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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九節 貿易(2)

秦與漢,是中國漫長的封建歷史上的兩朵奇葩。

不僅僅是制度和國家體制,與其後王朝有著鮮明的不同。

就連財政制度,也是別出一裁!

它們有兩個財政系統!

具體以漢室而言,分為少府領銜的都內和以大司農為首的國庫。

在事實上形成了國家財政和皇室財政兩個系統。

就連收稅,也是各收各的。

少府收算賦、算緡,水衡都尉負責上林苑,處置苑內事務。

而大司農則總管天下田稅、商稅以及車船稅,負責鹽鐵官營,維繫平準均輸政策。

所以,西漢財政,是兩條腿走路。

國家用度和官吏開支、軍事費用,從國庫支出。

而皇帝享樂、宮廷修建以及皇室開銷,走少府從都內支出。

而問題就在這裡了!

經過百年發展,這兩條腿,日益的變得不平衡。

在一方面,桑弘羊的大司農,每天絞盡腦汁,費盡心思,也僅僅只能維繫國家財政的基本平衡。

一旦發生戰爭,就會出現大窟窿,國家赤字升高。

甚至可能會發不出官吏俸祿!

而在另一方面,都內的府庫,日漸富裕。

靠著特權和少府體制下的規模化生產,皇室收入連年增高。

發展到現在,都內歲入已經倍於大司農的國庫。

這還是桑弘羊搞了鹽鐵官營的緣故!

根據西漢晚期、東漢初年的恆譚新論記載:漢定以來,百姓賦斂歲入四十餘萬萬,吏俸用其半,餘二十萬萬藏於都內,為禁錢……少府所領園地作務之八十餘萬萬,以給宮廷供養賞賜……

這是西漢晚期的情況,當然不能和現在相比。

但差距,卻是差不多的。

而現在,漢匈戰爭曠日持久,將國庫幾乎耗幹。

於是,大司農這條腿,幾乎殘廢。

而少府那條腿,卻日漸粗壯。

於是,天子就經常出都內錢以濟國家用度、戰爭開支。

這也是當今天子維繫他威權的方法和途徑。

捏著錢袋子,不怕別人不聽話。

手裡面只要有錢,再強勢的人也要低頭。

故而,天子一聽,這條財路要給國庫,他差點就跳起來了。

當了四十七年皇帝,他總結下來的經驗,主要有三條。

其中之一就是——絕對不能讓外朝那些公卿士大夫手裡面有太多資源!

不然,這些傢伙就可能脫離控制!

甚至可能會奢侈到去講什麼原則和祖宗法度!

他曾親身經歷過,被外朝的權臣鉗制的痛苦!

特別是武安侯田蚡當政的時候,根本就不聽他的!

所以,最好的控制手段,就是讓他們兜裡沒錢,只能來求自己!

沉吟片刻,天子悠悠道:“這恐怕不合祖宗法度吧……”

“山澤鹽池,關津算緡,皆歸都內,這是高帝的制度,朕恐怕不好違背……”

外朝的那些渣渣,休想從他兜裡搶走一個五銖錢!

就像當年,他收歸鑄幣權後,第一時間成立水衡都尉衙門來掌握。

張越一聽天子這個態度,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他連忙拜道:“陛下聖明,臣愚鈍,不達大義,幾毀高帝之制!”

這態度立刻就擺的正正的。

沒辦法,張越的幾個前輩,早就用血的教訓告訴了他,千萬別和這位陛下頂牛!

在這位陛下面前,談什麼原則、立場,是一件無比奢侈的事情。

況且,這個事情其實也不涉及什麼原則和立場。

張越原本打的想法,只是想讓這筆錢進入國庫,從而收買公卿大臣,讓他們與關稅產生利益聯絡。

現在,既然天子反對,那他自然明智的縮卵了。

畢竟,公卿反對,最多嘴皮上反對,當今反對,那才會真的沒戲!

天子一聽張越的話,給了張越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整個人更是開心不已。

他試探著問道:“以卿之見,在玉門關等關津設吏徵稅,一歲能得幾何?”

張越在心裡想了想,答道:“以臣的估算,在現有的貿易量上,歲入數千萬應該是可以的……”

“數千萬?”天子一聽,就有些興趣缺缺了。

幾千萬而已,只是聊勝於無。

張越一看,趕緊打氣,畫起大餅:“這只是現有的規模估算的結果,若貿易額擴大十倍,以臣之見,歲入未必少於田稅……”

“十倍?”天子有些不是很相信:“恐怕不容易吧?”

如今的絲綢之路貿易,每年的交易量都很大。

大量絲綢、大黃、茶葉,透過玉門關外的樓蘭,中轉到整個歐亞。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每年漢室對外出口的絲綢、陶器、漆器,有差不多一半是被匈奴人買走的。

特別是絲綢和漆器,匈奴需求量特別大。

因為,在漢匈開戰前的那七十年中,漢家的絲綢和漆器,早就透過各種榷市,流入匈奴,進而培養出了匈奴國內的消費群體。

別看匈奴人,一直在嚷嚷什麼‘漢朝人的糖衣炮彈,腐蝕不了驕傲的引弓之民’。

但身體卻是很誠實的忍不住買買買。

更不提,在匈奴國內,還有著大批的投降漢軍將領、貴族、官吏。

這些人,可受不了吃羊肉、乳酪,穿羊皮襖的蠻夷生活。

哪怕投降,也要錦衣玉食,高粱牛肉,不可或缺。

匈奴人為了籠絡這些人,從趙信時代開始,就從漢室商人手裡大量購買絲綢、漆器、中國美食。

再說,匈奴帝國也需要透過絲綢貿易來獲取資金。

所以,僅僅是匈奴這個大客戶,就已經足夠漢室商人賺的了。

而來自整個歐亞大陸的龐大需求量,更是幾乎沒有止境的。

所以,張越也是自信滿滿的道:“以臣愚見,若是國家做好規劃,以目前的貿易量來說,休說擴大十倍,便是百倍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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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貿易量,其實也只是看上去很大而已。

但仔細研究,就會發現,其實規模也就那樣。

絲綢貿易,每年不過幾萬匹而已。

這麼點量,別說滿足整個歐亞的需求了,恐怕連西域王國的需求也滿足不了。

“果真?”天子一聽,立刻激動起來。

十倍就能頂一個田稅,百倍豈不是可以撐起整個帝國了?

“應該是可以的!”張越拜道:“只是陛下需要做好規劃和限制,特別是要抓緊茶種、蠶種的出口禁止,不許一粒茶種、一枚蠶卵出玉門!”

“若陛下放心,臣願意牽頭,來制定一個禁止出口的名錄名單……”

這禁止茶種和蠶種出境,是在漢室得知了絲綢和茶葉在域外的名貴後下意識的反應。

自漢開始,直至滿清鴉片戰爭時期,在漫長的時光中,無論怎麼改朝換代,茶種和蠶種,始終被中國統治階級控制在手裡。

由之形成了壟斷。

所以,張越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要控制的是技術!

特別是馬上就要開始大規模使用的造紙術以及其後的印刷術。

這兩項技術,他連一個字也不許人傳出去!

作為穿越者,張越知道,只有掌握核心技術,才有未來和發展。

控制核心技術,就可以讓競爭對手,始終無法進步。

而只要造紙術和印刷術不外傳,那麼,這個地球上除中國之外的其他文明,想要趕上中國,就要多花數百甚至上千年。

此外冶鐵技術、製造技術和其他新技術,也都會嚴格限制,禁止外流!

天子聽著,卻是沒有多想,直接道:“那便交給卿去辦吧……”

“此外,那徵稅的事情,卿一併負責起來,制定稅率和徵稅範圍……”

“諾!”張越聞言,頓首而拜。

…………………………

在溫室殿中,張越一直待到差不多人定,伺候天子喝完參湯,歇息下來,他方才走出溫室殿。

和他一起的還有執金吾王莽。

天色這麼晚,王莽肯定是不能出宮了,所以,他得在宮裡歇息。

張越於是就邀請他去自己的小樓一住,秉燭夜談。

王莽自然欣然應允。

走下溫室殿,王莽點起宮燈,照亮前方的道路,對張越道:“侍中公,聽說您對西域各國都有很深的研究?”

張越聞言,笑道:“算不上什麼研究,只是稍微有所瞭解……”

王莽一聽,立刻就來了精神。

他這一任執金吾,差不多幹了三年了。

漢家政壇有一個潛規則,其他職位,哪怕幹到死,也沒有問題。

獨獨執金吾不行!

執金吾權力太大了!

尤其是在現在,漢家政治,三公已經變成擺設。

於是,在事實上,使得執金吾成為九卿中權柄最重的一個特殊存在。

雖非三公,但卻有三公的威勢。

所以呢,王莽也得開始為自己謀劃,去找一個新的崗位,發光發熱。

思來想去,王莽覺得,西域的事務大有可為!

正好,國家也一直想要設立一個單獨的對口西域管理的軍事民政綜合機構。

只是,王莽本人對於西域事務,瞭解並不深。

所知的情況,大都都是從邸報和報告裡得知的。

就像霧裡看花,始終隔著一層紗。

而眼前的這個侍中官,卻是長安公認的西域通。

連貳師將軍李廣利也要向其請教西域的問題,作為參考。

這也是王莽願意一直陪著張越,等到現在的緣故。

此刻一聽張越的話,王莽立刻就問道:“那以侍中之見,西域問題的癥結何在?”

“西域問題?”張越聽著,也是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自霍去病奪取河西走廊,漢家第一次接觸到西域,迄今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三十年。

三十年間,漢家不斷強化對西域的控制。

透過了數次戰爭,終於在大宛戰爭後,將自己的勢力和觸角,伸進西域,正式的介入西域事務。

可是,卻一直不能做到,當初設想的戰略,既——打通與烏孫的陸路聯絡,斷匈奴右臂!

在這其中不止有匈奴人的阻擾,還有西域各國的阻擾。

哪怕現在漢室徹底控制了樓蘭,樓蘭王國內也依然有很多親匈奴的貴族。

至於車師、小宛、蒲類諸國以及莎車之類的王國內部,甘做匈奴走狗的一抓一大把。

匈奴勢力深深的嵌入了西域各國之中,即使到了東漢,也需要一個班定遠才能清除。

至於如今……

可以這麼說,每次漢軍對西域方向用兵,首先遇到的敵人不是匈奴人。

而是匈奴人控制下的西域各國軍隊。

像是哪個被李廣利徹底從地球上抹去的輪臺王國,就曾經公然與漢軍做對,破壞李廣利軍隊的補給線,殺死數百名漢軍士兵。

也就是大宛戰爭後,漢軍的威名和漢室的強大,才真正讓西域諸國醒悟,才漸漸的有騎牆派和親漢派的出現。

但匈奴人在西域的影響和勢力,卻依舊是佔據絕對優勢的。

張越其實也不是很理解,這些傢伙的腦迴路。

明明漢軍的介入,使得他們有機會擺脫匈奴人的控制,但他們卻死死的抱住匈奴人的大腿。

像是車師人,幾乎賣肝賣腎,給匈奴人賣命。

“大概,是夷狄畏威而不懷德吧……”張越想了很久,道:“穀梁和左傳諸生,雖然在很多問題上,都有所天真,但有一句話他們說的對——夷狄從來無義,只相信拳頭,而不相信道義!”

“可悲!太可悲了!”張越悲天憫人的道:“故而,以在下之間,欲要解決西域問題,首先要告訴西域諸國,與漢為敵,比與匈奴為敵還要慘烈一百倍!”

“再佐之以懷柔、教化,威德並用,先威後德,或能收拾人心……”

“這樣啊……”王莽聽著,點點頭,對張越的看法非常贊同,然後他試探著問道:“那以侍中之見,國家若是要經營西域,何地最為重要?”

“經營西域?”張越一聽就明白王莽的意思了。

事實上這位執金吾想要去西域建功立業,封妻萌子的心理,現在也差不多人盡皆知了。

這也是漢室九卿們的共同目標——官做到九卿,已經差不多無欲無求了。

下一步,就是功名,就是封侯。

而如今,最好的立功地方就是西域了。

所以,張越想都沒有想,直接答道:“以在下淺見,輪臺是干係全域性的核心!”

“若要經營西域,最好的地方,莫過於輪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