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緘默校園(二十八)

校長室裡一片漆黑,唯有最深處一塊巨大的螢幕,散發著瑩瑩的電子光。

齊樂人站在螢幕前,注視著中央的眼球圖案,這是理想國的標記。

這就是這所學校的中樞之處,所有學生違規行為都被記錄於此,齊樂人一直好奇禁閉的懲罰時間究竟如何界定的。

他看向了螢幕下方的操作檯,操作臺上從1-24小時的數字鍵,上面佈滿了黏膩的液體。他立刻想象出了那個畫面——在小荼和它融合之前,這只利維坦的投影只不過是神智混沌的怪物,它用它醜陋的觸手在操作臺上隨意拍打著,而拍打到的數字,就是一個違反校規學生的禁閉時間。

沒有謹慎的評判,沒有理性的權衡,只有徹頭徹尾的荒誕,在彰顯著它為所欲為的權力。

而這份荒誕,被廣播系統包裝成了一套看似嚴謹的規則,用各種手段維護著規則的權威。

假使一個一無所知卻循規蹈矩的學生,懷著恐懼與忐忑走進這間校長室的時候,他會看到什麼呢?

他會看到這所校園井然的秩序下,支配著一切的是一隻矇昧又貪婪的怪物。它未必懂得規則的意義,它只是用觸手在操作臺上胡亂掃過,隨便碰到的鍵就決定了一個人要在禁閉室裡滯留多久。

從進入此地到死亡,所有的理性人被一隻非理性的怪物控制著。

清醒者明哲保身、虛與委蛇,卻終究難逃一死;求知者在探索真相後違反禁忌的校規,淪為餐廳裡的殘骸;矇昧者循規蹈矩,自以為可以逃離此地,最終卻坐上死亡的校車。

所有聰明的人,愚蠢的人,順從的人,反抗的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可其實,這些不同的選擇都通向同一個結局——被權力吞噬,成為它的養分。

這是權力的荒誕,也是荒誕的權力。

但是現在的齊樂人無暇深思這些,他迫不及待地在校長室裡尋找了起來。他想表現得冷靜一些,可是加速的心跳和微微發汗的手心卻出賣了他此時的緊張。

他還忍不住確認了三次,道具欄裡的u盤、外接電源和滑鼠還在不在,幸好一切正常,它們沒有像那臺手提電腦一樣狡猾地隨時消失。

拉開某一格抽屜的時候,齊樂人屏住了呼吸。

手提電腦就躺在抽屜裡,和三年前一模一樣。

它果然出現了,那麼,“他”也快要出現了。

齊樂人原地坐了下來,將膝上型電腦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接上外接電源,開機。

《噩夢遊戲》的圖示仍然默默地蜷縮在電腦桌面的角落裡,一切恍如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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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次,他沒有立刻點開。

齊樂人深呼吸,右手緊緊地攥著從技術宅那裡定製的u盤。讓技術宅花大功夫做的東西,當然不是一枚普通的u盤,它甚至沒有任何儲存功能。他曾經是想過能不能把這個遊戲複製出來,但他很快意識到這沒有意義,也不可能成功。

因為關鍵根本不在於遊戲,而在於遊戲背後,一直引導著他的……那條金魚。

祂想讓他按照祂的指示,去做一些會改變這個世界命運的事,電腦和遊戲不過是祂傳達指令的工具而已。

三年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被推著走的菜鳥新人了。

齊樂人將u盤插入了膝上型電腦中,黑色的u盤彷彿融化了一般緩緩消失,電腦一切無恙,但是種子卻已經種下了。

希望這一手能有備無患。

又定了定神,齊樂人終於點開了《噩夢遊戲》的遊戲圖示,選擇【讀取存檔】。

存檔消失了。

齊樂人的手驀地顫抖了一下,他曾經留下的無數個存檔消失了!

存檔介面中,只有孤零零的一個存檔,存檔地點寫著:默冬嶺城。

默冬嶺城,齊樂人知道這個地方,這是寧舟最近征服的一個城邦,位於雪焚高原中,是魔界北疆之地的邊城,可是他在玩《噩夢遊戲》的時候絕對沒有去過那裡,怎麼可能留下這個存檔呢?

三年前他在“星際死亡真人秀”的副本中拿到了膝上型電腦,那一次他讀取了在黃昏之鄉小教堂裡的存檔,在遊戲裡做了一次不一樣的選擇,他的角色“路人甲”目睹了寧舟和遊戲裡的齊樂人的種種,並在最後選擇跟隨寧舟前往地下蟻城,在聖修女任務結束後的第29天,他在遊戲中得到了寧舟的死訊。

正是這個死訊的預警,讓他及時趕到了地下蟻城,最後在煉獄中救下了自願赴死終結毀滅本源的寧舟。

那麼這一次,它又想告訴他什麼呢?

齊樂人點開了這個神秘的存檔。

【……存檔讀取中,loading……】

【讀檔完畢。玩家“路人甲”,歡迎回到噩夢遊戲。】

螢幕緩緩亮起,齊樂人操縱的角色叫做“路人甲”,他站在一片花園中,環顧四周,腳下是一座種滿了鮮花與植被的堡壘,矗立在一片大湖的中央,無數水車將湖中的水源提取到堡壘的高處,形成了澆灌花木的泉水瀑布,這座堡壘的頂部就是他所在的花園。

好熟悉的景觀,齊樂人看向遠方,那裡是一片白雪皚皚的群山高原,那是……雪焚高原?

齊樂人終於想起這裡是哪裡了,這是赫里斯瓦託白咖啡的魔咒中,他見到的天空花園。

寧舟曾經在這片花園中,為遠方的他彈奏無聲的音樂。

鋼琴還在原地,琴鍵上的白玫瑰已經枯萎,而寧舟也不知所蹤。

“喲,你在這裡啊?”螢幕上出現了一行文字。

齊樂人操縱著角色調整視角,來人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戲謔笑容,面貌宛如一名養尊處優的貴族少年。但是遊戲暴露了他的身份:災厄惡魔。

在阿婭的來信中,她總是將這位討人嫌的同事描述為一個神經兮兮的異類,對所有生物的不幸與痛苦抱有變態般的狂熱,他熱衷於製造災難,甚至不惜得罪自己的同事,看到別人不幸,他就感到由衷的快樂。

災厄,他是噴發的火山,是決堤的洪水,是一切降臨於生靈身上的不幸苦難。

當聽到生靈在痛苦中哀鳴的聲音,他的本源在昇華。

災厄惡魔:“我還以為你在默冬嶺城靜候陛下的訊息,看來你也不是像你表現得那麼忠心耿耿嘛。哎呀,說起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你跟了陛下那麼久,在人間界活動的時候,應該和我們的那位王后很熟悉了吧?”

王……王后?

齊樂人愣愣地看著螢幕上的文字,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說他?

等一等,雖然他確實和寧舟結了婚,但為什麼是王后?可是魔王的伴侶名義上叫王后,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行吧,王后就王后吧,這只是一個稱謂,這不重要!齊樂人飛快地接受了這個稱呼。

路人甲:“你想問什麼?”

災厄惡魔:“哎呀,不要那麼緊張嘛,我以我對陛下的忠誠,自然會擔憂王后陛下的近況。事實上,在我認真鑽研了人間界的倫理學之後,我對陛下和王后的感情憂心忡忡。”

路人甲:“說重點。”

災厄惡魔:“王后他信教嗎?”

路人甲:“不信。”

災厄惡魔:“太好了!他不信教!!他竟然不信教!!!”

這溢位螢幕的喜悅讓齊樂人迷惑不解,他記得阿婭說過,災厄惡魔的教典考核成績還不錯——他能在寧舟手裡活到今天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所以他到底在激動什麼?

路人甲:“你到底想問什麼?”

災厄惡魔:“唔……我在擔心他們會不會離婚。”

路人甲:“當然不會!”

災厄惡魔:“你確定嗎?他們已經分居三年了,就算陛下每個月都努力地打包禮物送往黃昏之鄉,也未必挽回得了這段遠距離的關係,他們可不是純粹的利益政治婚姻,而基於虛無縹緲的感情建立的關係,可不如利益那般穩固呀。”

路人甲:“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事情。”

災厄惡魔:“好吧,好吧,也許是默冬嶺城的傻瓜領主送給陛下的那只魅魔讓我有了點聯想,雖然我只遠遠地見過王后陛下一面,不過光看臉的話,確實一模一樣。嘖嘖,那個純金的鳥籠,全裸的小美人只在腳踝上系一根鎖鏈,就連陛下都愣住了。”

“咔嚓”一聲脆響,齊樂人捏碎了手裡的滑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