琉璃莊是早就燒了的,哪來的雕樑畫棟,富麗堂皇?不過就是沒見過的人在瞎猜測罷了。顧陵歌一點反應都沒有。

琉璃莊修得再好,也不是她修起來的,被抄了都不心疼。只是,卿睿廷是接的聖旨,就是說卿睿凡允許的。她突然就覺得諷刺。她還以為卿睿凡多麼愛惜自己呢,自己這一走,抄家追查一個沒拉下,這些個情情愛愛的,怕是連雍元殿前漢白玉獅子脖子上的一根鬃毛都算不上。說到底,還是他要狠一些。

那幾個官差又在那抱怨了幾句,各自壓著人離去。顧陵歌坐在原地,碗都快給咬碎了。遠行客看她臉色發青,想把她的碗取下來,這人還不鬆口。他急了,劈手奪下她手裡的碗,看了看她唇上的傷口,口氣不善:“我與小姐相識多年,可沒聽說小姐養成了個不愛惜自己的富貴毛病。”

“呵,一時沒注意。”顧陵歌也不知是怎的,最近見血很多,喉嚨裡的腥甜一股股的,壓都壓不住。顧陵歌把青蔥的指尖在碗邊摩挲,以拳抵唇咳了幾聲掩蓋掉不適。突然發現,南疆遠行客的來意她還沒有搞清楚。

“我和公子應該不會去同一地,所以要是沒事就在此分別吧,我腳程慢,就不耽擱你了。”顧陵歌看了看坐在另一桌的馬伕,眼神有些呆滯。她現在不想惹麻煩,也不想見人,不管是誰,能支走就支走。她有一種預感,自己時日無多了。

“先把這個吃下去。”遠行客對她的臉色實在是不信任,搭了脈之後的臉色比顧陵歌還要臭。他從褡褳裡摸出一丸藥來,遞給顧陵歌。聲音甕聲甕氣。“要是我沒算錯,今兒又是十三了吧。”顧陵歌心下一凜,抬頭惡狠狠的看著他。

“別緊張,你這點毛病我是早就知道的。之前沒對你做什麼,現在就更不會了。我雖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也絕對不是下流胚。”顧陵歌剛剛的表情讓他一瞬間感覺她又是那個殺人無數的風鬼,話說完了之後感覺自己背後汗水都出來了。

“這是什麼?”顧陵歌卸了力道,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的問他。遠行客看她這樣,只能耐著性子跟她解釋。聽了一大堆草藥的名字,確認了一下,便也吃下去了。和水吞了之後,顧陵歌覺得舒服了一些,連帶著體力也恢復了不少。

“你覺得好就是了。我南下的時候看到湖月北上,這是他給我的。這套說辭也是他讓我跟你說的。”顧陵歌覺得心裡暖和了些,坐正了,直勾勾看著他。“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是什麼時候去都行的,這腳程慢有腳程慢的好處,沿途還能多看看風景什麼的,也算是美事。顧小姐就不能成人之美?”遠行客嘆了口氣,似是不贊同顧陵歌一個人到處跑,說話也多帶了一絲商量。

“我獨來獨往慣了。”顧陵歌也沒理他插科打諢一樣的語氣,自是沉穩。她和遠行客以前也就只有書信往來,見到了也無非就打個招呼,端的是君子之交。他突然貼上來,現下肯定是不喜的。

“慢慢的也就習慣兩個人了,來日方長嘛。”遠行客不以為意。

“這壯士說的對呀。”顧陵歌還沒開口,旁邊的馬伕先聽不下去了,他端著碗笑眯眯的坐到這桌來,一屁股坐下,道:“這江湖險惡,你一個姑娘家走在路上確實不安全,這壯士既然願意,那就讓他陪著唄。看你這身手,該不至於吃虧。”

顧陵歌有一瞬間的失言,看著這兩張笑得燦爛的臉,突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嗔了一眼,閉嘴喝下那杯茶水,掩住快要翹起來的嘴角。

京城,一偏僻院內。

“老子要你們何用,一群廢物!”蒼老的聲音從正堂傳來,破舊的門吱吱呀呀,在猛的一陣風過後,搖搖晃晃著倒下。顧淮一套上好絲綢棉衣,外面一件藏青暗雲紋兔毛斗篷,一隻手裡拿著慕雲閣的金絲繡線菊湯婆子,另一只手裡的鞭子被揮得嗚嗚生風。

“老爺饒命,小的們是真的沒有找到小姐的蹤跡,這京裡小的們都翻遍了,真的沒有小姐。”地上的人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地裡,這老爺實在是太難伺候了,稍不如意就是打罵,遇到他心裡鬱卒的時候,杖斃的命令都下過。他們這些當差的被買來,第一眼看這老爺面慈目善,還以為是個好去處,誰知道是這麼個無間地獄。

“滾。”這個字一出,今兒也就是沒事了。他們倉皇往外面跑。簡直想多長幾雙腿。

顧淮站在原地,收了收自己的衣袍,往外面走去——既然找不到本人,那就去和她有關係的地方看看。就算那逆子毀了自己所有的基業,那些人還是在的,聽說他們過得還不錯。他平生,最恨有人過得不錯了。

憑什麼我在無間地獄,你們在極樂淨土?

雲湖堂。

今天的雲湖堂還是熙熙攘攘。冬天的來臨讓不少人感染風寒,還有些凍瘡凍傷的,不管貧窮富貴,病痛都沒有放過他們。恰好今日風伊洛坐診,長安站在一邊也忙得不可開交,所以並沒人注意到顧淮。

顧淮也好像是來玩的一樣,晃晃悠悠的走到隊伍末端,看著那些人滿臉痛苦,*不斷,他覺得很是開心,這才是人間應該有的樣子。自己被關了這麼多年,失去了那麼愛的夫人,其中痛苦,這些人必須體會,就算不能感同身受,看著他們這樣自己就開心。

等到最終輪到顧淮的時候,已經快要掌燈了。風伊洛低頭寫方子,看到面前有衣料,讓他坐下來,跟自己描述病情。“心病如何治?我看著外面那些人,就想把他們全殺了。”他的聲音沙啞難聽,好像是磨刀石和砂紙摩擦在一起發出來的聲音。風伊洛皺了皺眉,抬頭想看看是不是要先給他治喉嚨。

“是你啊。”她看了那張臉倒是沒有多驚訝,只是有些好奇。“你怎麼搞成這樣了?”顧淮的聲音雖然不是什麼好的,但也不至於現在這麼難聽。中間應該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是。

“我這樣不好嗎?錦帽貂裘,吃喝不愁的,不也是正好?”顧淮臉上充滿了諷刺。雲湖堂是顧陵歌自己鼓搗出來的,自己當時沒怎麼管,現在規模卻已經這麼大了,相反的,自己鼓搗出來的琉璃莊卻是被一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風伊洛冷下臉來。顧淮以前少有玩世不恭的樣子,如今卻如牛皮糖一般吊兒郎當,十足的無賴樣子。“這麼多年沒見,你都忘了我是哪一邊的了嗎?”

她當年,是因為受了佩瑤的臨死囑託才跟著顧淮的。

“這才剛見,別這麼疾言厲色嘛,搞得我像欺負了你一樣。”顧淮把手裡的湯婆子放在桌邊,伸出自己的手放在脈枕上,語調輕輕,“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什麼都不給看就對不起雲湖堂的名聲了,你說是吧?”

風伊洛沉默著把手搭上他的脈門,靜下心來給他診脈。長安本是在裡間抓藥,聽到風伊洛隱忍的聲音,心下有些納悶,便出來一看究竟,剛剛探了個頭就縮回去了。旁邊抓好藥的小廝正準備出門,長安拉著他叮囑了幾句才放人。看人走了,他悄悄的走出來,站在風伊洛旁邊,形色戒備。

顧淮當然注意到了,但他沒有要大鬧一場的意思。冤有頭債有主,他只想找顧陵歌。其他人和他沒有關係,自然也不會跟他們廢話太多。看著面前風伊洛一臉的難以置信,他勾唇笑了一下。他現在比牛還壯,內力充沛,和當年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自是沒得比的。

“看來你這幾年過得還不錯。”風伊洛實話實說。顧淮卻是陰柔一笑。過得不錯?呵,自己在陰牢裡受的罪樁樁件件沒幾個人知道,要不是自己逃出來的時候吃了那些個金丹補藥的,怎麼可能還好好的站在他們面前。

“那個小兔崽子呢?”顧淮若無其事的收回手,看著風伊洛,言語淡淡,威脅滿滿。他不弄死顧陵歌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太后已經死了。”風伊洛收起脈枕,面色如冰,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幾乎要把他盯出個洞來。“你就不能放過她嗎?這麼多年你還沒折騰夠?她做錯了什麼啊,你要這麼折磨她?你還是個人嗎!”說到後面,她已經控制不住自己,聲音不斷拔高。

顧陵歌這麼多年的辛苦寂寞,她都看在眼裡,疼在心上,卻只能看著她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她做錯了什麼?呵,你覺得她是對的嗎?”顧淮坐在原地,甚至還有心思拿了風伊洛的茶杯喝水,他一樣回望著風伊洛,聲音平穩,“她出生幾個月就克死了瑤兒,害我和她天人永隔,害我的家分崩離析,你覺得是我的錯?我撫養她的那麼多年她沒叫過我一聲父親,你覺得是我的錯?她從小就是個野孩子,說她不聽,教她不學,你覺得是我的錯?伊洛,你也是看著她長大的,怎麼就這麼天真呢?”

風伊洛感覺自己快要被氣到岔氣了,桌子一拍,厲聲道:“把佩瑤的死怪罪給一個垂髫小孩你很有理?你從來沒把她當過你的家人你很有理?她叫你一次父親你把她打到昏迷還怪她不叫,你很有理啊?你自己想想,你的說教哪次不是以鞭笞開始,她昏迷告終?你跟我說她有罪?顧淮,你的良心呢,啊?”

“我的良心?要你告訴我在哪裡啊。”顧淮平靜的坐在那裡,風伊洛的控訴在他看來就是扭曲事實,他現在誰說的話都不聽,之所以沒跟風伊洛動手,就是想問出顧陵歌到底去了哪。“你只要告訴我那逆子在哪,看在我們之前的情份上,我不為難你。”

“我怎麼可能知道她在哪裡,她哪次完成任務之後不失蹤個十天半月的。你不是神通廣大嗎,自己去找啊。”風伊洛站起來,不想再跟這瘋子講話。顧淮也跟她一同站起來,抬手擋在風伊洛面前不讓她走。

風伊洛眉頭一皺,斜眼看了一遍長安,然後轉頭直視顧淮,深吸一口氣道:“你我情分斷了,今兒一刀兩斷。以後你再來雲湖堂,我就按照你收拾別人一樣收拾你,不把你弄一個筋骨盡斷老孃就不姓風。”說完轉身,顧淮卻是打算一個手刀劈向她的頸後。

長安本一直守在風伊洛身後,自然是不可能眼看心上人被偷襲。他伸出自己早就準備好的銀針,找準穴位,快準狠的插進去。顧淮哀叫一聲,手腕突然劇痛,趕忙卸力,把插在虎口的銀針給拔了下來。

“好,當真是好,伊洛你記著你今兒說的話,下次見的時候可沒這麼便宜。”顧淮看著微微發青的手掌,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齒的出去了。他能夠感覺自己中毒了,再不醫治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這才顧不得面子,急急往外走。口舌之快哪裡有命來得重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