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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一節 戰前(1)

到得日暮時分,續相如就帶著人,找到了張越,報告道:“侍中公,先期派出的斥候,已經完成任務,並返回了……”

在他身後……

十幾個穿著漢軍甲冑,但卻濃發白膚,深鼻高目的騎士,長身向前,頓首而拜。

正是被俘的呼揭人,若有熟悉呼揭的人在此,必定能認出他們——全是貴族!

這也正常。

一般的人,那裡有什麼資格當帶路黨?

不是掌握權力、資源的人,即使自己想當,別人也不會要。

就好比衛律,他逃去匈奴,立馬就是丁零王,成為實權貴族。

還有李陵,一點頭投降,就是堅昆王,單于女婿。

而其他人呢?

譬如,那個被李陵遷怒殺死的漢軍降將李緒。

不過螻蟻而已,李陵一刀殺之,匈奴單于還得說殺得好!

而其他比李緒地位更低的降兵,怕是連當奴婢的資格都要爭取!

這才是這個世界的真相!

當然了,也不是隨便什麼貴族,都有資格當帶路黨,獲得投降機會的。

就像這些呼揭人,若沒有衛律存在,張越早一刀一個全砍了。

正是因為有衛律存在,張越需要進行戰略欺騙。

所以,他們得到了一個向漢家展示自己忠誠的機會。

故而,要當帶路黨,除了身居高位,握有資源和權力外,還得自身對別人有用。

若只是米蟲廢物,哪個肯要?

國家錢多,養著玩嗎?

那還不如養幾條寵物狗呢,最起碼寵物狗還會賣萌撒嬌。

顯然,這些投降的呼揭貴族,都是有些用處的。

而且都很合作、順從。

這不意外。

遊牧民族,戰敗後對戰勝者的服從度是非常高的。

甚至堪比霓虹人。

尤其是貴族,特別自律,識趣。

這些呼揭貴族也是這樣,戰敗被俘後,很快就服從了漢軍的皮鞭與刑具。

反倒是底層的那些騎兵,有很多即使被俘,也依舊桀驁不馴,皮硬的很。

“說說看,爾等都遇到了誰?”張越看著他們問道。

續相如用著匈奴語,將張越的話對他們重複一遍,然後,這些人立刻就爭先恐後的開始了報告。

將他們的‘功勳’一股腦的都倒了出來。

張越聽著,不由得點頭。

他猜測的沒錯,衛律確實派出了大量斥候和使者,越過弓盧水,向南靠近。

好在,遇到他提前準備和佈置起來的這些帶路黨。

又派出漢軍士兵與諸水牧民,穿著呼揭的服裝,騎著呼揭的戰馬,驅趕著牲畜,在鹽澤以北活動。

遇到靠近的匈奴斥候和使者,就讓這些貴族上前搭話。

內容當然是精心編造好的。

是張越在抵達鶄澤後,就與鄧爽等人,根據呼揭貴族們口供,結合現實,編寫的段子。

現在,就看衛律會不會上當了?

不過,即使衛律不上當,張越也拿到了足夠的情報了。

因為,這些降將除了將張越要他們傳達出去的訊息傳出去外,還打探到了許多有價值的情報。

特別是他們供述的,衛律援軍已經抵達的訊息,馬上就引起了張越的注意!

將這些人安排下去休息,張越立刻就召集了護烏恆都尉與長水校尉的軍候以上軍官開會商議。

“剛剛得到情報,匈奴的姑衍王虛衍鞮親帥其姑衍萬騎,已經抵達弓盧水上游與衛律部回師!”張越將一支新的棋子,放入了已經佈置好的沙盤上:“這姑衍王乃是匈奴單于狐鹿姑的胞弟,僅次於其子左谷蠡王壺衍鞮、其另一個同產弟右谷蠡王虛閭權渠的宗種,是稽粥氏的絕對核心人物!”

作為侍中,張越對匈奴國內,特別是王族的權力排序,可以說是如數家珍。

匈奴王族,漢因老上稽粥單于之故,俗稱稽粥氏。

這是因為,老上單于在位時期,匈奴對漢室的壓力最大,挑戰最強。

但在實際上,匈奴單于的姓氏乃是孿鞮氏。

匈奴語讀作撐犁孤塗。

意即天地之子,日月所立,心胸廣大的君主。

而孿鞮氏既是匈奴王族,亦是匈奴帝國最強大的部族!

其他四大氏族的騎兵加起來,也不過剛剛超過孿鞮氏直屬的騎兵。

更不提孿鞮氏本身還有著大量別部(分支)。

故而,匈奴的權力,在實際上是由孿鞮氏控制的。

不過,即使是在匈奴帝國最鼎盛的時期,孿鞮氏的力量,也從未統一的匯聚在某一個強人的掌握下。

哪怕是冒頓、老上這樣的雄主,也未曾徹底的懾服其部族的所有實權派。

像是老上稽粥單于,就終其一生,拿他的弟弟右賢王沒有絲毫辦法。

軍臣單于,對他的堂弟,左谷蠡王尹稚斜同樣沒有辦法,最後甚至在死後,連兒子都被尹稚斜驅逐。

尹稚斜單于倒是比較集權,因為他的反對派,都被衛青霍去病幹掉了……

包括那些讓他頭疼的於單支持者。

如今,匈奴帝國的權力結構體系,依然充斥著爾虞我詐、明刀暗箭的鬥爭。

都不用講別的事情,就拿蘇武被扣押來說就可以證明了——蘇武為什麼被扣押?因為他的副使張勝聯絡上了兩個且鞮侯單于的反對者,他們密謀反動政變,扣押且鞮侯單于與母閼氏,然後與漢議和。

結果事情敗露,所有謀反者統統被殺。

蘇武雖然不知情,但依然被牽連。

要不是衛律極力推薦和說情,也是一刀的事情。

這也是為什麼漢家這些年來都一直以為蘇武已死的緣故——謀殺單于,還能活命嗎?

到的今天這個時候,匈奴帝國的權力結構,其實也已經分明了。

作為統治集團,孿鞮氏內部是一分為二的。

單于狐鹿姑是一派,而日逐王先賢憚是另外一派。

狐鹿姑雖然佔據優勢,但先賢憚的實力,同樣不容小覷。

至少五萬騎兵,加上他控制的西域力量,拉出十萬兵力還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兩者在天山一帶,形成了對峙。

而現在來的這位姑衍王虛衍鞮,在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匈奴國內的第四號人物,是壺衍鞮和虛閭權渠之後的第三順位繼承人。

從張越掌握的情況來看,這位姑衍王甚至是比其兄長狐鹿姑單于還要激進的改革派。

他和另一位王族成員,於靬王屠奢故當,並稱為匈奴的知漢雙傑。

和沉迷音律、詩歌,喜愛吟詩作賦,到處COS漢家士大夫,甚至傳說曾經扮作賈誼、司馬相如和嚴助模樣的屠奢故當不同。

這位姑衍王,喜歡兵法。

崇拜中國的秦孝公、韓昭候、魏文侯、魏武侯。

據說他曾經命人在其穹廬之中,放了一個純金的馬骨架。

有欲模仿燕昭王招攬豪傑文人,引來樂毅的意圖。

將這位姑衍王的背景與其在匈奴國內地位,對著眾將簡單的闡述了一遍。

所有人立刻都來了精神!

這可是大boss!

漢匈兩國交兵以來,斬殺、俘虜的匈奴最高階的貴族,也不過是單于的叔叔、姑父之屬。

孿鞮氏的核心人物,從未有過被殺/被俘的記錄(逃亡的於單不算)。

若能擒獲或者斬殺此人,那麼……

大家都流起了口水,心情激動無比。

這可不是一個列侯侯國那麼簡單的大功勞啊!

說不定,可以堪比當年亥下之戰的那些幸運兒——當初,在烏江之畔,項羽自殺後,有五個幸運兒搶到了項羽屍首的零件。

然而,這五人全部封侯!

其中一家,富貴至今,那就是關中華陰的楊家。

但張越卻沒有這麼激動,相反,他非常冷靜。

“諸君,姑衍王率軍四千,皆是匈奴精銳果敢之士,乃是匈奴單于為了拱衛其幕北龍城核心而建立的騎兵!”張越平靜的說道:“這支部隊,可不同於舊年我們接觸過的匈奴騎兵……”

“據說,皆選匈奴各部,果敢能戰之兵為銳卒,用烏孫良馬為騎,以漢家降將為軍官,仿照北軍六校尉的訓練、編組之法,組建而成!”

“其器械,盡為漢軍軍械,甚至傳說全員裝備了騎弩,擁有大量長戟、魚鱗甲!”

“可謂匈奴單于最精銳的騎兵!”

“再加上衛律本身,還有著五千餘騎兵,匯合了姑衍王虛衍鞮的部隊後,衛律現在的兵力已經達到了九千,接近一萬!”

“敵人實力,已經倍於我軍!”

漢軍現在的總兵力,也就不到四千。

實際上可以動用的可戰兵力,甚至連三千都不到!(鶄澤一戰和丘谷一戰,漢軍戰損很少,但傷兵的復原速度,沒有這麼快。再加上,鶄澤這裡必須留下部分兵力看守,以及本身需要預留一部分兵力,作為預備隊,所以可以投入戰鬥的兵力,最多就三千了)。

當然,匈奴人實際上的可戰兵力,也不會有九千這麼誇張。

但,相對於漢軍,在人數上,他們是佔據絕對優勢的。

“侍中公,我們可以抽調南池、諸水與呼奢的騎兵為義從!”有軍官起身道:“應該可以至少補充三千到五千的兵力!”

張越點點頭,道:“閣下所言確實如此!”

“但是……”稍微停頓了一下後,張越道:“烏恆義從,未經訓練,戰力堪憂,即使徵調五千騎兵,也最多不過可以為我軍壯威,擔任戰場的側翼掩護而已……”

想要烏恆人擔當主力?

參考呼奢部……

兩三千的常備騎兵,數萬的人口,被不到五千的呼揭騎兵打的媽媽都不認識。

數日之內,就被堵在家門口,連門都出不來。

錯非續相如即時趕到,張越大約只能來給呼奢人收屍了。

而現在,呼奢部的人口損失已經統計清楚了。

損失超過了一萬五千的人口,其中常備騎兵,只有八百人還活著。

剩下的都死光光了。

而他們的戰果?

大約也就殺死、殺傷三五百的呼揭騎兵而已。

這還是烏恆九部裡戰力最強的部族!

換了南池和諸水人,恐怕續相如趕到的時候,就真的只能給他們收屍!

這不是貶低,而是現實。

烏恆人在幕南,無憂無慮的生活了二十幾年。

連戰爭是個什麼樣子都已經忘記了。

平日裡最激烈的戰鬥,不過是親戚們搶奪牧場。

如何能與在漢匈戰場上,千錘百煉的精銳匈奴騎兵抗衡?

真要將烏恆騎兵送到戰場上,張越毫不懷疑,他們可能連匈奴騎兵的一次衝鋒都無法抵抗,就要崩潰!

眾人聽著,卻都是笑了起來。

張越看著,平靜的揮了揮手,道:“不要嘲笑他們!”

“孟子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生於安樂死於憂患!”

“烏恆人就是因為安樂太久,不知憂患,才有現在的表現!”

“若給他們時間,未必不能成為一支強軍!”

當然,其實更靠譜的解釋,是因為長水校尉的存在。

幾乎所有烏恆部族之中的強者和精英,都被長水校尉吸納。

留下的人,再強也強的有限。

不過,張越不會點破這一點。

相反,他會不動聲色的,大力加強這一趨勢。

將烏恆的人才、精英,吸納到大漢帝國的統治集團之中。

讓所有烏恆人,都以為漢服務為榮。

都以獲得漢家戶籍為幸。

最終,徹底消化整個烏恆與幕南。

“續將軍!等此戰結束,長水校尉之中,出生呼奢、諸水、南池等部的將士們,都準備一下,給他們假期,讓他們衣錦還鄉!”張越輕笑著,對續相如道:“富貴不歸鄉,如衣錦夜行嘛!”

“諾!”續相如點點頭。

張越則回頭,繼續看向沙盤,問道:“諸公,我軍欲用三千不到的機動兵力,消滅衛律兵團九千之眾,該以何策為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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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於是收斂心神,看向了自己面前的沙盤。

這是根據呼揭俘虜口述與舊年霍去病、衛青戰報以及漢軍斥候偵查情況,構建起來的弓盧水流域的地形。

對於弓盧水,其實漢軍沒有人陌生。

因為那是漢軍的榮譽之地。

霍去病傳奇一戰的起點與高潮。

時隔將近二十七年,漢軍再一次將視線和注意力投注於這一地區。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這一地區的獨特地形與奇妙地理。

而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的,正是當初霍去病渡河前的攻擊發起點。

亦是漢軍主力與匈奴左賢王主力曾經激烈交戰的戰場。

一個名曰:崖原的地方。

而張越在看到此地的時候,就知道了它後世的地名:達裡岡愛。

一切中原王朝,欲圖北伐漠北,首先必須控制和掌握的戰略要地。

滿清皇室曾經最遠的一個皇家牧場、林苑牧區。

毋庸置疑,衛律部的主力,正盤踞於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