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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4 普通的姑娘(二合一)

時間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物件。

同樣的,最殘酷的也是它。

如同戀人間海誓山盟的“願我們彼此相愛,一直到時間的盡頭”。

聽起來極為浪漫,可時間作為幻覺,其本身是沒有盡頭的,這也就意味著終將迎來盡頭的並非是時間,而是戀人之間的愛情。

祝平娘很清楚時間的殘酷,一時間沉默了。

是了。

這些丫頭終有一天會埋在花月樓的後山上。

“所以……找一個比自己厲害的友人,真的很重要。”祝平娘輕輕笑著。

比她厲害,便意味著她會死在友人前頭。

可是和祝平娘略顯傷感不同的是,女掌櫃身為當事人,對於自己只有普通人的壽命反而感覺不到什麼好害怕的,正如她小時候不怕死一樣。

“祝姐姐,您可真喜歡我。”女掌櫃抿著嘴。

“臭丫頭,你以為贖了身,我就拿你沒辦法了?”祝平娘瞪著她。

“您本就喜歡我,只是我更喜歡姐姐。”女掌櫃眨了眨眼,稍稍認真了一些:“所以,五十年後……若是我也住進了後山,姐姐會給我掃墓嗎。”

“嗯,也不求一年一次,偶爾想起過來看我,我就很滿意了。”

“讓你女兒給你掃。”祝平娘揉著眉心。

不知是怎麼了。

祝平娘清楚自己分明是很“可怕”的人,在朝雲宗也好、合歡宗也罷、甚至是暮雨峰,她都很有威望,說一不二的。

可是偏偏對著花月樓裡這些丫頭,一丁點威嚴都沒有。

分明她該打是會打的,這樓裡大大小小的丫頭都捱過她的鞭子,有時候狠心一些,打個幾日下不來床也是有的。

可是她們偏偏不怕自己。

就好像女掌櫃一樣,剛見面還一幅知禮的樣子,可聊著聊著時間就倒流了……好像女掌櫃重新變成了少女時期那個會在背後說她“平娘胸平”的臭丫頭。

“貧嘴。”祝平娘抬手撕扯著女掌櫃的臉,只是有意無意的,手指掠過她眼角的細紋。

雖然丫頭風姿依舊,可時間終究是在她面上留下了痕跡。

此時,因為二人之間氛圍太好,徐長安的存在感逐漸降低,變成了一個安靜的見證者。

的確,短短的交流間,徐長安發現自己對於祝前輩又多了許多的瞭解,如果說以往他還覺得祝平娘這個鴇母和李知白是朋友的事情有些怪異,因為二人的性格完全不同。

如今卻能夠接受了。

——

祝平娘低下頭,注視著手中青紅交匯的茶盞,拿著綢緞在碗邊輕輕摩擦著,在抹去自己的唇印後,半晌才抬起頭。

“妮子。”

“嗯。”

“你可有怨過我?”祝平娘問。

“什麼?”女掌櫃似乎不大明白,

“仙門的事兒。”

祝平娘站起身,拎起茶壺在面前的青紅茶盞裡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女掌櫃的面前,平靜的說道:“其實,姐姐我比你想的還要厲害一些,在仙門裡說不得都能做個班主。”

她最初下山的確有煉心的緣故,以她那無情仙子的性子,開始對這些塵世裡浮沉的女子不說看不起,卻也是無視、完全無感的。

可是後來,隨著她改變了想法,分明是有能力改變她們的命運的。

有能力的人不使用能力去保護喜歡的人,祝平娘煉心煉心,卻有些迷茫。

她覺得自己錯了。

“妮子,我完全可以讓你們過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現在這樣,依舊有許多丫頭受委屈。”祝平娘認真的說道。

“祝姐姐,您也有這樣的時候……是了,若是按照仙門的壽命來看,您現在說不得還不如我年紀大呢。”女掌櫃好看的眼睛眯起了些許,心裡卻給祝平娘點了個贊。

女子,就是要適當表現出一些軟弱,才能吸引男子的注意力,沒看到一旁徐長安的耳朵都豎起來了嗎。

“我給你臉了是不是,敢騎到我頭上了來了?”祝平娘身上了起了些許黑氣。

“開玩笑,姐姐莫要惱我,不然我晚上可睡不好覺了,這年紀大了……睡眠質量就不甚好。

“少來,你才多大點,張口就是老了老了。”

女掌櫃雖然有了一些皺紋,不過遠遠沒有達到半老徐娘的地步,甚至少少點個妝,冒充個二十出頭的女子都有餘。

“這樣就好。”女掌櫃偏著頭,隨後說道:“花月樓門前的字是您寫的,將逢場作戲幾個字寫在大門上,如今……反倒是您自己拎不清。”

“什麼。”祝平娘一愣。

“姐姐是很厲害的,我們本就知曉這件事……也無關您是不是仙門。”女掌櫃眼神溫和了許多,可仔細去看,卻能從她的眸子裡感覺到寒風一般凜冽的刃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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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麼有能力讓我們過的更好,祝姐姐……這話莫說是我,就算是樓裡那最軟弱的王妹妹聽了,也一定會哭著嗔您的。”

祝平娘沉默了一會兒,卻笑了。

誠然,她這句話說出口就是將目前丫頭們擁有的、努力的、經營的感情貶低的一文不值。

但是。

“我說的也是實話。”

祝平娘對上了女掌櫃的視線:“我的確有能力讓你們過上更好的生活而沒有去做。”

“姐姐。”女掌櫃拿起祝平娘給自己斟的茶水喝了一口,細細品味了什麼後放下茶水,問道:“我們在姐姐眼裡,便是路邊的乞子嗎。”

她們是伸手討飯的乞丐?

“你若是乞丐,我早一腳給你踢開了。”祝平娘回應:“我不喜歡邋遢的人,你知曉的。”

“那您還說讓我生氣的話。”女掌櫃撇了撇嘴。

在她的心裡,最耀眼的……永遠是這個算賬到深夜的女人,是想著法子給姑娘們找樂伶活計的女人、是那個會擋在她面前保護她的女人。

什麼仙門?

根本就不重要。

女掌櫃一雙眼眸裡,彷彿有深的水波盪漾著。

“我也好、姐妹也好,大家都是很知足的人,並不會貪得無厭,姐姐這麼想我們,真是太自私了。”

世界上沒有理所當然的事情,更不會認為祝平娘保護她們是理所當然的。

這些姑娘看的比誰都清楚。

在這裡從來沒有女子覺得自己過的不好,更沒有人覺得祝平娘就應該幫助她們——會這樣想的女子,在這個圈子裡是生存不下去的。

而留下來的姑娘,發現自己在祝平娘眼裡有可能是不知恩情、“貪得無厭”的人,又怎麼會高興,怎麼會不生氣?

所以她才說,會這麼想她們的祝姐姐是自私的。

可是說完了之後,她就有些慌張,覺得自己說的重了,若是姐妹們知曉她敢說姐姐自私,不得集體把她往死裡收拾。

“……”

祝平娘聽著女掌櫃的話,輕輕嘆息。

她本意的確是想說自己是自私的人,因為她為了煉心而沒有改變丫頭們的人生,所以自私。

不想,經過丫頭一番言語,反而會內疚才是自私了?

她瞧著女掌櫃,心想曾經的小丫頭果然是長大了。

“是我的錯。”祝平娘承認道:“我不該說這種話。”

“姐姐沒有錯,再說您在我面前認錯,傳出去了……我怕不是活不過三日。”

女掌櫃捧著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後,輕聲道:“惱怒歸惱怒,可姐姐您的念頭,我也能理解的。”

“你能理解什麼你能理解,少在這裡說大話。”祝平娘呸了一聲。

她是有能力的仙門,所以會多想,這個臭丫頭有什麼?

“我如今也有了很多的銀子。”女掌櫃從懷裡掏出一沓銀票,“啪”的一下拍在祝平娘的面前,說道:“如今我也有能力給入樓的丫頭贖身,給她們更好的生活。”

祝平娘:“……”

看著祝平娘眉尾抖了兩下,女掌櫃笑著,將銀票輕輕往前推了推:“可我不去做,姐姐說……我能不能理解你?”

“真有你的。”祝平娘意識到了,這些丫頭都是她帶著長大的,自然是伶牙俐齒也無比瞭解她的性子。

“不過我不比姐姐你心善,我是個壞女人,就算不幫她們我也不覺得難受。”女掌櫃眯著眼睛:“我自己賺的銀子,憑什麼要給她們花……這樣看,姐姐您真是天底下頭號的好姑娘,誰要是錯過了,保準會後悔十輩子。”

“去去去。”祝平娘戳了一下女掌櫃的臉,認真了一些後問道:“妮子,你就……沒有哪怕一點點的怨氣嗎?”

“要說怨氣,其實有的。”女掌櫃說道。

“這是人之常情。”祝平娘心想能夠理解可有沒有怨氣,也不衝突,只是她們更加能剋制。

女掌櫃十分認真的拿起茶盞,抿著杯沿喝了一口茶水,幽怨不已:“您給我您用過的杯子吃茶,卻還要特意擦乾淨杯沿這件事,我很不高興。”

祝平娘:“……”

目睹了全程的徐長安:“……”

兩個人一時間都無話可說了。

能讓這一大一小同時啞然,某種意義上這個普普通通的女掌櫃也是個不得了的存在。

許久後,祝平娘回過神來,輕輕嘆息:“我不說我錯了,但是方才那種話……我以後不會說了。”

“嗯。”女掌櫃應聲,隨後說道。

“姐,我喜歡你。”

“我不喜歡有女兒的丫頭。”

“那真是可惜了。”

看著女掌櫃眼裡的笑意,祝平娘說道:“妮子,如果我是個男人,一定會很喜歡你。”

“您要是個男子,我可不喜歡了。”女掌櫃提醒她。

“你……罷了。”祝平娘要說什麼,卻看到女掌櫃忽然盯著她看,便問道:“怎麼了?”

“姐姐,我忽然想起了,您說以後沒時間來給我掃墓吧。”女掌櫃問,

“沒空,現在看著你就煩,到時候你變成鬼纏著我,我不更難受?”祝平娘哼了一聲。

“那……您讓我多活兩年唄。”女掌櫃站起身,走到祝平娘身邊抱住了她的手臂,搖了搖:“您也是仙門,還很厲害,那弄些能夠延年益壽的丹藥給我們吃,也不是一件難事吧。”

“???”祝平娘頭上飄起來幾個問號,扶額:“說好的你不是乞丐呢,這就討要上丹藥了。”

“能多活兩年誰不想多活兩年,我方才說漂亮話呢。”女掌櫃抓緊了祝平娘的手臂:“姐姐,我不管這些,我就要丹藥。”

徐長安:“……”

他現在覺得自己很多餘。

這就是姑娘家嗎?

方才分明還是一個颯爽、敢愛敢恨的女掌櫃,轉眼就……變成了一個會撒嬌的小丫頭。

徐長安在此刻深刻的意識到了,他家的雲姑娘與普通女子之間的差距。

祝平娘也看見了徐長安的不自在,嗔道:“臭丫頭,怎麼這麼厚的麵皮。”

她會給的,但是不想承認。

“您給不給吧。”女掌櫃眯著眼睛:“我們以往只知道您是仙門,不知曉其他的,如今您自己說自己很厲害……那我們可就不客氣了。”

“若是往年,有人敢這麼貪心的纏著我,可是會死的。”祝平娘黑著臉。

“人都是會死的,再說我也有許久沒有捱過姐姐的鞭子了,怪想得慌的。”女掌櫃笑著:“所以,丹藥……嘛,也不一定是丹藥,總是,姐姐您也給我們一些好東西。”

“妮子。”祝平娘小聲貼在她耳邊。

“嗯?”

“我要是個男子,一定會很喜歡你。”祝平娘又說了一遍。

比之前認真,所以意義不同。

“……”

女掌櫃的臉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整個耳廓像是要滴出血似得,不過……很快她就冷靜了下來,嘆息:“可惜,您是個女子,便不會喜歡我,我懂。”

“孃親對女兒的喜歡算不算?”祝平娘問。

“哪有孃親讓女兒出臺演出的?”女掌櫃反問。

“做孃親的自己都上臺了,女兒上臺怎麼了。”祝平娘說道。

“有道理。”女掌櫃伸了個懶腰,隨後對著祝平娘眨眨眼。

“?”

祝平娘還沒有明白她的意思,便見到她站起身,拿著方才那一沓銀票走到了徐長安面前。

“徐公子,妾身沒有什麼能拿出手的見面禮,這些銀錢還望公子不要嫌棄。”

徐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