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陽棋不知道是否還能稱得上算是一個人了。
因為他已經徹底陷入了不受控制的狀態。
遍地鬼兵的屍體,他到處去瘋狂啃咬,吸食他們血液,這也許是血骷髏的生理反應,又也許是陽棋大腦殘存的理智做出的選擇,畢竟,也許吸食了足夠多的血液,就能徹底抵消鄱陀血毒的毒性,否則他應該早就徹底死掉了才對。
只可惜,直到陽棋吸光了最後一口鬼兵的血,他身上的慘狀也還是沒有消散的跡象。
“道兄……”
“殺了我……”
“快——!殺了我——!”
直到那幾乎聽不清的含混聲音從陽棋的喉嚨深處嘶吼出來的時候,普觀道人才勉強從震驚之中掙脫了出來。
現在的陽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被剝了皮的人一樣,以他腳下為中心,不斷再生又融化下來的血肉已經流淌到了十幾米開外,將整個地面染得深紅,兩顆恐怖的眼球直勾勾地望著普觀道人,通紅的手掌掙扎地伸向他,嘴巴張得是那樣的大,大到似乎能將任何一個人的腦袋囫圇吞下去,普觀道人感覺自己正在看一個魔鬼,渾身上下都不受控制地麻木了起來。
“殺……我……”
也許陽棋說了很長一段話,但那無比沙啞的聲音,幾乎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中傳出來的一樣,懾人心神,這兩個字,是普觀道人從那聲音之中唯一能聽清的兩個字了。
“陽棋兄——”普觀道人好不容易邁動雙腿,向前走了兩步,陽棋似乎也想迎過來,但身體傾斜著,腳卻仍舊扎在地上,貌似隨時都會轟然倒下。
很容易想到,陽棋現在經歷著怎樣的痛苦。
根本想不到,陽棋現在經歷著怎樣的痛苦。
融化與再生還在持續,一刻不停,陽棋開始愈發劇烈地嘶吼,口中的話再也聽不清一句了。普觀道人心如刀絞,他明白,陽棋讓他殺自己,是想擺脫這種痛苦,尋求解脫。
要親手殺死自己多年的好友,這可不是個容易決定的選擇。
但,這又是一個必須要做的決定。
讓陽棋這麼一直痛苦下去又能有什麼意義呢?沒有意義,普觀道人明白,既然是朋友,他就必須遵從對方的意願。
“陽棋兄,對不起了——”
“啊————!!!!”
在陽棋那響徹天地的慘叫聲之中,一席咒語緩緩流動了出來。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日月無極,乾坤借法!”
一道雷光赫然飛出,自普觀道人的掌心直奔陽棋的胸膛,恰逢陽棋的血肉融化,心臟在胸腔之中裸露地跳動著,普觀道人心一沉,下意識地咬緊了牙關,以他的經驗,他很清楚,這一下絕對會令任何人的心臟停止跳動,就和被天雷擊中的人沒有任何區別。
因為他已經傾出了所有的法力,即便由他所創之術並不傷人,但用到了這個份上,也不會有人頂得住了。
他可是一代宗師之境。
更不用說陽棋或許已經不是人了。
可是下一秒,令普觀道
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那雷光在陽棋的胸口轟然炸開,卻只是炸飛了幾塊肌肉,骨骼上多出了幾個微不起眼的缺口,但緊接著,那些缺口就自動癒合了。
“啊——!”又是一聲慘叫,陽棋不但沒有死,肌肉再生竟又繼續了起來,普觀道人已經震驚到了極致,沒想到這些鬼兵之血的再生造化能力竟已強大到了這種地步,再加上血骷髏本就有刀槍不入之能,那也就是說,現在的陽棋,難道已經達到了……
“不死的境界……”普觀道人嘴唇顫動,下意識地說出了這句話。
誰能想到,鄱陀血毒與鬼兵之血竟然在陽棋的體內形成了微妙的平衡,那國王苦苦追尋的長生之術,居然這就是答案。
就在這時,陽棋身形突然一矮,“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慘叫聲也一點點變得有氣無力,這樣反覆的消耗,他終於撐不住了,也是幸虧他的身體足夠強悍,換成旁人,或許早已經油盡燈枯了。
普觀道人咽了下喉結,強迫自己從瞠目結舌中清醒出來,這次,他鼓足了勇氣,來到了陽棋面前,陪著他一起跪了下去。
只聽普觀道人雙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堅定地說道:“陽棋兄,既然殺不了你,那我就一定救你回來。”
兩顆眼球“吧嗒”兩聲掉落在了地上,但眼窩中又有肉球生出,不知道陽棋現在是否還看得見了。
但普觀道人不再多想,而是立刻運功,將全身的法力都灌注在了陽棋的身上,能再生造化的不僅有鬼兵之血,還有任意門的醫術。
短短的幾秒鐘時間,普觀道人便感到了渾身上下一陣空虛,這樣大的法力消耗,會不會對壽命有所影響,他自己也說不準,但很快,奇蹟發生了,陽棋的身體居然有了些許穩定的跡象,融化與再生的頻率竟不似剛才那樣頻繁了。
興許是醫術的效果,也興許是鬼兵之血的作用在不斷顯現,普觀道人不由得笑出了聲,繼續將法力輸送了出去。
就算這樣做會折壽,他也絕對在所不惜。
也許陽棋真的還能恢復,就算這只是一種僥倖,普觀道人也還是看到了希望。
漸漸地,天好像黑了,但普觀道人知道,這只是他的錯覺,下一秒,他就控制不住地眼睛一閉,昏倒了過去。
四周是什麼情況,他便不再知道了。
……
不知道過了多久,普觀道人再度甦醒了過來,他一點點睜開眼睛,扭了扭頭,便看到了夜空,這下天是真的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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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之前的事情,普觀道人緊忙掙扎著起身,由於渾身綿軟無力,他差點又摔倒下去。
猛然一回頭,他便看見一個紅色的人正靜靜地坐在一旁的桌上,好似一條肉乾一樣,僅僅是大致能看出人形。
“陽棋……兄……?”
普觀道人一怔,試探著問了一句道。
那紅色的人緩緩抬起了頭,黑漆漆的眼窩與普觀道人對視,良久,回了一句:“道兄——”
普觀道人一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聲音幽深地震
動著,明明不響,但卻令人控制不住地心顫,那真的不像是人能發出來的。
但他確實就是陽棋,而且,是還保留著理智的陽棋。
“陽棋兄——你——一直就是這個樣子了嗎……?”
陽棋發出了一聲瘮人的怪笑,點了下頭,道:“隔一段時間還是會融化,但最多只能恢復到現在這樣了……”
普觀道人悵然:“我睡了多久了?”
“兩天兩夜。”
普觀道人一時間茫然無措,想了想,還是走到桌旁,和陽棋一起坐了下去。
看來,這是定局了。
“也許,你再也不會死了,這或許也是件好事。”
良久,普觀道人只好說出了這麼一句勉強算是安慰的話。
“呵——哈——”陽棋搖了搖頭,已經無法從他的表情中判斷出任何情緒了。
“活著,像一個鬼一樣,永遠地承受四分五裂的痛苦嗎?”
“說不定還會有辦法……”普觀道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自己也沒什麼底氣。
“道兄,你見多識廣,如果連你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你覺得我還會有希望嗎?”
沒人能夠理解,陽棋在說話的同時伴隨的是怎樣的絕望。
在普觀道人昏迷的期間,他已經不知道試過多少種自盡的方式了。
自刎,沒用,傷口會瞬間癒合,砍頭,行不通,比血骷髏還要堅硬的骨骼已經可以承受任何形式的攻擊了。
他現在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不死的鬼。
“我承認…我沒有辦法……”普觀道人長長地嘆了口氣,只能如實回答,“但,或許那些鬼兵有。”
“鬼兵有?何意?!”陽棋的語氣似乎一瞬間激動了一下,連忙問道。
普觀道人慘笑了一聲,他清楚這只是一個嘗試,興許是比那蘇生祭壇更加不靠譜的嘗試。
“那些鬼兵既然有如此驚世駭俗的能力,或許也能令你恢復如初,不管怎麼說,我們至少還是應該先嘗試一下——別輕易放棄希望。”
陽棋聞言,沉思半晌。
良久,他才又開口言道:“道兄,那你可有辦法尋得那些鬼兵的蹤跡嗎?”
普觀道人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或許可以一試。”
陽棋一時仰天嘆息,似哭似笑,最後,只得幽幽說道:“那就…拜託道兄了……”
不多時,兩人來到了那些鬼兵逃離時留下的裂縫跟前,普觀道人抬起右手,一比手勢,一個光點從他的手中飛了出來,而後迅速地飛進了縫隙之中。
緊接著,普觀道人拿出了一隻羅盤,上面的指標起初飛速地轉動,但很快又穩定了下來,指向了西北的某個方向。
“靈力會把我們帶到裂縫的盡頭,但願那些鬼兵沒有離開縫隙,那我們就一定可以追上。”
普觀道人解釋道,陽棋應了一聲,在雜亂的地上隨手拿了一塊紅布,勉強當作一件紅袍,遮住了自己的身體,兩人便牽了兩匹快馬,一個道人,一個紅衣人,即刻朝著西北方向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