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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古龍小傳

古龍,本名熊耀華,祖籍江西,民國二十六年生於香港,十三歲時隨父母來臺,後因雙親離異而居住在臺北市郊的瑞芳鎮。民國四十六年,他進入「淡江英專」秋一A班就讀,為該屆外文科學生,後輟學以專心武俠創作。學生時代的他,不僅喜愛閱讀,更大量涉獵歐美,擷取西洋文藝元素,為後來的武俠創作奠定成功基礎。

初中二年級時,古龍即以一篇翻譯文章投稿《自由青年》,賺得生平第一筆稿費;而正式以寫作拿稿費是在民國四十五年,十九歲時的一篇新文藝<從北國到南國>,發表在吳凱雲主編的《晨光》雜誌上。大學肄業後,極具個性的他,不甘心於平順刻板的上班生活,因此開始寫、散文,以純文學作品、愛情主題為主,但創作名氣一直未能建立。後來在朋友的慫恿下,開始真正致力於書寫武俠,此刻約當民國四十九年,古龍二十三、四歲時。

當時港臺武俠的創作正風起雲湧,並且擁有廣大的讀者群,古龍大筆一揮,寫出了一片嶄新的武俠世界。他寫作二十餘年,作品大致可分三期,早期代表作有《蒼穹神劍》、《飄香劍雨》,在情節、語言、人物塑造各方面雖已初露天分,但在藝術上仍不夠成熟,只能算是個一般的流行作家。中期的《大旗英雄傳》、《絕代雙嬌》兩部作品,古龍開始揮灑自己獨特的創新因子與深刻內涵,遂使他能夠與臥龍生、諸葛青雲、司馬翎等大家並駕齊驅,號稱「臺灣四大武俠家」。接著便是膾炙人口的《盜俠楚留香》、《多情劍客無情劍》等書,而據他自己,《天涯.明月.刀》是一生中使他受到最大挫折與痛苦的作品。

古龍針對純文學瞧不起武俠的文壇現象,致力於新派武俠之改革,提升武俠的藝術境界,他的努力終於獲得海內外的一致肯定。其能暢銷風行,更與電影、電視等大傳媒體相輔相成有關。民國六十五年起,香港邵氏電影公司出資,將《流星.蝴蝶.劍》、《天涯.明月.刀》、《盜俠楚留香》等作成功地拍成電影,導演楚原的匠心獨具,加上好友倪匡的改編劇本,狄龍、姜大衛、嶽華、爾冬升、餘安安等擁有高票房紀錄巨星的認真演出,使人物能夠栩栩如生地站在觀眾面前,而影片賣座的程度,更使古龍於六十九年下海成立「寶鵬電影事業股份有限公司」,要自組公司用自己的拍戲。在電視方面,香港無線電視與麗的電視於六十八年九月起,兩臺競播「楚留香」,掀起一波古龍熱,甚至受到政府有關單位的注意與警告。

古龍一生愛酒、好色,以「兩頭燃燒的蠟燭,光度強,結束也快」自況。由於自己的多情,鬧出趙姿菁、張蘭等緋聞案,導致與二任妻子梅寶珠離異;更由於自己的酗酒,在得知肝硬化病症後,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地放膽酩酊大醉,終於民國七十四年九月二十一日下午六時左右,因肝硬化合併食道大出血,病逝於三軍總醫院,得年四十八歲。

一、古龍的大學生涯:

淡江大學出了兩個偉大的作家,一個是陳映真,另一個就是熊耀華(古龍)。我們這一屆同學在民國四十六年入學時,校名是「淡江英專」,第二年升格為「淡江文理學院」(可參考淡江出版《從克難坡到第三波》一書),他是我們同屆秋一A班的外文科同學。當時的淡江英專,是同一屆的國文科、英文科、商科採大班制共同上課,所以我們雖然屬於國文科,但因一起上課的關係,都與古龍有接觸、往來。到了二年級,古龍就不再到學校來了,似乎是走入了那個虛幻的世界裡,立志於武俠的創作,可以他是淡江肄業生。他的長相很特別,腦袋瓜子特別大,因此同學送了一個「大頭」的綽號給他,並且身材五短,卻喜歡高佻美女,常主動與女同學聊天,甚至是追追她們。不過,他的父親在早年拋妻棄子,造成他心理上的陰影,因此他很少跟同學聊到家庭狀況,只有少數幾個摯友知道他有父親。由於大一同學們感情很好,使得古龍將許多大學同學的名字放進,並且會依他們的形貌、性格來塑造書中人物,相當有趣。

二、古龍的創作天份:

古龍大約是在民國四十九年左右開始躋身「武壇」,約至民國五十五年,已經與臥龍生、諸葛青雲、司馬翎並駕齊驅,同列為臺灣武俠四大家。他的成功絕非偶然,當古龍早年居住在瑞芳鎮時,從臺北回去總是帶了一大包書,像《拾穗》、《自由談》這類文學雜誌,學習、吸收了相當豐富的西洋文學創作技法,因而能為武俠創作注入新血,突破原有的模式、傳統,建立屬於自己的風格與面貌。

古龍的古怪在於寫作時,別人一次寫一本都不見得寫得好,但他能一次寫好幾本,並且自出機杼,絕無雷同或相似,一本新書的開頭,就是一個新的題材,頭腦相當的清楚、聰明,這是我們同學都比不上他的。聽他創作的趣聞之一是準備寫稿時,他一定先淨淨手,或是修修指甲,再換上最舒適的衣服,才正襟危坐的動手寫稿,更奇特的是,平時他無酒不歡,但寫作時卻滴酒不沾,而平常絕少抽的煙,這時卻一根接著一根。此外,古龍不會悶著頭一個人寫,往往與好朋友們都有互相切磋的情形,但可惜到了後來,他養成許多生活上的壞習慣,抽菸、酗酒,甚至好色,使得我們與他漸行漸遠。

香港的武俠大家金庸為了突破自己,盡全力塑造了一個韋寶,完成《鹿鼎記》為其封筆之作,但是我們認為,這種類似反武俠的題材,早在古龍的《歡樂英雄》裡就已經寫過,書中主角的形象更是以某位同學為雛形來塑造的。金庸以為寫完了《鹿鼎記》,就再沒什麼好寫了;古龍寫完《歡樂英雄》,仍有源源不斷的創作力,因此古龍的成就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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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古龍的洋酒、女人與寂寞:

文章反映作者的性格與意圖,古龍武俠的突出之處,除了情節曲折,氣氛奇詭之外,在於他敢毫無顧忌、毫無掩飾,**裸的描寫人性,故事中人物所思考的、所追求的,也正是他的渴望,尤其對酒、對睡、對女人,往往刻畫得入木三分,形成一套獨特的人生哲學與表現美學。在現實生活中,古龍一向不甘寂寞,因此他喜歡結交朋友,出入餐館、舞廳、甚至**,早在民國五十年左右,他就已經是自由之家、綠谷和麗池飯店等臺北豪華場所的常客了。他以酒會友,很多人就喜歡看他豪爽的喝酒,手一抬、脖子一仰,杯杯盡乾,清潔俐落,被人譽為豪酒怪傑;當他走紅以後,他以大筆金錢蒐羅的各國名酒,更足以開一次博覽會。在臺北市,古龍以聲色玩樂而著名,其交遊之廣、成員之複雜,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但不俗的胸襟,卻也令他同時能結交詩人周棄子、畫家高逸鴻、文壇名宿陳定公等一些望重藝壇的大家。

除了名酒之外,古龍還有寡人之疾,他縱情聲色,曾在民國六十六年與趙姿菁的緋聞案對簿公堂,六十九年因推薦張蘭拍戲而引起一場家庭風波。他的放浪形骸,導致婚姻二度失敗,一生中三個孩均未認祖歸宗。更於六十九年十月與友夜飲北投吟松閣而遭人砍殺,一度性命垂危。

我們也感慨,古龍如此酒色過度,最後導致壯年英逝於肝硬化,無法完成他武俠上的再一次革新。或許是他後來生活環境的關係吧!在處事態度上,大夥幾十年來都沒有變,而古龍卻從沒錢到有錢,完全變了一個人,例如:早期的古龍,答應出版社寫作武俠,非常有信用,絕無拖欠的情事,準時、甚至提早交卷。到後來就不一樣了,有時他答應了出版社,但總是沒交卷,甚至先寫了幾本,錢也拿了,後面就虎頭蛇尾了,譬如《劍毒梅香》一書,他寫著寫著就不寫了,出版社沒奈何,只得找一些臺大學生續筆,「武壇」上因而產生以「上官鼎」為筆名的武俠家,「上官鼎」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以臺大學生為主幹的一個接著一個的代筆者。老闆原本以為找到代打就安心了,不料這個「上官鼎」將《劍毒梅香》寫得愈來愈差,受到讀者嚴重的關切,最後還是古龍本人看不下去,主動將餘書接寫完畢,了結了這樁公案。

古龍將自己比喻為兩頭燃燒的蠟燭,他認為這樣光度更亮,也容易快結束,這是他的人生哲學,然而,也正是這種哲學,使得他明知自己罹患的肝硬化已到末期,卻還依舊喝酒,終至吐血而亡,死別的時刻,他離婚的妻兒尚不知訊息,愛護他的女友亦未見其最後一面。他沒有安排身後之事,沒有對紅粉知己交代片言,唯一帶走的,是死後朋友為其準備的,填滿古龍周身的陪葬美酒。

四、古龍與其他大家的比較:

當時我們讀到的武俠,還珠樓主算是最傳統的了,他的文筆相當優美,書中創造的意境、主題都是很傳統的;接下來是王度廬的,故事性比較強,俠骨柔情引人入勝;到了古龍,確是別具一格,道前人所未道。記得金庸講過一句話:「後出轉精」,他的意思是,由於後起的家吸納了前輩的精華,是故能夠寫得更好,但我們並不同意,因為前輩作家都很優秀,把可表現的範疇幾乎都用盡了,後來的人想要別出心裁,寫得有所成就,更是不容易,而古龍正是做到這一,結合了西方文學技巧與推理的成分,開創了一條武俠的新路。當然,以上是我們粗淺的理解,更深度的書評,可要有待於學者深入研究了。

自一代「怪才」古大俠謝世後,李尋歡、魚兒、楚香帥、陸鳳等英風俠影,幾幾乎成為絕響;江湖大業,唯靠黃鷹的沈勝衣、溫瑞安的蕭秋水,勉維大局;雖然也有李涼以滑稽突梯之筆,別樹楊邪一幟,而影隨風從者,多流於濫惡一路,一任「韋寶」式的人物,造下無邊風liu罪過。一時之間,鏽劍瘦馬,踽踽江湖,武壇冷落,大師絕筆,愛好武俠的讀者,不免為之扼腕嘆息。不料,卻又有奇儒的蘇魂,異軍突起,令觀者耳目一新。

第一次聽到奇儒的名字,是從學生的口中。這個陌生的作家,在我架構的武俠發展歷史中(我常稱這是自己的「百曉生兵器譜」),原未入榜,因此,儘管學生極口推賞,我卻僅是聽之以耳,未曾聽之以心,以為不過又是一個泛泛者流,雁過無影,等如沒聽過這個名字。在很偶然的機緣下,我先睹為快,閱讀到他的近作《凝風天下》,一時頗有驚豔的悸動,深深烙下了這個被我遺忽了十年的名字。

這讓我想起兩起事。我與已故的武俠評論先驅者唐文標先生,從未通名請謁,但卻在武俠租書店裡有一面之緣。那時,我還是個學生,只見到一個貌不驚人的西裝革履者,面對著成排成列的武俠,指指,唸唸有詞,好似在細數著自己家裡的藏珍一般。我很訝異,這該是個怎樣的人呢?後來忍不住相詢老闆,才知道他就是唐文標,大學教授。唐先生已矣,他那篇精采的論文〈劍俠千年已矣〉,也「已矣」了;但,我始終未能忘卻那次深刻的印象,幾時,我才能一如他,這般「如數家珍」?

初會古龍,也是唯一的乍逢,是我初出茅廬,為柏楊先生主編的《文藝年鑑》撰寫武俠評論時。他以一襲輕便的夏衫,施然而來,帶幾分「不衫不履」的放獷,頭肥,耳大,與當時我風迷的楚留香,簡直無法系連在一起。去來匆匆,連通名寒暄都來不及,想來他也不會記得那個少年的我。但我卻永遠不會忘記,這個「貌寢陋」的武俠宗師,以他顧盼煒如的神采,讓我立刻想起中國文學史上最醜的作家——左思。左思以《三都賦》成名,但後世稱許的多為《詠史詩》,有幾人能正視《三都賦》的價值?古大俠以武俠名家,連一篇「像樣」的詠史之作也沒有,千百年後,還有誰會齒及?

古龍是我發願作武俠研究的背後動力,唐文標則燃起我遍讀武俠的衝勁。但面對奇儒,我感到惶惑不安。武俠研究,已經註定會是我後半生的志業了,然而,書海浩瀚,耳目所及有限,加以成心過重,類似奇儒的滄海遺珠,正不知道還有多少!「書有未曾經我讀」,將是我未來謹銘心版的名言。奇儒,也是我拾起遺落的第一顆珠子。

奇儒(1959年生),本名李政賢,1985年開始投入武俠創作的行列,立刻以《蟬翼刀》一書,蜚聲武壇。此時的武壇,在古龍開拓濡染之下,無論人物造型、情節結構、場景安排,均走向了一個嶄新的時代。就作品質素而言,古龍在武俠上的成就,明顯遜於金庸;但如就其開創性與對作家的影響力而言,封筆甚早的金庸,就顯然要瞠乎其後了。古龍生平絕技,在他偵探式的推理以及迅速變幻的場景,黃鷹在偵探推理上得古龍三昧,「大俠沈勝衣」系列及《天蠶變》諸書,深受讀者歡迎;溫瑞安的「蕭秋水系列」,雖欲極力跳脫開古龍影響,強調俠氣與正義,而且在行文風格上,如詩如畫,頗有詩俠的意趣;但場景、結構,甚至是精短而矯捷的段落,還是不脫古龍風味。大抵而言,古龍風格,為後學取徑處甚多,諸家各取一隅,變化相生,皆有可觀。在此,古龍以密集方式塑造偶像人物的「類廣告」筆法,也在黃鷹的沈勝衣、溫瑞安的蕭秋水身上再現,溫瑞安在近幾年來,不遺餘力地推揚少年名作「四大名捕」(無情、鐵手、冷血、追命),更幾乎就是「武俠廣告」。奇儒創作時期,略晚於黃、溫二人,除了承襲古龍風格,於推理得其七分(緊湊度不夠,理路也略見瑕疵)外,整體場景的跳蕩騰躍、變幻莫測,也展現出相當功力。同時,奇儒也很明顯地饒有溫瑞安的詩情畫意(據奇儒所言,他未曾看過溫瑞安的,如是,兩位名家,居然在創作上同一軌轍,一方面固是英雄所見略同,但一方面也可見武俠已面臨窘境,諸家正盡其所能,戮力開展中。此二位作家取徑的相似,頗可深論),例如在他的第一部成名作《蟬翼刀》(此書曾由中視改編為週日八檔連續劇)中,奇儒在插敘天蠶絲、蟬翼刀、紅玉雙劍前代恩怨情仇的一大段落中,以非常細膩的「文藝式」筆調,藉三個不同的視角,融抒情與敘事為一格,「蟬翼為刀,刀鋒所過,如絲、如線、如痕、如隱」,而筆鋒所流,也果真「如紗、如霧、如詩、如夢」,在朦朧隱約之中,「想」、「思」之情網,無邊無際,纏mian悱測、哀惋動人處有如宋詞長調,其中類似「伊人水瞳眸子,早已無語深情相鎖;嘴角一弧淡抹笑意,直是告訴他,便是生死人間,只要夢魂依舊,那又如何」、「淚眼模糊這世界,全然變形。對方的痛楚,率引自己忍不住的難受;一放縱,轟然倒在美麗的過去」、「從九月楓紅西湖,開始流轉五年情恩」等濃稠宛轉的情語、韻語,俯仰可拾。在武俠陽剛粗豪、質木少文的世界中,環鬢綽約,搖曳生姿,直教人為之驚豔。儘管,這不免有賣弄文彩,但卻偏能吻合人物的思想與性格,究屬難得。武俠原就是文納眾體的一種型別,可以有金庸的高華豔麗,可以有古龍的直捷僕實,自然也應有奇儒的溫柔婉約。

我相信,至少奇儒可以走出屬於自己的一種風格!

從《蟬翼刀》一舉成名(遺憾我的疏略)後,奇儒一共陸續創作了十三部作品,在這些作品中,奇儒塑造了蘇魂此一新的英雄人物。蘇魂沒有李尋歡的愁思哀怨,不如楚留香的風liu倜儻,不如陸鳳的無拘瀟灑,甚至,「塌鼻子,眼睛」,也實在貌不驚人,但是,卻十足具備了所有俠客應具備的特,機智精敏、急公好義、武藝高強,皆不在話下。就單一人物的塑造而言,蘇魂較缺乏生動而深刻的描繪,這是頗大的缺憾,而且,奇儒分心形塑了過多的次要角色,如北斗、潛龍、俞傲、大悲和尚等,也分散了蘇魂的魅力;不過,蘇魂上續了前代天蠶絲、紅玉雙劍、蟬翼刀的情仇,下開了蘇佛兒、魏塵絕、李嚇天、談笑、王王石,乃至於百年之後的諸多英俠,蘇魂始終都是一條主線,隱隱約約地貫串其中,使奇儒的江湖世界,充滿了歷史感,這與金庸的《射鵰三部曲》和古龍不時地在他的中提及沈浪、王憐花、李尋歡、魚兒的用意相同,有助於開拓專屬自己的武林霸圖。從這看來,奇儒事實上是頗具野心的。然而,霸業未成,奇儒居然封刀了,這未免令人遺憾。十年封刀,奇儒東山復起,《凝風天下》能否接續完成?我相當期待。

十四部作品[1],少不少,但事實上也還不足以展示出一個作家的真正能耐(金庸雖也不過十四部,但長篇巨構,氣魄宏偉,自當別論),但是,奇儒是頗具潛力的。奇儒讓我驚豔之處,在於他的「武」。

武俠既然以武為名,自然不能不於武上深濃著墨。在整個武俠發展歷史上,金庸是「武學文藝化」的完成者,他以文學的想像,營造了一個繽紛多姿的「武藝世界」,「黯然消魂」之後,武功可以與文學結合,而不必如前輩名家之受拘於實際的武術;古龍於此更進一籌,索性擺脫武打的場面,從「無招勝有招」,到「手中無劍,心中有劍」,將劍道與人道系聯為一。武功寫到此處,可謂至矣盡矣,足令名家束手了。這也形成了一種壓力與限制,新興的作家,能否在前輩的陰影下,重新開創另一番武學的天地,事實上就是最艱鉅的考驗。

武學如何在中開展出新境界?這是非常有趣的問題。在此,古龍的約束力比想像中要來大得多;因為,古龍根本就企圖用「無招」以顛覆舊有的武俠世界。一旦招數皆已「無」去,所有更張,似乎皆成多此一舉。古龍在描述武器上,完全採取素樸的方式,越平淡越無奇,越能展示出高深的武功,以《多情劍客無情劍》為例,阿飛的劍,只是一把鈍劍;而李尋歡的飛刀,毫無足奇;龍鳳金環固然名稱聳動,卻不過雙環而已。古龍中,從不強調奇兵利器,「兵器譜上」排行第一的,是天機棍——一柄平凡的長棍。古龍重在寫「人」,「人」才是天下最犀利的武器,在《七種武器》中,古龍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他的觀。這是古龍開創的一條路,但也只有古龍能走,「取法乎上,僅得乎中」,任誰想要模仿,都難免「死在句下」。

近幾年的名家,多半出於古龍,但又不願受古龍羈限,大抵上也是挺受煎熬的。奇儒在這方面,倒頗能推陳出新,開創另一條「背反」古龍的路徑——那就是在武功與武器上的更張。

當代名家中,溫瑞安以武術「剛擊道」自命,刻意摹寫武打場面,融宗教(尤其是藏密)思想於武功;黃易取法司馬翎,則冶佛教與道家之於武學之爐,甚至匯入東洋「魔道」觀念,顯然都是針對「武」字而開闢的新手法,將武學與哲理融合為一,成果相當可觀。實際上,奇儒才是這番「武學哲學化」的先驅者,從《蟬翼刀》開始,奇儒就刻意以他自己所學所好的佛、道思想,大量轉移於新的武學詮釋,蘇魂精擅的「大勢至無相般若波羅密神功」,巧妙地將佛學與老莊結合為一,令讀者眼界大開。黃易算是新出的名家,溫瑞安創作雖早於奇儒,但別立蹊徑,則在奇儒之後;這三位作家有無重疊影響,孰優孰遜,頗難判斷,但至少英雄所見略同,這也可看出新一代作家的努力趨向。然而,奇儒的開展性,由於得力於他自身對佛學的信仰,卻顯得格外有意義。

奇儒是佛教「佛乘宗」的第三代傳人,佛學思想的造詣,在武俠作家中是很難一見的。佛學要義精深,不易一一陳,然「慈悲為懷」,則是人所共知的。「慈悲」二字,置身於武俠之中,頗見牴迕,畢竟,武俠最後的裁斷,還是一個「武」字;儘管佛家可以有「除魔衛道」之自解,「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但血腥殺戮之氣過濃,還是難免有違清淨慈悲之旨。相信這是奇儒自身極大的矛盾。

奇儒花費頗多的心力在武器的設計上,若干武器,簡直新穎別致得令人匪夷所思,蟬翼刀、天蟬絲,固然均見特色,不落前人窠臼;而像談笑的「臥刀」、杜三劍那柄隨時可以「拼裝」的「怪劍」,以及潘雪樓那佈滿孔隙、可拆可組的「凌峰斷雲刀」,更是想像瑰奇,魅力十足。俗話,「寶劍贈英雄」,關公的青龍偃月刀、呂布的方天畫戟、張飛的丈八蛇矛,早已成為英雄的象徵了;奇儒回覆此一傳統的蹊徑,個人覺得是一樁相當成功的嘗試。但,顯然這並非極致。以奇儒精心結撰的唐門暗器「觀音淚」而言,「觀音有淚,淚眾生苦」,其施用主在「慈悲」(奇儒引《大智度論》加以闡釋,意謂觀音「利生念切,報恩意重」,故「憂喜苦樂利衰稱譏」等「八風」難動,無奈「恆心心為第九種風所搖撼」,第九種風即「慈悲」),然而,以一暗器(唐門以用毒知名,已是武俠的不易模式),如何能承載起如許之慈悲?「佳兵不祥」,古有名訓,奇儒自謂「武俠兇殺之意太重,有違佛法慈悲之念」,因此封筆十年,不再續寫,正因心中矛盾無法疏理。

十年間,奇儒一心向佛,弘揚佛乘,封刀絕筆,於此關竅,似是瞭然了。因此,一個新出的舊名,以圓融的佛性智慧、更臻凝鍊的文筆,重新架構了他武俠的世界——這就是他的《凝風天下》。

這一世界,處處是佛家悲憫的情懷,處處是對現世圓融的觀照,而又處處裝出詩情畫意;以禪學論武,以禪意抒文,更以人文與自然的水*融,寄寓著他的理想。《凝風天下》是武俠前所未見的「環保」,強調的是人與自然環境的關係。佛家「眾生平等」,自然亦是一「生」,人與自然的和諧,更是一大慈悲。《凝風天下》中龔天下三次現身,無論在詩雨如綿的江南、北冥極地的冰原、狂沙如卷的大漠,都透顯出如一的特質,作者藉著龔天下與狗、熊、駱駝的無比親膩,喻示著人文與自然的和諧與互惠,一如溫溫泉流,溼暖著讀者的心靈。「龔天下」者,「恭天下」也,尊重天下眾生也。人世之紛擾無定,以強陵弱,無非皆自視其高,卑視眾生;而人類之蓄意任情,毀侮自然,戕奪萬生,豈非也是自以為「萬物之靈」?一個「恭」字,足以將自己拉至與眾生、萬物平等的地位,如此尚何忮何求,尚有何紛紛擾擾?「觀音有淚,淚眾生苦」,《凝風天下》,是觀音之淚,也是奇儒佛心與慈悲心的更上一層樓。

「龔天下」是武俠人物中未曾創造過的奇人,奇儒如果能擅於掌握此一「慈悲」的特,縱筆揮灑,以更集中的筆力,塑造鮮活的人物形象;以更清晰顯朗的筆致,烘托出佛學的精義(早期的雖佛理,但往往直引原文,未能闡釋明白,頗為可惜),料想也將有武俠從所未有的奇事。

如是,奇儒,將如他的名字之「奇」,為武俠開啟新的局面!

原載1999.4.1〜;2日《中央日報》副刊,5.27日重新修訂於劍齋

[1]奇儒的作品,據《佛乘月刊》王新君姐惠賜的資料,細目如下:《蟬翼刀》(1985);《大手印》、《聖劍飛鷹》、《快意江湖》(1986);《談笑出刀》、

《大悲咒》(1987);《宗師大舞》、《砍向達摩的一刀》、《武出一片天地》、

《帝王絕學》、《大俠的刀砍向大俠》、《柳帝王》(1988);《武林帝王》(1989);《扣劍獨笑》(1990),共十四部。《凝風天下》則是目前新創的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