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路燈,沒有倔強不眠的燈火,沒有996的福報,山村的夜是一種絕對的黑,久在城市中的兩人已經很久沒看過這樣純粹的黑夜了。
身處在這種狗都不叫的黑暗中,後座傳來的鼾聲都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意味。
老姚和陳一鳴又聊了一會兒,尿了幾泡。
陳一鳴說了關於楚夏這邊的考慮,老姚拍著胸脯答應下來,讓陳一鳴盡可放心。
陳一鳴看著他,“你別做出什麼傻事啊,那可是我丈母孃。”
回頭要是哪天老姚跟他來一句,我還是把你當兄弟,咱倆各論各的,陳一鳴的心態可就真的崩了。
老姚神色一滯,“別聽姚福那小子瞎說,我其實很老實的!”
陳一鳴:......
老姚趕緊轉移話題,“那個姓田的雜碎怎麼辦?讓他滾蛋就完事兒?”
陳一鳴想了想,神色淡漠,“怎麼會讓他滾蛋呢,我弄死他還來不及呢!”
“那他可有的受了。”老姚嘿嘿一笑。
他想著,若是他們今天沒來,事情將會發展到什麼不堪的地步沒人知道,陳一鳴的怒火他也完全能夠理解。
陳一鳴沒有說話,扭頭望向窗外的黑暗,那裡是靜默的群山。
曾經的那段記憶中,成了商業女皇的楚夏有一段很出名的採訪。
記者問她為什麼會創業,她的回答很乾脆,因為窮,窮怕了。
記者可能出身一路比較平坦,沒有聽到預想中的【夢想】【奉獻】【自我實現】之類的詞有些意外,稍帶著一些攻擊性地追問了下去。
楚夏淡淡道:“如果我有錢,就能夠保護我的家人,如果我有錢,就能夠拒絕一段註定悲劇的人生,如果我有錢,就不會經歷那些悲慘的故事。”
“我現在有錢了,但一切都晚了。”
她直直地盯著對面的女記者,“你覺得這樣的理由很庸俗,因為那是你想象不到的,也是你承受不了的。”
有心人看著那段影片才發現,說出這句話時,衣著華貴,氣場強大,商業女皇的氣質展露無遺的楚總,眼睛裡蒙上了一層水霧,放在膝頭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後來楚夏意外離世,震驚整個商界,好事者挖出了那段採訪背後的隱秘。
原來楚夏來自一個單親家庭,她的母親在她念大學的時候,不知因何原因,被迫改嫁給了同村一個田姓男子,楚夏的學費也是由該男子負擔。
就在楚夏大學畢業找到工作之後不久,眼看這個家裡的日子就要興旺起來的時候,她的母親和繼父雙雙服毒身亡,法醫鑑定死於自殺。
許多版本的小道消息就甚囂塵上。
有說是楚夏薄情不孝,讓父母覺得前路黯淡,心灰意冷的;
也有說是兩口子遭逢了別的變故,還不知道楚夏的情況,生怕連累了孩子的;
更有甚者,言之鑿鑿地說是楚夏的繼父涼薄好色,當初就是用非常手段佔有了楚夏的母親,後來還時常家暴,楚夏亦曾遭受了繼父的侵害,導致生母情緒崩潰,在女兒未來穩定之後與那個人渣同歸於盡的。
很多人都想知道真相,但斯人已逝,香消玉殞,無人應答。
只有一直靜默旁觀的山、水,以及吹過房梁和門窗的風,知道答案。
陳一鳴似乎也觸碰到了那個可能的真相,但永遠沒有印證的可能。
他將手裡的菸頭彈出,火光劃過黑暗的天空,像是流星。
無聲道:既然撞到我手裡,就沒有讓你好過的理由!
田家,燒了點熱水洗了個澡,灌了一杯燒酒,正裹著被子躺在床上的田洋狠狠打了個哆嗦。
第二天,屋裡、車上的人都起得很早。
屋裡的人是習慣了,車上的人是睡不著了。
在車上蜷了一夜,四個男人腰酸背痛的,緩了好久才緩過來。
還好起得早的村民都瞧著他們是從車上下來的,否則這風言風語的,不知道得傳成啥樣。
楚夏頂著兩個不算太深的黑眼圈找到了陳一鳴,跟他說了昨夜母女夜談之後的決定。
楚夏以學業相求,夏雨潤最終同意了去涪城或者蓉城。
陳一鳴點點頭,囑咐楚夏讓她和阿姨都先千萬不要跟別人說。
夏雨潤做了六碗麻辣小面,吃完再來一碗溫熱的麵湯,腸胃舒爽,整個人瞬間就活了過來。
姚福自告奮勇去洗碗,被老姚阻止了,這要不小心給人摔碎完了,都不好賠。
夏雨潤讓楚夏去洗碗,大小姚和司機出了房門,將陳一鳴單獨留在了房中。
“阿姨謝謝你。”夏雨潤的第一句話是鄭重的感謝。
陳一鳴謙虛地說著不用。
夏雨潤笑容收斂,神色鄭重地道:“小陳,阿姨就有一個要求,你能答應我嗎?”
對這種話,陳一鳴沒起半點異樣心思,連忙道:“阿姨您講。”
“如果哪一天,你覺得小夏配不上你了,告訴她,讓她離開,千萬不要傷害她,好嗎?”
“阿姨您說笑了,小夏那麼好......”
“好孩子,你那麼聰明,應該知道阿姨的意思。”
陳一鳴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展顏笑道:“阿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不會傷害小夏,但我也不會答應你。”
夏雨潤也笑了笑,跟楚夏的十分神似,身上的粗布棉衣也蓋不住猶存的風韻,“好了,接下來的事,就拜託小陳了。”
“我只是幫忙,還等著小夏掙錢還給我呢!”
“嗯。”
離了房間,老姚一臉古怪地迎上來,陳一鳴沒好氣地捶了他一拳,“老哥,你的思想真的很危險啊。”
老姚嘿了一聲,也沒說話。
姚福問道:“叔,剛聽我爸說了,今天要跟村裡人都打個招呼,咱們趕緊出發吧?”
今天他們四個還要返回渝州,接著又得趕往涪城,時間還是很緊的。
陳一鳴擺了擺手,“既然時間緊,就不去了,這村子雖然不大,但要全部走一圈還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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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福搞不明白,但經驗告訴他,最好別問,否則會顯得自己很蠢。
“老哥,擺張桌子,弄點板凳,咱們來個姜太公釣魚。”陳一鳴看著老姚,老姚眼珠子一轉就明白了過來,挑了挑大拇指,帶著司機進屋佈置現場去了。
陳一鳴帶著姚福又去村長家的小賣部買了一大堆零食小吃,還裝了幾條煙,換了一疊零錢。
片刻過後,楚夏的家門口擺了一張桌子,桌上堆著花生、瓜子、零食。
老姚親自吆喝了左右幾家鄰居來聊天,然後男的一包煙,小孩二十塊壓歲錢,倒不是不給女的送,實在是小賣部裡也沒啥可買的,總不能送根火腿腸或者蘇菲?
不過女人也不在意,反正小孩的壓歲錢轉手就進了她們的兜裡,然後笑嘻嘻地跟夏雨潤和楚夏聊著天。
留下還沒來得及狂喜就懵逼的小孩子哇哇大哭。
有了好處,住得遠些的一些人家也都裝模作樣地走了過來,有人問上一句幹啥去,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著,“沒事,我溜達。”
這邊陳一鳴自然招呼來抽菸,遞過去一盒未開封的煙,然後順手給小孩發了一張二十。
在發了七八個小孩之後,夏雨潤心疼地讓陳一鳴把錢交給她來發。
陳一
鳴疑惑道:“難道還有什麼別的講究嗎?”
“那倒沒有。”夏雨潤搖了搖頭,“只是你給一個小孩發了三次了,他媽媽都笑得合不攏腿了。”
......
半個小時後,幾乎全村的人都來露了個面。
陳一鳴幾個全程沒說一句接下來幫忙照看一下之類的話,只是笑著跟眾人聊天。
上午九點,山村裡的霧氣被難得的陽光完全驅散,眾人有錢拿有煙抽有吃的,曬著暖陽,心情都很舒暢。
時間差不多,四人跟大家揮手作別,準備返程。
陳一鳴先跟夏雨潤道了別,然後拉著楚夏的手,“錢我就不給你留了,反正在這兒你也沒地方花,過完年我來接你,等我哈!”
然後抬頭看著眾人,“鄉親們也等我哈!”
聲音不小,嗑著瓜子的眾人都聽了個清楚,哈哈大笑。
老姚也放下了心頭的最後一絲擔心,笑著繫上了安全帶。
先前就已經跟小白鹿說好了不用送了,所以陳一鳴上車,車輪捲起塵土,轟隆遠去。
楚夏追出去幾步,悵然地望著。
兜裡的手機一響,陳一鳴:好好過年,不要透露要搬走的訊息,過完年我來接你們。
......
田家的房子剛好可以望見出村那條唯一的土路,田洋已經在窗戶邊上坐了一早上了。
在那一行人走之前,他是萬萬不敢出門溜達的。
不僅如此,房門緊閉,生怕陳一鳴他們找上門來。
忽然,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一輛越野車,他在大城市裡見過,知道這玩意兒的名字,他確認了一遍方向,的確是從村子裡出去的。
默默盯了一陣,沒發現對方返回,田洋長出一口氣。
站起身來,他換上了最好的衣服,把皮鞋擦得油亮,不帶半點灰塵,頭髮的摩絲用量比之前還大了一半,因為,今天的亮相,對他至關重要。
昨日的狼狽,那些本就有些眼紅他的同鄉們肯定都在心裡偷笑,但是只要自己還是那個有錢有派頭的田洋,依舊可以鎮住他們。
否則的話,形象可就再難挽回了。
好在昨天那一拳沒留下什麼印記,不然今天還真沒臉出門。
他深吸一口氣,抖擻了一下精神,一把拉開大門,胸膛高高挺起,田洋走出了屋子。
走出門沒多遠,田洋就遇見了今天的第一個人,住在坡上的楚北斗。
以前跟田洋是小學同學,之所以初中不是同學,是因為這個貨沒上過初中。
沒什麼出息,早早討了個媳婦兒,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這回田洋回來,給他震得不行,遇見了都是點頭哈腰的。
田洋打定主意,就他了,先練練手。
他輕咳了一下嗓子,正要說話,楚北斗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路過了......
就像是沒瞧見他這個人。
“北斗?北斗!你站住!”
楚北斗撒腿就跑,一溜煙沒影兒了。
田洋:......
他連忙快步朝著楚夏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瞧見了不少人。
在他印象裡,只有村裡看露天電影時有這麼熱鬧。
讓他一顆心直沉谷底的是,這些人的反應大致都跟楚北斗差不多,好不容易逮著一個關係還算夠硬的一打聽,田洋驚呆了,失魂落魄地找了塊石頭坐下。
這特麼什麼手筆?
有那錢你給我啊!我保證立刻就滾!
他絕望地看著那輛越野車遠去的方向,有點想他爸媽了。
這個時候,他只覺得他失去了什麼,卻想不到他即將得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