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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脆弱

看來,那個可能存在的陌生觀察者,就是這塊寶石了……

阿黛爾盯著這塊黑色的寶石,思維有些發散。

自從她拿到袖劍之後,就一直貼身攜帶,不可能被人做手腳,從溫蒂的反應上也能看出,這不是她後來加進去的零件。

是奧黛麗小姐放進去的吧……阿黛爾心裡很自然地浮現了這個念頭。

回想起當初奧黛麗小姐專門在康斯頓截住自己,在跟隨魔女教派出海之前特意將這把袖劍送過來的時候,對方的目的似乎並不難猜測,就是為了透過袖劍監視自己,監視魔女教派的行動。

阿黛爾當時要和魔女教派的高層交涉,偷偷佈設這樣的一個監視裝置雖然在被發現之後可能讓阿黛爾覺得不舒服,但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為什麼她在塔羅會上的時候不告訴自己呢?

魔女教派那邊委派的任務也已經結束,沒道理繼續保持監視了。袖劍的原理在經過多次拆裝之後的阿黛爾看來並不複雜,想要一直隱瞞這塊寶石的存在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據阿黛爾對“正義”奧黛麗的瞭解,即使她喪失了部分人性,也絕對不會刻意做這種讓別人難受的事情。就算她真的想要做,也會用足夠的理由讓對方無法拒絕,而不是透過隱瞞真相這種低階的方法。

阿黛爾有些疑惑,不知道奧黛麗小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難道……她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情?

仔細回想奧黛麗小姐與自己見面時候的表現,阿黛爾驚訝地發現,從言行舉止到穿著打扮,奧黛麗小姐表現出的似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再和對方在塔羅會上的發言聯絡起來,阿黛爾感覺自己發現了了不得的事情。

這就是“正義”小姐說過的那個被分離出的分身?加入這枚寶石是分身的主意?

帶著寶石回到自己的艙室,阿黛爾在手腕上解下靈擺,纏在房間裡的鏡子上,準備用靈擺附帶的增強占卜效果的能力進行一次魔鏡占卜。

熟練地佈置好占卜儀式,阿黛爾期待地盯著眼前的魔鏡,直到鏡面上出現水波一樣的紋路,並開始形成圖桉。

模湖的水波中,阿黛爾看到了一個背對著自己的女性身影,她跪坐在深黑色的絲綢軟墊上,似乎在向誰祈禱。她的身邊蹲坐著一條瑟縮著的金毛大狗,被主人的情緒感染,老老實實地待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

對方的整個身軀幾乎都被黑袍和陰影包裹住,阿黛爾只能從她的耀眼金髮和那雙即使在黑暗裡也閃閃發亮的碧綠眼眸看出這是奧黛麗小姐,只不過給人的感覺和之前完全不同。

如果說,奧黛麗小姐平時給人的感覺有些超塵脫俗,現在的她則是令人望而生畏。

她的面前放著一鍋翻騰著的液體,儘管沒有任何熱源供給,那鍋血紅的液體依然保持著暴沸的狀態。

祈禱完畢,奧黛麗·霍爾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右手探進了那鍋沸騰的液體中,直到她潔白的手被徹底染成血紅色。

隨後,她抬起手,一把捅進了自己的眼眶,將自己那碧綠的眸子硬生生挖下了一隻。

傷口沒有流血,不知道是那鍋液體的神奇還是半神的能力在發揮作用,很快霍爾小姐睜開眼睛,碧綠雙眸依舊完好,如同美麗的寶石。

阿黛爾看到,那只被硬生生挖掉的眼睛在離開身體後迅速變黑,材質變得堅硬,縮小到和阿黛爾手上的這塊寶石同樣大小,然後被奧黛麗小姐塞進了那個隱藏的空間裡。

真的是奧黛麗小姐留下的後手……或者說,是奧黛麗小姐的人性面留下的後手?

阿黛爾回想起占卜畫面當中奧黛麗小姐的樣子,有些擔憂。

雖然“正義”奧黛麗在塔羅會上說過,她分出的是自己的人性,可是占卜畫面當中那詭異而恐怖的儀式,很難讓人放下心來。

這不是“觀眾”途徑的能力……

加入塔羅會的這段時間,阿黛爾在眾人那裡瞭解到了不少知識,而奧黛麗每次和她見面的時候都會告訴她一些秘辛,因此阿黛爾對“觀眾”途徑的能力也有了充分的瞭解。

霍爾小姐現在展現出的能力不像是以心靈能力為主的“觀眾”,反倒有些像真實造物主對應的那條途徑,使用的能力充滿了邪異的感覺。

我雖然知道“觀眾”、“水手”、“歌頌者”、“秘祈人”、“閱讀者”這五條途徑屬於相鄰途徑,可以在高序列互換,卻不知道分離出的一個獨立人格也可以完成類似的轉化……

阿黛爾回想起自己之前瞭解到的知識,其中就包括“真實造物主”的信徒和這條途徑的人大多都是瘋子的描述。雖然她很不願意相信奧黛麗小姐受到了途徑的影響,但她不得不承認的是,這次占卜的結果的確讓她更加提防霍爾小姐了。

也就是說,我現在處於她的注視下?

阿黛爾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叫起了奧黛麗小姐的名字。

“‘正義’小姐?”

“奧黛麗小姐?”

“……霍爾小姐?”

然而,黑色的寶石只是微微閃爍了一下,就不再表現出任何異常了。

也是,對方的舉動可是要瞞過赫密斯的,總不能被我隨隨便便叫出來……

阿黛爾自嘲地笑了笑,不過隨後她就意識到自己面臨著新的問題。

奧黛麗小姐,或者說,現在的霍爾小姐留下的後手,觸發的條件是什麼?或者說,自己要做什麼才能讓這塊寶石發揮出它原本的作用?

到現在為止,阿黛爾只是知道了這塊寶石是“霍爾小姐”的眼睛,時刻注視著自己,而且範圍不大,不能影響全船,可能是解決這次危機的關鍵,剩下的一概不知。

這種感覺非常討厭,就好像自己被困在密室裡,唯一可以離開的大門鑰匙還被鎖在了盒子裡,無論如何都要差一點才能拿到。

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確做不了什麼,阿黛爾頹然嘆了口氣,將寶石小心地帶在身上,去和溫蒂一起修理輪機組了。

……

康斯頓城,霍爾府。

金毛大狗蘇茜搖了搖尾巴,穿過走廊向奧黛麗·霍爾的臥室跑去,一路上的男傭女僕們對此早已司空見慣,紛紛熟練地為它開門。

它暢通無阻地走進了女主人的臥室,霍爾小姐此時正側坐在沙發上,這時她在不需要維持社交禮儀的場合下最喜歡的坐姿,不需要考慮會不會把襯裙弄皺。

不過,之前在霍爾伯爵府內的時候,即使奧黛麗處於“最不體面”的狀態,穿著打扮也沒有現在這樣隨意。

現在的霍爾小姐身上只穿了一件緊身的米色亞麻棉布襯衣,胸口和關節處有明顯的填充;下身是一條同色收腿馬褲,佈滿了搭扣和束帶,曾經披散開的長長金髮此時已經被紮成了更節省空間的髮髻,看起來多了幾分幹練。

毫無疑問,這種讓自身曲線一覽無餘的服飾顯然不是貴族的社交場所能接受的,只能在私下裡穿。

不過,這本來也不是社交場合穿的衣服,而是盔甲的內襯衣。

在高壓蒸汽步槍還沒有完全淘汰重甲騎兵之前,騎士們在鐵盔甲內部都會穿這樣的衣服,而且會穿很多層,因此每一件內襯都會做的很緊緻貼身,蘇茜能聞到霍爾小姐的肌膚上散發出的香味,似乎是因為皮膚被過緊的襯衣刺激產生的應激反應。

不過,這顯然不是蘇茜的目的。在霍爾小姐身邊趴下之後,蘇茜震動空氣發聲道:

“洛絡塔女士還在試圖調查布裡頓先生的下落,但有我的干擾,她收效甚微。”

自從上次奧黛麗和洛絡塔女士因為撫卹的問題不歡而散之後,洛絡塔就一直在試圖調查布裡頓的事情,而蘇茜則在暗中干擾洛絡塔的調查,不讓代表教會的洛絡塔將注意力放到曾經的“忍冬女皇”、現在的“雪風”號上來。

“她的意志力比我想象的還要堅定。”

霍爾小姐漫不經心地翹起自己的指甲觀察,把塗過指甲油的指甲長出的部分用小銼一點點修到圓潤平滑,更方便持握武器。

夢境行者的夢境修改並不是萬能的,本質上是透過對夢境的修改,日積月累地影響目標,讓他不知不覺發生改變,做出原本不會做的事情。

這種“修改”的原理是以夢境為切入點,以星靈體為跳板,逐漸侵染目標的精神體,然後才反應到心智體,根植於潛意識,相比直接的“催眠”,這種源於夢境的操縱更為柔和,更加隱蔽,更不容易被察覺,適合針對較高層次的目標。

然而,這種修改不比強制拉人入夢的夢魔,真正修改起來還要搭配催眠的能力;如果“安排”直接危害到了被催眠者的生命和他潛意識裡最重視的事物,對方會出現強烈的抗拒,導致催眠失效,另外,若目標精神強大,心智堅定,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對抗催眠。

洛絡塔對於放棄追查真相一事的抗拒相當強烈,以至於蘇茜甚至不敢直接作出類似的催眠,只能將對方的調查引導到其他的方向,讓她一點一點放棄。

“她會放棄的……只不過,還需要時間。”

霍爾小姐蓋棺定論道,把話題引到了別的地方。

“我能感覺到,新晉的魔女小姐發現了我留給她的禮物……看來,距離計劃完成,也沒有多久了。”

“是嗎,那可真是好事。”

房間裡響起了第三個聲音,赫密斯的身影像是牆壁上滲出的水珠一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房間裡,就那麼悠閒地坐在霍爾小姐的對面,還順手捋了兩把蘇茜的毛。

蘇茜並沒有意識到對方的出現,只覺得自己的後背好像有什麼東西拂過,嗚嗚叫了兩聲。

“我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得差不多了,本體也已經和我交涉過了。”

霍爾小姐看了一眼惶惶不安的蘇茜,拍了拍它的額頭,讓金毛大狗安靜下來,自顧自地和赫密斯交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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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破壞我身邊的一切,因為這是她自己無法面對,乃至拼了命也要逃離的東西……真是脆弱。”

“也不能這麼說,畢竟人類本來就是很脆弱的生物,她也不例外。儘管她自以為分離出軟弱的一面就可以高枕無憂,但實際並非如此。”

赫密斯含笑說道,“在貝克蘭德的這兩年,你也充分地意識到這一點了吧?”

“脆弱的身體,脆弱的心,脆弱的靈魂,脆弱的理想……人類實在是太脆弱了,我甚至都不敢用本來的樣子去和他們談話。”

“即使我創立了古赫密斯語,為他們開拓了屬於人類的神秘學之路,他們依舊太脆弱了……”

說到這裡,赫密斯攤了攤手,手中握著的手杖在地面上輕輕敲了兩下:

“這麼孱弱的生物,如何承載偉大存在的好意?”

“所以你就要和知識教會的那些人合作,把世界上的人都變成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霍爾小姐用聽不出喜怒的語氣說道,“這是否有些小題大做?”

“說到虛無縹緲,你或許沒資格說別人,霍爾小姐。”

赫密斯那張沒有多少皺紋,但是鬚髮皆白的蒼老面容上露出了笑容。

“不確定是否存在的東西又要如何清除?不確定是否完好的東西要怎麼毀滅?我們做不到,她們也做不到,比她們更恐怖的她們一樣做不到。”

儘管此時只有奧黛麗一個聽眾,這個老人卻依然康慨激昂地闡述著自己的理念。

“讓人類變得不再脆弱——這就是我的目的。”

“或許你很難理解,但沒關係,我也不需要你的理解,就像我不需要那些脆弱到在我實現自己的計劃之前就死掉的人類的諒解一樣。”

“……你們神話生物還真是偏執。”

霍爾小姐嘆了口氣,“不過,這和我也沒關係了。我只希望,她能夠真的看到你所說的那個地方。”

“當然沒問題。那麼,合作愉快……”

赫密斯點了點頭,身影逐漸消失,和出現時一樣了無痕跡,只留下霍爾小姐一個人坐在蘇茜的身邊,神色晦暗,不知道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