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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老鼠給貓系鈴鐺

朱祁鈺連續頒佈了數條早就擬定好的政令,這些政令都是朱祁鈺在路上擬定的。

他雖然是在休假,但是從來沒閒著過,一直在思考來到了南京應該如何做。

在廷議結束之後,朱祁鈺單獨留下了李賢,笑著說道:“諮政院大印。”

諮政院二十五席諮政大臣的設定,讓朱祁鈺感覺頗為有趣。

首先是當初的六十四條,頗有點當年英格蘭金雀花王朝國王約翰王,在1215年6月15日,在大封建貴族、領主、教士、騎士和城市市民的聯合壓力下,簽署的《自由大憲章》。

這也算是八百年多年的主要形態意識,自由和皿煮。

而諮政院的二十五位諮政大臣,更像是封建貴族、領主們的代表,組成的委員會,來監督大憲章的實行。

即便是自由習慣了英格蘭國王,依舊無法忍受這種羞辱性的條約,最終爆發了內戰。

無地的約翰王,即便是沒兵、沒糧、沒錢,依舊在貴族們撤軍之後,立即宣佈廢棄大憲章。

教皇英諾森三世亦訓斥大憲章為「以武力及恐懼,強加於國王的無恥條款」。

無地的約翰王幾乎什麼都沒有,但是他一直戰鬥到死都沒有屈服,最終在酣戰中病逝。

而繼任者亨利三世,終於承認了《大憲章》,但是其條數縮減至了三十七條。

其中限制國王權力的六十一條,被徹底刪除。

值得注意的是,《大憲章》幾乎是所有泰西歐洲文明憲章的基礎。

朱祁鈺看著李賢搞出的諮政院制度,在看著那低效到了極致的行政效率,只能搖頭。

“很好。”朱祁鈺笑著說道:“這個六十四條定朝綱和諮政院,李學士以為應當繼續搞下去嗎?”

李賢嚇得額頭冒出了一層的冷汗,十分迅速的跪在了地上,驚恐萬分的說道:“臣以為不應該!”

一群老鼠研究怎麼給貓繫上鈴鐺,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朱祁鈺看著李賢,將六十四條遞給了興安,對著李賢說道:“平身吧。”

老鼠怎麼給貓繫上鈴鐺呢?

正統年間的群臣們已經演示過了,其大致就是在貓吃飽的時候,編一套自圓其說的話術,然後哄騙年輕的小貓,不斷的給自己的脖子,套上一層又一層的鈴鐺。

老貓病逝,小貓長大,小貓發現鈴鐺的繩索勒住了脖頸,無法呼吸,最後被活活勒死。

這個過程很漫長,但是系鈴鐺的行為,一直會持續很久。

朱祁鈺笑著說道:“李愛卿在僭朝這官做的越來越大,從巡鹽御史幹到了戶部尚書,最後還給自己加了個文淵閣大學士,還掌管了諮政院的大印,李愛卿,真是好手段啊。”

李賢幹的事,幾乎完美的演示了一遍,如何給貓繫上鈴鐺。

顯然僭朝的整體並不成熟,明面上的造反人物是朱文圭,但是朱文圭矇昧,除了知天命以外,什麼都不懂。

這給了李賢很多的機會,他依靠著自己的才學,逐步完成了財權和政權的把握。

只剩下了軍權,李賢從沒過問。

一群糊塗蛋兒,就這樣被李賢賣給了陛下,換功賞牌了。

老鼠給貓系鈴鐺,這在大明叫主少國疑,過去叫天人感應。

李賢俯首說道:“是他們愚蠢罷了。臣有黃冊、魚鱗冊獻上。”

朱祁鈺翻看了一下,拿起了李賢的《勢要豪右之家十七問》,稍微翻動了下說道:“朕要微服出巡,你且去換身衣服,在洪武門等著朕吧。”

朱祁鈺拿起了自己的七品參政通政的腰牌,打算去南京城轉轉。

朱祁鈺換了一身常服,走出了大明的皇宮,盧忠等人帶著一隊的錦衣衛護衛左右。

他走出洪武門的時候,看到了南京皇宮洪武門前的登聞鼓院。

登聞鼓乃是歷朝歷代延設,乃是周禮,在秋官·大司寇中就已有記載,專門給百姓喊冤用的。

肺石,乃鮮紅色,長八九尺,形如垂肺,就是敲鼓用的鼓槌。

按照皇明祖訓,這登聞鼓和肺石,任何百姓要敲擊,有司不得阻攔否則一律坐罪。

但是這登聞鼓已經五十多年未曾敲響了。

肺石上落滿了灰塵,登聞鼓徑直約有丈餘,登聞鼓還在,每年都會換新的,畢竟是祖制。

有司想了個辦法,建了個院子,把登聞鼓給鎖在了院子裡,這鼓想要敲響,得先翻牆。

洪武年間自然沒人敢幹這種事,這院子是建文年間建的,黃觀曾經上書廢棄登聞鼓制,可是朱允炆以祖制不準。

朱棣進了南京後,把這院子拆了。

到了宣德年間,皇帝在北衙,天高皇帝遠,這院子就又建起來了。

大軍入城,這登聞鼓院自然無人看管,門扉掉了半個,吱吱呀呀的響著。

朱祁鈺先看了看這登聞鼓院,讓興安回頭安排下,把這院牆給拆掉。

南京的冬天,比北京還要冷一些,南京的東風雖然凌厲,但是頗為乾燥,但只是乾冷。

到了南京,這冷風裡還帶著溼氣,就像是一陣陣的刀片剮在骨頭上一般生冷。

朱祁鈺走過了外金水橋,看著兩條大路。

南京城有兩條主幹路,經南市街和北市街,止於南京留都皇宮門前。

佛寺、官衙、戲臺、民居、牌坊、水榭、城門,層層疊疊;

茶莊、金銀店、藥店、浴室,乃至雞鴨行、豬行、羊行、糧油谷行,店鋪林立;

河中運糧船、龍舟、漁船,往來穿梭,街上走卒無數。

這是一個極為繁華的南京城池。

朱祁鈺駐足在了大功坊門前,大功坊乃是洪武三年,太祖高皇帝帝以魏國公徐達,勳業非常於居第左右,特各建一坊,榜曰:大功,以旌異之。

魏國公府就在這大功坊內,在巨大的大功牌額之下,朱祁鈺看到了無數的人群,圍在了黃榜之前。

大功坊附近皆是勢要豪右之家居住,他們尤其關心,陛下來到南京城後,會下達什麼政令。

一個掌令官站在黃榜之下,看著人群聚集起來,便大聲的說道:“大家安靜一下,陛下了敕諭。”

“三王伏誅、王驥、孫忠、孫繼宗等人皆斬首族誅,數百人被斬首,近萬人被流放至永寧寺。”

此話一出,整個黃榜之下所有人都十分的安靜,但是他們只感覺脖子後面冷風陣陣,能站在這裡的,都是經過了錦衣衛查補之後,未曾參與謀反之人。

一念之差,差點就被拉倒菜市口斬首,家人被流放極邊之地了。

掌令官繼續高聲喝道:“但是陛下寬宥了大多數的附逆叛軍。”

此話一出,黃榜周圍的人群,終於松了口氣。

朱祁鈺看著這些人的反應,面色頗為平靜,附逆叛軍的寬宥,並非一句寬宥之就結束了。

附逆叛軍日子好嗎?其實不好。

三路大軍合圍的時候,無數的叛軍,如同瘋了一樣的投降,他們每日要經受無數的肉刑,而且糧餉並不會發足,隨著陛下的推進,這些人越來越發現了事情的不對。

南京城是如何投降的呢?

是王驥良心發現了嗎?

不是,是底層的庶弁將帶著三萬多兵馬,發動了大規模的兵諫。

當時的王驥還打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向南方遷都,遷都到廣州,再聯合兩廣衛軍進行抵抗。

王驥的遷都大計,還未開頭,就被憤怒的庶弁將們給抓了個正著。

二十五萬頭豬,抓三天三夜抓的完嗎?

但是二十五萬大軍的投降,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時間,就全都變成了俘虜。

朱祁鈺寬宥了他們,只是寬宥了其死罪,畢竟他們只是聽從將令,惶惶不安的軍隊最終發生了譁營,將王驥等人活捉,獻於帳下。

但是這些人還需要服苦役五年,在官田耕種,戰時做民夫,經過長時間的改造,才會放歸。

“陛下重新設立了寧波市舶司,將商舶納入了管理。”掌令官繼續說道。

黃榜之下所有人都沉默不語,該來的還是來了。

叛軍收的稅比皇帝收的還要重,多少商舶寧願跑去密州市舶司或者月港市舶司,也不到寧波市舶司來?

五抽一,兩成的稅,實在是太狠了。

掌令官大聲的說道:“今定下商舶稅十抽一實稅,若給銀優蠲四分。”

“陛下聖明!”不是誰在人群中帶頭喊了一嗓子,所有圍在黃榜之下的眾人便一起驚呼了起來。

這簡直太棒了!

掌令官繼續說道:“但是陛下五年內不給優蠲。”

黃榜下的人皆是唉聲嘆氣。

這是懲罰性的稅收,和河套重稅的懲罰性稅收是一樣的,這是朱祁鈺實現自己的諾言。

叛軍得交三份稅。

第一份是給叛軍的,現在大部分都落入了朱祁鈺的口袋,叛軍都沒怎麼調動,幾乎所有收上來的稅賦,都還在南京的戶部衙門堆積著,還沒發下去,就被皇帝給平定了。

這部分皆入了內帑。

第二份是追租,這部分的追繳,是透過寧波市舶司實現的。

南直隸和浙江幾乎所有的海貨集散,都在寧波市舶司,這是戰敗後的代價。

第三份是貨幣稅,他們造反本來是打算逃稅的,結果硬生生的交了三份。

這都是輸掉的代價。

朱祁鈺走過了大功坊的黃榜,笑著說道:“說說吧,你這勢要豪右之家的十四問。”

李賢看著繁華的南京街頭,嘆息的說道:“陛下容稟。”

“臣第一問,陛下所言商品有二元,一曰使用,二曰交換。”

“但是臣在南京城呆了七個月,臣以南京城的店塌房為例,這些店塌房因為地理位置極好,勢要豪右之家,不顧後果的侵佔這些房子。”

“他們把持著城門,不讓任何人的土石木方入城,繼而控制了所有的房子的價格,他們瘋狂的抬高了交換價值,讓使用價值變得不值一提。”

“這種不顧後果的追求交換價值,許多人喪失了取得並持有房屋使用價值的權力。”

“陛下,這種現象,數不勝數。”

“比如他們會控制時令果蔬,偶爾控制城門進出,時令果蔬就會立刻瘋漲。”

“比如他們會控制糞便,甚至會在農忙的時候抬高糞便的價格。”

“臣疑惑。”

這是李賢的第一問,他以店塌房舉例。

李賢在僭朝為官的時候,對所有店塌房進行了盤點,每季徵房號銀。

朱祁鈺看著繁茂的南京城,整個南京的坊牆已經拆的七七八八了,街道上全都是鱗次櫛比的商鋪。

但是朱祁鈺一行人,顯然是達官顯貴,身邊跟著數隊大漢守衛,幾乎所有人都繞著走。

朱祁鈺笑著說道:“你這個疑問,朕可以給你答案。”

他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其實很簡單,因為他們在囤貨居奇,這是一種投機行為。”

“什麼是投機呢?”

“市場上任何一件商品都具有使用價值與交換價值,這兩種價值之間有簡單差異,比如一石米在南京只賣三錢銀,但是在北衙就是五錢。”

“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的差異,在這種投機行為下,慢慢演變成一種對立關係,進而加劇為一種絕對的矛盾,這就是投機。”

朱祁鈺在來到大明之前,是一名老師,他經常聽到辦公室的人討論,中學教科書逐漸刪除了「明代資本主義的萌芽、清代資本主義萌芽繼續發展」這些字眼,改為了近現代經濟制度的逐步建立。

這種改變,其實是隨著對歷史的研究發現,明朝並非沒有所謂的資本主義,甚至極為成熟。

比如李賢說的店塌房的生意,比如趙構在臨安城的糞霸行徑,哪一樣不符合資本主義的特徵?

都是投機,都是惡意囤貨居奇,都是將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從有序差異,轉變為對立,最終變成絕對矛盾,這不是投機是什麼呢?

朱祁鈺看著那些店鋪,這些店鋪的主人,都是一個個勢要豪右之家把持著,他繼續說道:“其實朕在登基之時,就面臨著一個選擇。”

“這個政治抉擇就是:朕到底建立一個服侍勢要豪右之家的商品化的體制,一切政令,都圍繞著勢要豪右之家而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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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一個完全不仰賴市場居中調解、致力於:調節所有人生產使用價值,並以合理的方式供應這些價值的體制。”

朱祁鈺這段話很長,也很繁瑣。

這種句子很難理解,但是李賢卻聽明白了。

他在南京衙門這數月的時間,對此感觸極深。

翻譯翻譯就是,到底是放縱造富神話繼續甚囂塵,還是行使一個皇帝該行駛的權力,帶著大明變得更好。

李賢心服口服的說道:“陛下聖明!”

陛下三兩句話,解開了他內心的大疑惑。

他窮盡了多少時間,都沒想明白的問題,卻被陛下如此簡單解決了。

李賢繼續說道:“陛下臣還有第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