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褚聽到曹操失落的聲音，這才仔細的抬頭觀察曹操的神情。
他忽然發現，眼前的曹操，已不再是幾個月前在關中那個意氣風發、笑談生死的丞相。
曹操眼神之中充滿著憂愁，更出奇的是，他竟發現其中還有一絲悵恨。
他不明白，曹操關中大勝之後，還有什麼事情，是值得他悵恨的。
他作為曹操的近侍，與曹操雖說有君臣之分，但是更像是父子之情。
所以當他發現曹操如此神情的時候，他不免有些擔憂。
加上他武夫直來直去的性子，做事講究乾脆利落，不願意藏著掖著，繞什麼彎子。
於是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下拜道：“丞相若欲行非常之事，許褚願受其任。”
他的聲音很小，但是每個字都說得非常清楚，保證曹操能夠聽得清。
只見話音剛落，曹操便微微抬起了頭，一臉驚異的望著許褚。
他盯著許褚的眼睛對視良久，然後才收回了犀利的目光。
他這時才發現，許褚不僅是一個粗獷的武夫，也還有心細的一面。
而這心細的一面，恰好還用在了關心他上面。
他眉頭微皺道：“仲康，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此事我自有安排，你就不要管了！”
“是。”
許褚回了一聲之後便當即站起，一臉從容的樣子，像是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他什麼也沒有說。
有些話，雖然說出了口，便被人記住了，但有些話，即便被人記住了，也要當沒有說出口過。
對於許褚這樣“明事理”的表現，曹操看在眼裡，也在心裡默默的點了點頭。
對他當初選擇許褚做他貼身護衛的這個決定，感到十分的自豪。
他正色道：“仲康，你親自跑一趟，去讓董昭過來見我，我有事和他說。”
“是！”
許褚中氣十足的應了一聲，然後便轉身離去。
望著許褚的背影，曹操忽然又一次哀嘆了起來：“要是奉孝未去，我豈有如今之憂？”
他上一次想起郭嘉，還是在赤壁戰敗之後。
那一次，他懷念的是郭嘉的謀略周全，用兵奇策。
而這一次，他懷念的卻是郭嘉絕對的忠誠。
就如許褚一樣，是對他曹操的絕對忠誠。
……
過了約半個時辰，董昭才在許褚的帶領下，緩緩來到曹操的面前。
此時，曹操正在煮酒，不過就的不是青梅。
他的桌上，只有酒。
酒是消愁良藥，卻只能消片刻之愁。
酒醒了，愁還在。
這一點，不僅曹操明白，董昭也明白，但是許褚卻並不明白。
所以在董昭還沒有說話的時候，曹操便道：“仲康，今日我要與董祭酒單獨談談，你先退下吧。”
董昭此時的職務，正是司空軍祭酒。
許褚這時才明白，這桌上的酒，並沒有他的份。
他並未遲疑，答一聲“喏”，便轉身離去，在遠處值守著。
等許褚已走，董昭才拱手拜道：“董昭拜見丞相。”
曹操指著他對面的席榻道：“董祭酒無需多禮，請坐。”
董昭聞言，輕輕的整理了一下衣襬，緩緩的坐在了席榻之上。
“今日略備薄酒，與君飲酒笑談，只不過一時倉促，無物下酒，還請董祭酒勿以為辭。”
說罷，曹操親手將擺在桌上的兩杯酒斟滿。
不過董昭卻並沒有伸手去端桌上的酒杯。
他微笑道：“丞相如何說無物下酒？此間不正有一盤佳餚嗎？”
曹操聞言，微微笑道：“哦？怎麼我卻看不見？”
董昭微笑道：“俗話說：‘酒過愁腸愁自消’，丞相如今心中豈能無愁呢？”
他微微一頓，將桌上的酒杯端起，正色道：“這心中憂愁，正好是下酒的絕味佳餚！丞相，請！”
說罷，他雙手捧杯，像是朝曹操敬酒一般，與曹操輕一碰杯，然後一飲而盡。
曹操也不拒絕，也將桌上杯中之酒飲盡，然後他又開始往杯中裝酒。
“公仁如此知酒，果然不愧作了‘祭酒’這個官。哈哈哈……”
曹操一邊裝酒，一邊感嘆著。
其實“祭酒”這個官職，和真正的酒雖然有一個字相同，卻是相差甚遠。
這一點，曹操自然心知肚明。
只不過，在此情此景，他聊作調侃，並對董昭加以暗示罷了。
董昭正色道：“若非丞相賞識，董昭何德何能，可居此高位。”
曹操在暗示，董昭又如何不懂，他也在暗示曹操。
曹操笑道：“只是如今有人身居高位，卻忘了當初是誰將他捧上高位的了！”
此言一出，董昭已然明白了曹操的意思。
他忽然站起身來，正色道：“丞相前定河北，此番又平定關中，朝廷既然有法度在，又豈能不以功行賞！”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讓曹操不要顧及荀彧等人的意見，直接由他領著百官上表請功。
如今曹操已位列丞相，而三公之職又早在前些年被曹操廢去，要想對曹操的軍功進行表彰，除了加以勳爵，並沒有其他的方式了。
而現如今要想賞賜曹操，除了封公，已別無他途了。
曹操笑道：“朝廷之法度，亦未有明言。大漢至今四百年，僅王莽一人封公，此豈可以為例？”
對於大漢朝的歷史，曹操心裡十分的清楚。
自從漢高祖建國以來，除了皇室宗親，封王封公的外姓人，也就只有呂氏外戚，以及王莽等幾人而已。
而且呂氏兄弟和王莽，都是史書上被罵得狗血噴頭的奸臣，他曹操如何能做這樣沒有把握的事。
儘管他心裡清楚，一旦邁出了封公的這一步，那麼他就必將遭到那些‘自詡漢臣’的人唾罵。
但是他卻不想因為這個舉動，給他日後的統治形成太大的阻力。
“這……”
董昭現如今卻愣住了，他本以為曹操這一次找他來，是已經想清楚了要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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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曹操突然間自己說出了‘王莽’，卻讓他不知所措了。
他當然不能將曹操比為當今之王莽，這可是自找死路的話。
所以，他一臉為難的選擇了沉默。
曹操又道：“你可知我當初為何讓你去找荀文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