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英懷聽了趙玉郎的話,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過了一會,他開口道:“你想讓我再造一頂鳳冠也不是不可能,但你必須把你母后那一頂鳳冠送來給我。”
“既然已經封箱,既然已經不可能再現世,那不如就還給我吧!”
“就當是我捨不得讓它就此不見天日。”
趙玉郎蹙眉,出聲道:“那是我母后的遺物,怎麼好再回郭師傅的手中?”
郭英懷道:“當年我為你母後造的那頂鳳冠,先帝曾賞我千兩黃金。可那些金子至今還堆在牆角,我分文未取。”
“在我心裡,那頂鳳冠是我贈予你母后,希望她一生幸福康寧。”
“如今她已經不再這世上了,那鳳冠對你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如給了我,那畢竟是出自我手的鳳冠,有誰還能比我更懂得珍惜?”
趙玉郎一時無話,不知該不該答應。
郭英懷見他躊躇,便道:“你先回去吧,等你想清楚了你再來找我。”
趙玉郎頷首,行禮後出了郭府。
再次回到宮裡,趙玉郎徑直去了鳳儀宮。
太興帝聽到訊息的時候,正在跟趙玉宸商量越王的懲處。
“走,去看看。”太興帝說,心裡擔心趙玉郎因為受了委屈,想去鳳儀宮走走。
趙玉宸點了點頭,跟隨他父皇一起去了鳳儀宮。
鳳儀宮裡打掃得很乾淨,纖塵不染。
從前皇后用的東西都還在,只有貴重的擺件都用箱子裝了起來。
按照太興帝的意思,這些都是要送去楚王府的。
趙玉郎去的時候,捱過看了一遍。
他在底下壓著的箱子裡找到了他母后曾經戴過的鳳冠,的確很漂亮。
那鳳冠上用寶石和玉珠做成了一朵一朵牡丹,在牡丹上有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而在鳳凰的翅膀上,有著垂下的兩串流蘇。
其中都是各色寶石,玉珠,還有鑲在最上面的,鳳凰含在嘴裡的夜明珠。
貴重不說,鳳冠做得十分精細。
在一片紅綢中,第一眼看上去猶如仙界至寶,並非凡間可見的俗物。
再細看,各有各的精妙,遠看是花,近看為玉。
非素雅能比,非奢侈能述。
總之,耀眼奪目,讓看見的人都能生出鍾愛之心。
趙玉郎伸手摸了摸,聽聞有了腳步聲,緩緩拉紅綢蓋上。
他站起來,發現他父皇和四哥來了。
“可是想你母后了?”太興帝問。
趙玉郎點了點頭。
太興帝看了看兒子腳邊那些箱裝之物,神情也立顯落寞。
他道:“你立府至今也沒有來動你母后的遺物,現在你既然要成親了,便都叫人抬走吧。”
“後面的兩間庫房裡還有,都是她為你備下的聘禮,每一樣都是她病重時親自為你挑選的。”
“她心性淳善,念你年幼來不及教導,又恐你將來辜負自己的王妃。挑選之時多費心力,你萬萬不可隨意處置了。”
趙玉郎點頭,看著身邊的箱子問道:“父皇不留幾件?”
太興帝搖了搖頭,似嘲非嘲道:“不用了。”
“你母后臨終前再三叮囑,不許朕亂碰她的東西。她說朕可以燒,可以扔,就是不能帶去陪葬!”
“所以朕一樣也沒有動過。”
太興帝說著,眼眶頓時紅了。
趙玉郎突然想起他二姑姑跟顧家的四老爺。
長輩們的感情,複雜得超出他的想象。
於是他點了點頭,出聲道:“兒臣知道了。”
太興帝在鳳儀宮裡走了走,心裡十分壓抑。
皇后與他來說是最好的妻子,可他與皇后來說,卻從來不是一個好丈夫。
他始終記得,皇后臨終前放心不下兒子的模樣!
那麼不捨,那麼難過,那麼心酸!
可對他,卻只有寥寥數語的交代與叮囑!
他曾無數次想問皇后,可曾愛過他?
然而,他終究是問不出口的。
因為他知道,皇后從未愛過他。
無愛亦無恨,所以皇后看他最後一眼,那麼的淡然,像無數次在他身邊,平靜無波的睡去一樣。
從前她沒有孩子的時候,她牽掛的是陶家與後宮裡的孩子。
後來她有了孩子以後,也會牽掛他了,只是一切都基於孩子的考慮,從來不是因為別的。
玉郎剛出生那幾年,他和皇后也一起度過許多嬉笑打罵的日子。
只是那樣的日子終究太短暫,恍如曇花一現,到如今他想多回憶些都成了奢侈。
……
張德印帶著人來給楚王搬箱籠,外面等著運的馬車都是十幾輛。
鳳儀宮中備著水的大銅缸還是一月換一次水,所以看著水都是清澈的,沒有太多髒汙的枯葉和泥垢。
從前養睡蓮的缸還在,小小的金魚不知換了第幾波了,一個個遊得歡暢,吃得飽足。
太興帝準備離開了,今天把鳳儀宮搬空以後,留給他當作念想的舊物越來越少了。
不過……所幸他還有兒子。
“玉郎,過來!”
太興帝朝趙玉郎招了招手。
趙玉郎慢慢走過去。
太興帝指著前面一道宮門跟他道:“當年你在那裡摔了一跤,你母后讓人把宮門的門檻截掉了一半。”
“你母后養過狗,不過那狗追過你以後就被她送出宮了。”
“朕有一次帶你在軟塌上玩,沒防住讓你從軟塌上摔了下來,你母后整整半個月沒有讓朕踏入鳳儀宮。”
“朕在想,你母后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會走得那麼早,所以才會那麼溺愛你,恨不得把餘生的愛都留給你。”
趙玉郎隱約還記得那些兒時的舊事!
從前覺得很高很高的門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抬腳就能垮過去了。
從前覺得很害怕很害怕的小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一個眼神就能嚇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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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伸手也夠不到的樹枝,現在輕而易舉就能折斷了。
……
他長大了!
母後依舊在記憶的深處愛著他,和藹的將一切最好的都給了他!
抱著他親,抱著他哄。
會在他午睡後一直打扇,會在他生病時徹夜難眠。
他只是失去得太早,並不是從未得到。
所以,遺憾不是他心裡最重的傷。
相反,在養心殿裡嬌養著,上桌敢撕奏摺,困了敢睡龍榻。父皇對他永遠都是縱容,每次苛責以後都捨不得下手,每次下手以後必定又親哄回來。
他說不清楚心裡那種感覺,因為已經不圓滿了。
從他母后離世的那一刻起,他心裡的遺憾就有了。
直到現在,心裡就像是開了一扇窗,那扇窗裡放著一隻風箏。
風箏飛得很遠很遠了,遠到他早已看不見,也收不回來。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捨不得斬斷手中緊握的那根線。
他想,那或許就是血緣至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