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誠陰沉著一張臭臉，陰陽怪氣地說道：“啟奏陛下，臣是挺貪心的，可臣貪的是名聲而不是錢財，您老人家要是問微臣有沒有攢夠錢，那臣確實沒有攢夠，就算您派錦衣衛去查也是沒有攢夠。”
朱皇帝頓時被氣笑了：“不是，你曾閣老為相近三十年卻沒攢下錢，你還挺光榮的？”
曾誠梗著脖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難道不光榮？”
站在曾誠身邊的劉鶴鳴等人頓時就傻眼了，劉懷文更是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著曾誠——朱皇帝他老人家問你有沒有攢夠錢財你就老老實實的回答唄，有錢就說有錢，沒錢就說沒錢，你說你丫非得懟皇帝兩句幹什麼？萬一把朱皇帝他老人家給惹急眼了，倒黴的不還是你曾閣老？
然而朱皇帝卻根本就沒有理會曾誠，反而直接把目光投向了劉鶴鳴以及劉懷文等人：“看這意思，你們幾個應該也是沒攢下什麼錢？”
這下子輪到劉鶴鳴以及劉懷文等一眾大老們蛋疼了。
朱皇帝給的俸祿待遇高不高？
確實很高，別說曾誠這個當朝閣老了，就算隨便哪個九品芝麻官的俸祿也足夠養活一家五口，甚至還能攢下一大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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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是皇帝問你攢沒攢下錢這個問題太要命了。
像曾誠一樣說自個兒沒錢？
這麼做的後果就只會像曾誠一樣惹得朱皇帝他老人家生氣。
說自個兒攢下了一大筆錢？
那到底多少才是多？你一個朝堂大老你攢那麼多錢幹什麼？
總而言之就是朱皇帝的這個問題很坑人，稍不慎就容易出現黃泥巴落褲襠，不是屎也是屎的情況。
就在劉懷文和劉鶴鳴等一眾大老們琢磨著該怎麼回答朱皇帝的問題時，朱皇帝的臉色卻已經黑的比鍋底還要黑上三分。
朱皇帝伸手指了指曾誠，又伸手指了指劉鶴鳴等一眾大老，氣休休的說道：“你們可別告訴咱，你們幾個也沒攢下錢？”
劉鶴鳴嘿嘿訕笑一聲，試探著問道：“啟奏陛下，臣等……臣等確實沒攢下什麼錢，只是不知道陛下問這個是想要做什麼？倘若是國庫有什麼緊張的，那臣等的家裡倒是還有些錢，要是……”
劉鶴鳴沒有說完後半句，但是其他的一眾大老們卻已經聽明白了劉鶴鳴的意思——要錢可以，但是你得把話說清楚，起碼得讓俺們知道你要錢幹什麼才行。
朱皇帝冷哼一聲道：“怎麼著，是不是把咱之前說過的事兒都給忘了？咱早就跟你們說過，以後會拿出一些海外的地盤來賣給你們，讓你們以後都有機會出海去稱孤道寡——現在你們告訴咱，有錢還是沒錢？”
然而在朱皇帝的話音落下之後，曾誠卻想也不想就直接答道：“啟奏陛下，臣還是沒錢！”
劉鶴鳴悄然跟劉懷文對視一眼，隨後便跟著低頭答道：“臣也沒錢。”
朱皇帝當即就驚呆了。
沒錢？
要說其他的官老爺們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購買封地，朱皇帝倒是不怎麼懷疑，可是要說眼前的曾誠、劉鶴鳴和劉懷文他們幾個還拿不出錢來，那就純屬是扯王八犢子。
朱皇帝可不是朱重八！
世人都說朱重八給那些官老爺們的俸祿低了，所以大明的官老爺們才玩了命的貪，然而實際情況卻是朱重八給官老爺們的俸祿也並不低，只不過給的大多都是實物，真金白銀給的確實少，而官老爺們需要花銷真金白銀來僱傭人手，所以就演變成了朱重八摳門。
而朱皇帝為了不在這方面落人口實，給出去的俸祿可全都是真金白銀而沒有任何實物。
反正現在大明的物價夠低，而朱皇帝給官老爺們的俸祿又夠高，隨便哪個九品芝麻官的俸祿都足夠養活十幾口人的，更別說像曾誠和劉鶴鳴他們這些正一品正二品的大老了。
然後，這些大老們說自個兒沒錢？
朱皇帝黑著臉道：“咱給你們的俸祿呢，都花到哪兒去了？咱今天就明著告訴你們，今天要麼你們給咱一個交代，要麼咱就讓錦衣衛去查，然後給你們一個交代！”
被朱皇帝這麼一說，曾誠和劉鶴鳴、劉懷文等一眾大老們頓時就麻爪了。
朱皇帝確實早就跟曾誠和劉鶴鳴等一眾大老們說過，以後會允許他們購買海外的封地，給他們出海建國、稱孤道寡的機會。
問題是你朱皇帝有沒有考慮過俺們是否願意的問題？
是大明本土的美食不好吃了？還是大明本土的風光不好看了？或者是大明的生活不夠享受？
瞧瞧已經出海建國的朱二旦和朱三順，那哥倆兒三天兩頭就派人往大明跑，各種逼逼賴賴的廢話一大堆，核心的意思卻只有一個：封地不要了，你朱皇帝隨便派個總督啥的過去接收就行，咱都想回大明了！
好嘛，堂堂的大明親王到了海外都想著往回跑，那俺們這些人到了海外不也一樣難受？
所以吧，要是你朱皇帝說大明國庫現在有多麼多麼空虛，恰好又趕上哪兒有什麼特別花錢的地方需要借錢，那自然是一切好說，俺們家裡有多少錢都能先給你拿出來，實在不行哪怕變賣家產也得幫著你丫把難關先渡過去，誰讓俺們跟大明朝廷是一體的呢？
可是你朱皇帝要是說讓俺們購買海外的封地？那俺們沒錢！有也沒有！
現在你朱皇帝不可著你自己的兒子禍禍，你還想騙俺們出海建國？
啊呸！狗都不去！
眼看著曾誠和劉鶴鳴等一眾大老們互相使著眼色，朱皇帝的心裡頓時更加不爽，乾脆氣休休的指著劉鶴鳴問道：“來，你先跟咱說一說，你到底有沒有攢下錢？難道你就不想去海外稱孤道寡？”
讓朱皇帝沒有想到的是，劉鶴鳴居然在憋了好一會兒後吭吭哧哧的說道：“啟奏陛下，臣……臣胸無大志，臣爛泥扶不上牆，臣就想著老死於大明，以後往咱寧陽縣一埋就拉倒，確實不想去海外稱孤道寡。”
當劉鶴鳴的話音落下後，站在他旁邊的曾誠和劉懷文等一眾大老們也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樣，尤其是劉懷文更是乾脆利落的說道：“啟奏陛下，臣的年紀可也不小了，眼看著也沒多少年好活，這時候跑海外稱孤道寡幹什麼？倒還不如踏踏實實的待在咱們大明呢。”
朱皇帝頓時更加凌亂。
好嘛，這就是大明朝堂上的頂級大老們，寧肯坦誠自己是胸無大志、爛泥扶不上牆的廢物都不願意跑到海外去稱孤道寡！
朱皇帝氣休休的望了望曾誠，又氣休休的望了望劉鶴鳴等人，最終卻只能無奈的嘆了一聲道：“你們，你們還真就是爛泥扶不上牆！”
劉鶴鳴不以為意的小聲都囔道：“上牆幹啥？現在這樣兒多好！”
朱皇帝惡狠狠的瞪了劉鶴鳴一眼，只是卻也沒有再繼續說起讓他們出海建國的話題。
如果這幾個傢伙都鐵了心要當爛泥，那還真沒辦法硬扶——除了曾誠已經到了快要從首輔的位置上卸任的期限以外，其他那幾個爛泥離卸任的期限還有很長。
而更讓朱皇帝頭疼的是，這幾個已經把官路走到頂峰的傢伙都特麼甘當爛泥，那剩下的官老爺們不得比他們更爛？
氣休休的將曾誠和劉鶴鳴等人都趕走之後，朱皇帝忍不住冷哼一聲道：“你說，這幾個傢伙怎麼就那麼抗拒出海稱藩呢？難道說面南稱孤的誘惑還不夠？他娘的，這還真是牤牛耳朵離家近，寸步離不開窩！”
像個木頭人一樣侍立在朱皇帝身後的張德全不禁心中暗笑，隨即卻又有些好奇的問道：“皇爺，奴婢說句不該說的——您怎麼非得想著讓曾閣老和劉大都督他們出海就藩呢？眼下幾位皇子的年齡也差不多大了，這封地不應該給皇子們備著？”
朱皇帝聞言卻只是冷哼一聲道：“咱才幾個兒子？除非咱能像周文王一樣能生出一百個兒子來，要不然這就是地多皇子少的局面。”
說到這兒，朱皇帝又忍不住嘆了一聲道：“咱知道你是替咱著想，也是替咱的兒子們著想，但是咱問你，自秦漢到如今，歷朝歷代傳承最久的是哪一朝？”
張德全斟酌著答道：“依奴婢之見，當是漢朝，自漢高祖開國到蜀後祖亡國，傳承了也差不多得有四五百年的時間？”
然而朱皇帝嗯了一聲道：“不錯，漢朝傳承了四百多年，是自秦漢之後傳承最久的一個王朝，餘者皆不過三百年，可是在秦漢之前，周室卻傳承了足有八百年，你覺得這是因為什麼？總不能真就因為周文王背了姜子牙八百步吧？”
民間傳說，姜子牙當年直鉤釣魚釣來了周文王，在周文王請他出山的時候還特意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讓周文王背他走路，而周文王為了體現禮賢下士的賢名，還真就揹著姜子牙走了八百步，然後就有了周文王背姜子牙八百步，姜子牙保周室八百年江山的說法。
這種說法當然純屬是扯蛋——周文王勾結一眾諸侯反商本來就不是什麼好鳥，姜子牙這貨更是吃著大商的飯還砸了大商的碗，這倆貨勾結到一起那純屬就是狼狽為奸，姜子牙後來也不過是封在了齊地，說什麼保周室八百年江山更是瞎扯王八犢子。
朱皇帝微微搖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趕出腦海後才接著說道：“周王室之所以傳承八百年，靠的正是分封制，甚至這套制度放在大明也是可行的——從京城到奧斯曼有多遠？再到歐羅巴乃至於英格蘭、傻賊鷹又有多遠？如今大明疆域如此之廣，單憑著朝廷已然無法完全掌控，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那些偏遠的地方都分封出去。”
其實分封制還有一個隱藏的好處，那就是隱藏在分封制之下的家國天下體系。
在家國天下體系裡面，以中原為圓心向外無限擴充套件直至整個宇宙——沒錯，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整個宇宙稱為天下。
天下只有一個，範圍延伸到無窮遠，天下的主人也只有一個，就是皇帝，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表示全世界土地都屬於皇帝；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表示全世界人都是皇帝的臣民。
在這套體系裡面，沒有所謂的國，只有“藩”，皇帝也不會承認其他“國”的存在，藩的產權依然屬於皇帝，藩王不過代管，擁有藩國的使用權而已，皇帝隨時有權“削藩”，春秋戰國時代的那種“國”已經不復存在。
歸根到底，家國天下模式就是把整個世界都當成一個大家族來治理而且根本就不允許“分家”。
不承認這個家國天下體系的怎麼辦？
近的就打，打到承認為止，遠的就去忽悠，透過“朝貢”的套路來誘使其承認這一體系。
如果出現打不過的情況，那就會開啟下一輪的皇位爭奪戰。
如果實在是太遠，遠到投送軍隊會血虧的程度，那就……那就假裝不知道，或者先進行貿易，然後再一點點的想辦法將之搞成朝貢體系中的一員。
比如說，人家錢聾在面對喬治三世派到大清的馬戛爾尼時就把英格蘭當成了藩屬國，把喬治三世送他的禮物當成了貢品。
再比如說，大明時期也有鄭和帶著艦隊七下西洋去做生意，路上還順手滅了幾個國，收了幾條狗。
這種都可以算得上是家國天下體系的體現。
就連朱皇帝也沒打算承認歐羅巴的那些國家是真正意義上的“國”，因為承認歐羅巴那些國家就等於違背了家國天下的核心理念。
那麼問題來了：這種體系是中原堂口自己搞出來玩的，人家歐羅巴的蠻子們並不承認這一套，包括朱皇帝現在也不可能強令歐羅巴諸國稱藩。
路太遠，遠征太虧，生意太賺，勞工太誘人。
所以就只能再換一種玩法，即先幹掉一個奧斯曼，把奧斯曼分封下去，然後再以奧斯曼為跳板幹掉下一個國家再繼續分封，直到有一天徹底拿下整個歐羅巴或者說整個小破球。
這才是家國天下的正確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