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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師兄師姐

“我草你大爺的, 姓周的!”

廖乾刨著黑色的岩石, 破口大罵。

嶙峋的怪石純黑,黑得足以吞沒一切。廖乾挖著挖著, 頹然坐到在地, 他愣愣地看著地面,想不懂世界上怎麼會有死心眼到這種地步的人。

懂不懂什麼叫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

懂不懂啊!!

不就是青冥塔出事,不就是師兄師姐們全死了, 不想著怎麼報仇, 自己也一死了事算什麼男子漢!他媽的就是個懦夫!

“懦夫!”

廖乾破口大罵,罵著罵著,他抬手結結實實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踉蹌著想要爬起來,忽然地面開始震動起來, 在荒獸骨骸之林中刮著的長風陡然變得淒厲急促, 暴戾。風從地面上刮卷而過, 帶著碎骨碎石高高地卷向天空。

腳底下的岩層從極深的地方傳來令人不安的震動。

廖乾抬起頭,看見暴烈的狂風中, 那一具具橫亙如山的荒獸骨骸突然開始一節一節地崩裂破碎, 那些森森然白著的骨骸彷彿在一瞬間失去了威視,沒有了原來的光澤, 毫無生氣地在狂風中接二連三地破碎開來。

大雪一樣鋪天蓋地地碎落。

廖乾站起身, 跌跌撞撞地向後退了一步, 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變化。

刀刃般的狂風在他身上刮出一道道傷痕,血從額頭上往下流,落進眼睛裡。眼前瞬間蒙上了一層血色。

天邊的死日彷彿真切地流出了血, 浩浩的大地上,在這裡沉睡數萬年的荒獸骸骨一具一具地破碎崩解,那些城門般大小的顱骨,那些冰山山脊般的脊柱,那些揚起向著天日鐮刀般的翼骨……全都破碎開,化作鋪天蓋地的碎片,白雪一樣覆下落到黑沉沉的大地上。

就像靜止了數萬年的時光,忽然捲土重來,這些骨骸重新被納進時間的齒輪之中,數萬年的碾磨侵蝕在瞬間爆發出來。

天地茫茫,宛如紀元哭泣。

廖乾張開口,想要發出點聲音。

但是剛剛張嘴,就被狂風中卷著的碎骨渣灌了一口。他低下頭,呸呸呸,吐出那些毫無光澤毫無硬度的骨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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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低下頭的時候,卻發現大地也變了。

岩層中的震動越來越強烈,到後來已經傳出了隆隆如悶雷的迴響。地面嶙峋深黑的岩石開始裂開,底下的岩石被震動捲起到上面——連同被埋在地下的東西。

黑石的岩石震開,地下的東西重新出現在地面上。

廖乾只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黑石之下,是重重疊疊的骨骸,一層一層地壓著,一具一具蒼白著,無數人的顱骨在疊壓中露出黑色的,空洞洞的眼窩,茫然地對著昏紅的天際。整個圓形的空地地下,埋著數以萬計的人骨。

幷州城中,那些消失了的居民,原來埋骨於此。

幷州,十七萬居民。

站在層層人骨之上,廖乾只覺得渾身冰涼。

冰屑滲透進血管中的那種寒意。

聯想到囚荒之塔中,那些橫貫空中無處不在的紅色陣紋,廖乾彷彿明白了什麼。囚荒之塔產生了靈智,而幷州十七萬人,成了喚醒它的祭品。

到底是為了什麼,需要十七萬人的生命?

廖乾只覺得腦子中一片混亂,他蒼白著臉,在不斷被震出的白骨堆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眼前一會兒是幷州城鬼界遍佈的場面,一會兒是囚荒塔之下,臉色蒼白的周文安朝他露出釋懷的笑容。

他時不時踩到圓圓的顱蓋骨——已經完全沒辦法管這樣子算不算仁義道德了。

層層疊疊的,全都是人的骨頭。肋骨壓著腿骨,顱骨埋在掌骨之下,一具疊壓在一具之上,不管生前是好是壞,這個時候所有人都親親密密地擠在一起,屍體交疊分不清彼此。廖乾頭皮發麻地走著,想要爬出這片人骨疊積的地方。

廖乾以為自己在骨頭堆中走,其實是在爬,在滾。

爬著爬著,他忽然瞥見,幾具交疊的屍骨上,有著什麼不太一樣的東西。

於是他從骨頭堆上半滾半爬地過去,伸手拿下了屍骨上的東西。

那是一塊夜鐵鑄造的腰牌,正面刻著“九玄門”三個大字,背面刻著“乾脈陳巖”幾個小字——這是九玄門弟子的腰牌。

廖乾抓著這塊腰牌,臉上的表情就像在哭又像在笑。

“姓周的——”

他扯著嗓子,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

“你師兄師姐,他們在這裡啊!!他們在這裡!!”

他扯著嗓子,衝著底下大嚎大叫。

烈烈的長風暴君般刮過大地,捲起許多骨頭旋轉著帶上天空。廖乾臉龐扭曲,彷彿在哭又彷彿在笑,他收起那些帶著腰牌的骸骨,瘋了般在骸骨堆中挖著。

風帶著他歇斯底里的聲音,刮出很遠很遠。

浩浩的大地上,破碎的骸骨大雪般洋洋灑灑,深黑的大地震動,嶙峋的怪石摩擦,劇變的世界中有人的聲音被撕扯得很長:

——你師兄——師姐——他們在這裡啊——

——在這——裡——啊——

………………………………………………………………………………………………

“他們喊你師兄。”

君晚白仰起頭,輕聲說道。

她想起青冥塔中,將所有人推進冰牆之後的青年,那人轉身自己迎上了席捲的空間漩渦。想起青羽飛舟上,站在風中拉開金烏長弓的身影……

那才稱得上是“師兄”啊!

師兄,師姐。

平日中同門之間打架歸打架,看別人怎麼不順眼,嘴上怎麼罵都可以。但是竟然被別人滿懷信任地喊著“師兄”喊著“師姐”,那就得做到身為師兄身為師姐的責任。師弟師妹們將信任託付與你,在危險面前,你就該站出來,哪怕自己也害怕也該拔出劍斬出刀。

這才是師姐!這才是師兄!

而作為核心弟子,更是應該成為危險面前,第一個迎上去的人。

特殊的身份帶著榮耀更帶著責任。

身為九玄門的大師兄,百里疏就是這麼做的,所以他們這些核心弟子才願意在霧鷙面前聽從他的指揮。而身為核心弟子,不論是她還是賀州還是厲歆,都絕對是站在普通弟子面前的人。

從來都是這樣。

師兄,師姐。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注託的,是信任,是真摯。

“他們喊你師兄啊……”

君晚白痛苦地閉上了眼,眼前浮現那些被人抓住致命弱點襲擊死去的九玄門弟子,他們的屍體臉上都帶著詫異不敢相信的神情。

就算君晚白平日再怎麼看沈長歌不順眼,可是也從來沒有覺得沈長歌作為乾脈首席是不合格的。

直到今天。

沈長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面無表情地站在君晚白,厲歆對面,手中提著一把黑白兩色的刀,血順著刀身緩緩向下滴落,滴在地上發出清脆一聲“滴答”,格外刺眼。

他像收斂起了一切心思,一切情緒,變得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此時此刻,站在囚荒之塔底層的人身上,都帶著傷,剛剛眾人已經硬拼過一回了。沈長歌的確有所隱藏實力,但是也並沒有高到足夠硬抗君晚白,厲歆,仇千鶴,劍客和明心和尚五個人聯手的地步。

讓他實力在瞬間暴漲的,是囚荒塔。

無數血管般的陣紋彙集在這底層,將強大的力量源源不斷地灌入沈長歌手中的刀中,靠著這份外力,沈長歌才能夠以一人之力,擋下了君晚白等五人的聯手攻擊。

但也正是因為力量來源外界,沈長歌無法完全地掌握,因此也沒能夠徹底贏過君晚白眾人。

沈長歌繡有水雲紋的袍袖破碎,身上也有傷,沒有平時那副風流優雅的樣子。

他伸手解下腰間的腰牌,頓了頓,握著腰牌的手關節微微泛白。

沈長歌垂下眼,轉過腰牌,看著腰牌背面刻著的“乾脈首席沈長歌”幾個字。他不知道在想什麼,看著“沈長歌”三個字,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嘲諷。抬手,一抖手腕,他將腰牌扔向了君晚白和厲歆。

“從來就沒有沈長歌這個人。”

穿著水雲紋的青年聲音微微有點啞,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乾澀。

君晚白厲歆聽懂了他話外的意思:

——沈長歌這個名字,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厲歆冷冷地笑起來,手中的刀毫不猶豫地一轉,帶著凌厲的風聲劈下。

咔嚓一聲,腰牌一分為二,“乾脈首席”和“沈長歌”三個字徹徹底底地割裂開來。

已經不用再說什麼了。

管他沈長歌到底是叫做什麼,管他沈長歌到底是什麼人,管他又到底有什麼秘密……統統不用管了,反正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會再是九玄門的乾脈首席了,他也不配被九玄門的弟子喊上那麼一句“沈師兄”。

腰牌被斬碎的瞬間,眾人耳邊忽然響起了隆隆的聲音,血雨忽然從天而降。

眾人臉色一變,只見地面上的玄鐵之門霍然開啟,狂暴的空間之力從底下的囚牢之中爆發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恢復日更第七天

師兄師姐,不僅僅是敬稱更意味責任,也正是因為如此,周文安的世界才會是走在青冥塔中的師兄,才會定格在握住靈牌的瞬間。

挺高興的,我寫出了一個我個人目前算得上滿意的宗門。

仙門八宗,九玄第一。

浩大的八宗十二王朝的世界裡,他們是天下無雙的九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