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離開，她已經看見過太多這個惡魔醜陋的一面，她不想在這裡停留，可是人性又扼住她想逃離的腳步“你….你們在幹什麼”跳出的聲音有些不平穩，三個男人都朝這邊看來，當殷商看到她出現在這裡的身影，一張小臉上煞白的臉色，眉頭便是一皺。
抖著聲音，她問“你要殺人嗎”
阿雍與莊兒看向二少爺，後者以眼神示意，兩個人便鬆開手，被按在汙水裡的阿語阿笙猛地鑽出來，嘴巴與鼻腔繼續淌出汙水來，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咳嗽聲中，聽得他問她“你怎麼來了”
她白著一張臉質問他“為什麼這樣做”
“我只不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瘋子，你真是個瘋子”她抗拒地往後退，地上斑駁的淌過桶裡的汙水，她腳底打滑，一個趑趄摔在了地上。
原本安坐椅子上的人立馬箭步過來，彎腰要將她扶起。
“你別碰我”她尖聲吼，像一個刺蝟。
探出去的手頓在半空，離她的身體僅半個拳頭的距離。
她眼裡的牴觸與憎厭，毫不遮掩地傳達給殷商。
他的心忽然刺痛了一下。
“那些人欺負你，你就要還回去”
“傷害別人你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跟我根本不是同類人”
“你不用變成跟我一樣的人，誰欺負你，我替你還回去”
“我不需要你這種變態的保護，我已經在你的手心裡了，你還想要怎樣，你還要我怎樣”
他的眼神沉下去，臉色微冷，卻沒有對她發火。
還是朝她探出手“地上涼，先起來”
她動也不動，就這麼憎厭地看著他。
殷商回頭，給了阿雍一個眼神示意，後者領會，掃一眼桶裡還剩半條命的兩個女人“出去不要亂說話”
那兩個人如獲大赦，艱難而狼狽不堪地從桶裡爬出來，譁啦啦的汙水因為兩人的動作而不住地淌下來，看也不敢看面前的殷商一眼，抖著身體僵硬地逃出廁所。
“人已經放了，先起來，送你回酒店洗個澡”
她手撐著冰涼的地板試圖起身，身畔有一隻大手要將她攙起，卻在碰上手臂的那一瞬間被她狠狠地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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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強地起身，看也不看他“我要一個人回去”
在後面的殷商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一扇門後，彼時阿雍手機震動起來，接聽後轉達給前者“二少爺，棒牙那邊來訊息，這兩天易安女兒的警惕心已經降低，她單獨出行的機率增多了”
他依然望著已經關閉的門扉，身上的氣息快速地冷了下來“那就安排下去，這一次，只可以做到萬無一失”
“是”
………………..
深圳機場.
從黎巴嫩飛往深圳的航班平安落地，乘客綿延而下，一道黑色身影雜夾其中，面上戴著藍色的一次性醫用口罩，拖著小型行李箱低調地在人群中走向大廳外的接駁站。
對方上了計程車，告知司機地址，車子揚長而去。
四十多分鍾後，計程車在綜合商場門口停下，那人邁步而出，站在高聳的大樓面前，默聲靜望。
夜幕落下，為初9點下了課，孔林今日回香港處理公司事宜，她沒有約會，便直接駕車離開商場，車子從停車場駛出，穿過大門，門口廣場人來人往，從後視鏡裡往後注意車輛時，一張塵封多年的面容乍然從鏡子中一閃而過。
她未有留意，車子繼續行駛，幾秒過後卻驟然剎車，後頭緊跟而來的車子始料不及差點迎頭撞上，所幸急踩剎車。
為初心臟狂跳，回頭去尋那抹黑色身影。
“前面的怎麼回事，很危險的知不知道”後面差點撞上的司機探出頭來，驚魂未定地斥責。
她慌里慌張地半探頭道歉，然後一邊發動車子，目光一邊還緊鎖著廣場上那人。
匆匆在旁邊停了車，迅速解開安全帶朝廣場跑去。
可當她進入人群中時，那人已不見身影。
她堂皇地張望四周，看到一個穿黑色衣服的，連忙奔過去拉住對方的袖子。
那人停下，回過頭來，不明就裡的盯著她，卻在看清她面容之時臉上泛過了驚豔。
稍微有些急切地開口“小姐，有什麼事嗎”
看清對方的臉後，為初愣了一下，那種急速而起的情緒慢慢回落下來“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便鬆開手，預備離去。
那人開口喚住“小姐，需要幫忙嗎”
她搖搖頭。
對方不死心“方便留個聯繫方式嗎”
“對不起”
她有些丟了魂似的往座駕的方向走去，邁出了十幾步後，手臂忽然被人從後面拉住。
回頭，一張臉映入眼簾，她的眼睛一點一點地放大。
那個人與她一般，幾乎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六.....六叔”張開嘴，她的聲音幾乎在發顫。
“跟我來”那人拉起她的手，將她帶到廣場一處靜謐的角落。
他將手中的行李箱擱置在腳邊，兩個人在長椅上落座。
而她怔怔地看著他，依然恍如夢中“我以為你.....”
那人出聲安撫“我只是藏起來了”
“為什麼不來找我們”
“當年我跟你媽媽說過，我們彼此都不適合聯絡，這是為了我們三個人的安全”
“那現在？”
“我查到，當年你父親潛伏在身邊那個販讀者的弟弟，他出獄了”
聞聲，她呼吸微滯。
“所以此行回來，我是要來轉移一樣東西走，東西一取，我就要儘快離開”
“六叔要拿什麼”
“拿什麼你就不要管，你知道得越少就越會安全一些”
這人年紀約莫四十上下，面容很是平凡，放在人群中轉眼就會被忽視，可只有那雙眼睛，總覺著有股經年累積下來的戾氣。
為初便沒再問。
他張嘴“以.......”下意識就要喚她從前的名字，話一出口就改了“為初，你跟大嫂這些年過得怎樣”
“我們很好，你在外頭不要掛心”
“那些人有找過你們嗎”
“六七年前有到我就讀的學校找過，不過我們警惕心重，一有風吹草動就搬離了那個地方”
“那這些年呢”
“我們過得很平安，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長大了嗎”她沒提及一句那些不好的遭遇。
“以後萬事也要小心，知道嗎”
“我明白”她看著他的臉，覺著比記憶中那個模樣蒼老了許多，明明才到中年，一陣心酸忍不住便泛上心頭“六叔.....為什麼要一直在外頭遊離”
他知曉她心想什麼，嚴肅的面容不由得軟化幾分“為初，六叔從前是跟在那個販讀者身邊做事的，手裡沾了不少髒事，要不是碰上你父親，興許我還是罪人一個。我不是沒想過要把這麼多年藏著的東西交給警察，可我要是給了，往後我也得在牢裡度日了。那些人早以為我死了，我不在國內露面，對你們跟我都是安全的”
“六叔，你到底藏了什麼”
“我說過，這些事情不要問，知道得多對你沒好處”
“你放寬心，六叔手裡有謀生的本領，雖不至於大富大貴，可起碼能顧自己溫飽，而且.............”他的眼變了變“這是你父親給我偷來的自由”
她向來不干涉他的決定，便沒再勸說。
須臾想起來“我們已經搬過幾個地方了，六叔你是如何找到這裡的”
“我既然有你跟大嫂現在的名字，多費些心思就能查到了，也多虧你的職業”
“我的職業？”
“你到各地去演出，露面的機會很頻繁，我找起來就沒那麼吃力”
她瞭然。
“噢，對了，六叔，我們買了房子了，我帶你去，雖然不大，但是起碼也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六叔不去了”他看著她，眼前一張臉與從前那張稚嫩的面容重疊在一起，卻又不太相像了。
他欣慰，更多的卻是心疼，想說些什麼誇獎她的話，可是這嚴肅寡言的性子叫他沒法那樣溫情。
聞言，她遮去自身眼裡一閃而過的失望“你不去看一看我媽嗎”
“不去了，最快，六叔明天就要離開了”
“這麼急？”
“對，一拿完東西就馬上離開，往後不知道會不會再回來”
微微垂下眼簾，她沒表露出太多情緒。
“好，你在外要小心，注意身體”
他沒說話，只陪她再坐了一會兒，遠處廣場上路人比先前少了一些，時分針轉到九點四十三。
重新戴上口罩，他起身，拉上腳邊行李“好，六叔要走了”
她沒有抬頭，低低說了聲“望您珍重”
他邁開腳，輪子在地面轉動了半個圈，身子才半側過去，又見回過身來，看看她，然後遲疑地抬起手，放到她頭上，不甚自然地摸了摸。
感受到他的撫慰，為初的手微微握成半拳，然後抬起頭來，仰頭灑脫笑看著他。
沒有說話，他將手放下來，邁腳往前走去，這一次沒有再回頭。
臉上灑脫的笑隱下去，她坐在後面目送著六叔遠去，漆黑的眼睛在他轉身那一剎那出現了淚花。
她一個人在廣場坐了一會後，起身往座駕走去，車子駛向《翡翠園》方向，不遠處一輛車緊隨其後。
………….
翌日很早，老六收拾好東西從酒店離開，打車前往烈士陵園。
門衛處的人才剛上班，老六進去時陵園內還沒有人來掃墓。
陵園很大，分數個區，最高的區域距離門衛的位置足有一公里。
就像來過許多次，他徑直往山腰方向走，沒有走錯道，七八分鍾後到達了宋戩的墓位。
這裡容納了三千多個墓位，有近半是無字碑，其中包括宋戩。
他在20號位停下，墓碑上什麼資訊也沒有，可底下，有他兄弟的骨灰。
將帶來的酒開蓋，老六沉默地看著那塊碑，什麼話也沒說，先倒了一些在墓位邊上，而後自己仰頭喝上一大口。
就這樣先人一口，他一口，直到把一瓶酒喝完，然後放下瓶子，跪在墓碑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最後看看四周，無人在附近，便從行李箱內拿出工具，撬開拜桌臺，小心地不把大哥的臺子弄壞。
費了許多功夫才把嵌在地上的臺子撬開，探手在拜桌後面摸索，摸到一個卡槽，用手掰開，取出裡頭的東西立即放到口袋裡，然後用工業膠將臺子重新嵌上，外表看上去與未撬之前並無異樣。
將東西收拾好，最後看了一眼墓碑，他安靜離開.................
腳步在經過19號碑…..18號碑，然後慢慢停了下來。
他在原地站了須臾，最後鬆開行李拉桿，轉身往回走，重新回到20號碑前，望著它，神情肅穆。
“哥，多謝你給我的第二條命”
他走了，這次也沒再回頭。
像來時那樣打了一臺車，直奔國際機場。
辦好登機手續，進入候機室洗手間，從衣服口袋裡掏出那一份不過一指長寬的盒子，撕開外面一層防水塑膠。
盒子黑身，頂部有個按鍵，他按開，小小的盒子裡面有一個凹槽，凹槽上是一把7字型鑰匙，旁邊是一張內存卡。
這就是殷商苦苦想要找到的東西，鑰匙內鎖著殷塍用一輩子掙來的金錢，6千多萬，都是骯髒錢；內存卡是那些年販讀的上下游的資訊資料，被宋戩偷到手。
身份被發現前，宋戩將東西交給老六，老六帶著東西跑，後來得到的是宋戩的死訊，殷塍連同幫裡許多人也在那一場槍戰中喪命。
他怕自己叛變的身份遲早也會暴露，為防那些人重新拿回他手裡的東西，只能將錢轉移到黎巴嫩一間保險銀行，然後聯絡上木一弦，得知宋戩的埋葬地點，便將東西藏在拜桌臺下，後他的身份果然也被懷疑，遭到追殺，艱險之中找了一具燒燬的屍體偽裝成他。
此後，他便逃到黎巴嫩去，一則是不想被那些人發現，二則為了守著那筆錢；直到昨日，才回到這個國土。
而今看著手裡兩樣東西，老六眼裡雲波湧動。
東西如若回到殷家人手上，他們有資金有途徑，難保不會捲土重來，屆時又有更多人受難。
這東西交給警方才是最好的選擇，但同時他的身份既會有暴露的風險，他也會為曾經犯過的罪付出代價；或許以後他會有看開那一天，將東西交上去，但他不希望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