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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極月狂洋 0311 人生若只如初見

鄭筱楓當然不會這麼就放棄,緊忙換了個姿勢,雙腿都蹬在了樹幹上,希望藉此能用出全部的力氣,他緊緊地攥著程如雪的手,一下,又一下,肌肉已經漲得生疼,感覺就快要爆開了,但他仍不曾停下動作,他的心裡隱隱地有了一個聲音——一定要把她救出來,一定,無論如何。

眾人又協力拉了好幾下,可還是沒能產生哪怕丁點的效果,鄭筱楓急得滿頭是汗、渾身發抖,忍不住地大叫了起來,每發力一下,他就控制不住地“啊”了一聲,聲音也已經開始顫抖,而後,甚至隱隱地有了哭腔。

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發自內心深處強烈的恐懼一瞬間佔據了腦海,胸口直發悶,甚至悶得有些噁心,鄭筱楓不由得乾嘔了好幾下。程如雪眼見這麼多人都束手無策,心很快也沉落了谷底,她看著鄭筱楓的樣子,眼眶情不自禁地就溼潤了起來。

“筱楓……”她輕輕地叫了一聲,卻沒有下文,過往的點點滴滴猛地在腦海之中湧現,從相遇,到重逢,到相知,再到相戀,前不久星湖旁的推心置腹現在還歷歷在目,那時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能清清楚楚地記得。

如果這次能活著離開,就給彼此一個家吧,可是……這一次……她真的可以活著離開嗎?

鄭筱楓快瘋了,大腦裡已是一片空白,這大概是他大腦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控制著他不去想象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但鄭筱楓依舊感受到了絕望,他是真的沒想出任何的辦法,但聽到程如雪叫了她一聲,又看到她泛紅的眼睛,他還是盡力平復氣息安慰道:“別急,雪兒,會有辦法的,我無論如何也會把你救出來!”

說著,他連著扇了自己好幾個耳光,希望藉此能讓自己大腦靈光起來,但似乎……並沒有任何作用。只知道這麼生拉硬拽肯定是不行了,鄭筱楓只能又把希望寄託在刀上,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也來不及多想了,抽出刀來就照著那些樹根瘋狗般地砍了下去。

“草——草——草——草!”鄭筱楓叫罵著,手上的力道一下比一下狠,樹根上留下了一道道淺淺的割痕,可那把刀,可是已經捲刃了的刀啊,砍了四五下,鄭筱楓整個手掌都被割得血肉模糊了,但他已經感受不到疼了,整個人就是不肯停下,彷彿只要再加把力氣,那樹根真的可以被攔腰斬斷一樣。

其他人一時間都愣住了,互相看了看,眼神是那樣的無奈與悲哀,他們當然明白,這麼做是不可能成功的,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可作為鄭筱楓來講,他就是明知不可為也不得不為,這恰恰是他最痛苦的地方。

他們也在想辦法,但越是緊急,腦子就越是混沌,事實上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任何辦法恐怕都是行不通的。鄭筱楓這下真哭了,淚流滿面,虎口的肉也早已經變成了肉泥,但他仍舊在砍啊,邊哭邊砍,同時嘴上又對著樹根破口大罵道:“你鬆開啊!你他媽給我鬆開!我他媽……我草泥馬啊!你鬆開啊!”

程如雪不知怎麼的,心中的恐懼忽然間一點點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對鄭筱楓的心疼。為了自己,他什麼都可以做得出來,這一點,她太清楚、也太堅信了,如果這就是自己生命的終點,未來的日子,他可該怎麼度過啊,他會有多傷心,多痛苦啊……這竟是程如雪這一刻唯一考慮的東西。

下一秒,鄭筱楓的肌肉就控制不住地抽搐了起來,哭得太劇烈,身體都已經缺氧了。程如雪深深地閉上了眼睛,任由眼淚在臉頰滑落,她用客觀上極短、但對她而言很長的時間做了一個決定,終於,她平靜了下來。

“筱楓——”她輕聲地叫道,伸出手,阻止了鄭筱楓的動作,最後一次和眼前人十指緊扣,她溫柔地說道,“筱楓,走吧,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鄭筱楓愣了一下,緊接著淚水再一次毫無徵兆地決堤而出,這一刻他明白,連程如雪自己都已經放棄了,她放棄了希望,卻把希望寄託在了自己的身上,此時的話語,竟已經是在安排後事了。

“不……不……”鄭筱楓拼命地搖頭,想要掙開手,再做最後的努力,但程如雪這回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死死地拉住了鄭筱楓,竟讓他動彈不得。

“筱楓,就這樣吧,我的命運到此為止了,你們都快走吧,炸彈恐怕還有不到半

分鐘就要炸了,再不走,你們也走不了了。”

“走不了就走不了!大不了我和你一起死在這兒!”鄭筱楓哭喊著,任由鼻涕流進他的嘴裡,他卻也無暇顧及去擦了。

“走啊!走啊!你們走!我留在這兒!”鄭筱楓回過頭,又對著身旁的其他人大吼,可幾個人低著頭,一時無語凝噎,誰也不知道現在還能怎麼做了。鄭筱楓突然暴起,狠狠地推了推董缺得,又推了推白千羽,嘴裡不停地說著:“你們走啊!”

此刻的心情,董缺得能體會,白千羽能體會,風魔欽也能體會,至愛之人在眼前溜走,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他們都不想再回憶一次了,何況對於鄭筱楓而言,這份摯愛有著更為沉重的意義。

程如雪一時間就急了起來,看向其他人,完全不像她的樣子大吼道:“你們愣著幹什麼呢?!快帶他走啊!炸彈就要炸了!董哥!小白哥!快帶他走啊!”

董缺得和白千羽身子都猛地一震,抱歉地看了看程如雪,又互相對視了一眼,終究還是點了點頭。白千羽對程如雪說:“程妹子,再見,放心吧,我們會照顧好他的。”

程如雪釋然地笑了笑,潔白的面龐,晶瑩的淚珠,是這一瞬間絕美的一幕。董缺得和白千羽忽然拉住了鄭筱楓,二話不說拉著他就往遠處走。

“你們幹什麼?!放開我!放開我!”鄭筱楓奮力地掙扎著,手直直地伸向了程如雪,他的力氣太大了,以至於兩個人一時間都有些拉不動,董缺得只好對其他人道:“快來幫忙!”

幾個人咬了咬牙,緊忙七手八腳地全圍了過來,風魔欽單手一拉,瞬間就將鄭筱楓拽得飛起,兩邊的距離迅速地拉開了,鄭筱楓一下子就崩潰了,腳一下一下地勾著地面,早已經泣不成聲。

程如雪看著他的遠去,終於徹底地安下心來了。

“筱楓!我喜歡你!我愛你!這輩子——能遇見你——是我最開心的事情!我……我沒有什麼可以遺憾的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一定!你如果有什麼輕生的念頭,我就……我就再也不喜歡你了!”

程如雪說完了最後一句話,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奔湧而出,眼前一點點變得模糊了,只能聽見鄭筱楓的嘶喊聲仍在源源不斷地傳了過來。身上的樹根越纏越緊了,程如雪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正被逐漸吞沒了進去,很快,徹底消失在了樹幹之中,再也不見了……

曾經一起經歷過的那些事,真的好想再一起回憶一遍啊,但可惜……

鄭筱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遠去、消失,他痛得撕心裂肺,也哭得撕心裂肺,心中有無數的話語,可到了嘴邊的時候,全都化為了“啊啊”的哭叫聲,這一刻他意識到,這真的是訣別了。

十秒鐘後,“轟”的一聲,炸藥在洞口處轟轟烈烈地炸開了,整片樹皮都塌了下去,塌得嚴嚴實實,火焰在樹幹之上飛速地燃燒了起來,光亮照亮了整片森林。

眾人已經跑出了幾百米遠,但還是被氣浪打了個趔趄,這爆炸的威力實在是太大了。

“不——不——!”鄭筱楓仰天長嘯,聲音傳遍了森林中的每一個角落,風在樹葉之間吹響,天空中飄起了零零散散的雪花。

董缺得、白千羽、泠瀧、劉博、孫萎、張詩萌,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惋惜與沉重,回首翹望,那刺眼的一幕大概是這一生中最難以忘卻的永恆。

風魔欽甚至呆呆地流了兩滴淚出來,他是何等溫柔、共情的人,這一刻,他也斷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所有人都愣住了,沉默良久,曾經一起走過那麼多艱難險阻的人,現在就這麼離去了。

“放開我!讓我回去找她!”鄭筱楓還在掙扎,他不說倒好,一說出來,眾人這才回過了神,一個個都拉著他往更遠的地方走去了。

“放開我!放開我!”任憑鄭筱楓如何叫喊。

就在這時,地面之下忽然襲來了一陣強烈的震動,所有人都被閃得一趔趄,董缺得忙問:“怎麼回事?!”

下一秒,他就得到了答案。

數根龐大無比的數根突然從泥土裡沖天而起,一路延伸到視野盡頭,一下子就把地面割得四分五裂,眾人一時慌亂,險些掉到深坑裡去,原來是烈火

灼燒的緣故,整棵樹都已經發狂起來了。

“快走!”風魔欽大叫一聲提醒,所有人緊忙扭頭就跑,大致判斷了一下方向,朝著樹木最稀疏的地方衝了過去。白千羽和風魔欽一左一右架著鄭筱楓,感覺是在拖著一灘爛泥一樣,但由於兩個人身體素質太好,速度還是不比其他人慢,交錯盤結的樹根一根接一根地飛騰而起,周圍的所有樹木都轟然倒塌,原本平整的地面變得起起伏伏,所有人都不得不拿出了百米跨欄的架勢。

眼前是數不清的障礙,土塊不斷地落下,迷得人幾乎睜不開眼,整座島上都發出了“咔嚓咔嚓”駭人的聲音,一眾人是一刻也不敢停,一口氣跑了好遠好遠,樹木消失了,不遠處出現了海灘,兩艘救生艇正恰好孤零零地飄在岸邊,是風魔欽和白千羽登岸時留下的。

地面的震動愈演愈烈,那棵樹的地下結構已經龐大到了離譜的程度,一眾人馬不停蹄地跑到了救生艇上,劃出了幾十米,回頭再一看,結果就看到了令人無比驚駭的一幕。

整座島在樹根的切割下,正在逐漸分離成好幾個部分,就好像是上古時期的大陸板塊的漂移運動一樣,相背而行,再也不復一起,救生艇被海島推動著,快速地漂向了更遠的地方,在接下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眾人眼睜睜地看著那海島分崩離析,最終竟完全沉沒在了水面之下。

一切都消失了,從此世上再沒有與之相關的任何痕跡,人也一樣。

鄭筱楓這時候才終於安靜了下來,呆呆地趴在船頭,眼神中一時間夾雜了無數種情緒,悲傷,絕望,痛恨,掙扎,但佔據了最多的,卻是期冀,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海面,多麼希望奇蹟可以發生,多麼希望下一秒,程如雪的身影就可以浮現在水面之上。

眾人默默地不說話,也願意陪鄭筱楓一起等,儘管他們看得清楚,不會有僥倖了。

那種炸彈的威力,處在爆炸中心的人一定瞬間就會變成碎片,就算程如雪被拖到了洞中更遠的地方,她那點身手,在眾多鬼嬰的面前也絕不會撐過十秒。

事已至此,無力回天……

果然,許久許久之後,鄭筱楓的願望也沒能實現。

精神似乎有些恍惚,白千羽光是看著他的狀態,都覺得他像是一個已經快要瘋掉的人了。

“老鄭,節哀順變。”白千羽拍了拍他的肩,說道。

鄭筱楓被拍得當即顫抖了一下,迷離的眼神一點點彙集,突然間站起了身,將手中的刀狠狠地朝著天空扔了出去。

“老天爺!你個混蛋!有種你把我也收了!要不然我弄死你!”

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情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可那刀只是飛到了幾米高的地方,就一頭扎進了水裡。

鄭筱楓一下接一下地抽著氣,猛然跪在了床板上,掩面而泣,哭聲久久不能平息。

那些對未來美好的遐想啊,從此煙消雲散了,鄭筱楓明明用了那麼長的時間,花費了那麼多的努力,才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可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唯一的寄託也沒有了……命運啊,這就是命運嗎?蒼天真的有眼嗎?可為什麼就是看不見他呢……

董缺得看著天,也連連搖起了頭,嘆起了氣,心中暗暗說道:“老天啊?你怎麼就不能換一個人折磨呢?你就這麼不講道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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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想象不到,沒有了程如雪,鄭筱楓今後該怎麼活下去,曾經,她是他唯一好好活著的理由,大概……世上再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有比他更加悲痛的經歷了吧……

三年前的痛苦,非要讓他再經歷一次,老天啊,你絕了啊……

兩個人之間相處的每一個細節,在鄭筱楓的腦海裡瘋狂地湧現,從鬼市相遇,到剛剛的最後一刻,歡笑,淚水,沉淪,治癒……一時間,他覺得自己的大腦就快要燒掉了,頭疼得不行。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故事開始於星空與海面之間,時至此刻,好似輪迴,只是人已經不復存在了……

時間若是能永遠停留在三年前的一刻,該有多好啊……

鄭筱楓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點點地發黑,身體一點點地失去了知覺,最終一頭栽倒在了地上,就這麼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