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數里,君棄劍終於再次開口:「以我個人的想法,最希望落腳的地方,
是在蜀中。」這話時,他的眼神放得很遠,透露出一股懷念。
他本出身蜀地,遇到諸葛靜的地方,亦是在蜀中;諸葛靜是蜀人、謝禎翎是
蜀人、諸葛涵自然更是蜀人!
若君棄劍有家鄉,就是蜀地!
但屈戎玉並不明白這層道理。實際上,根本沒有人知道君棄劍從何而來。故
屈戎玉一聞此言,即大皺其眉,沈吟片刻後,道:「你怎會想去蜀?在你立足未
穩之前,蜀是最危險的地方……」
雲南有所行動了,這是他們心裡都很瞭解、但還『不敢』去證實的;青城與
唐門聯合,也是南武林極難搞定的一股勢力;再加上『沒錢就扁』行動失利的原
因尚未查明,如今的蜀地,實是危機四伏!
於是屈戎玉又問:「有否第二個選擇?」
實際上,真要考慮一個根據地的話,最適合的地方,應是蘇州的林家故宅!
前任南武林盟主林家堡滅門,至今還不到二十年,蘇州的地方士紳,多還認
得『林家堡』這塊招牌。再加上眾所皆知,君聆詩即是林家堡遺孤,選擇在林家
堡立穩腳步,不僅容易得到地方上的支援,且四周皆無大患,可以安步當車地培
養實力,才是上上之策!
君棄劍沒有再多。這些事,屈戎玉明白、他自然也明白,但世上並非只有
『道理』這種東西。
人有理性、也要有感性,只存其一,不能稱之為人。
魏靈的離去,雖在雙方面觀、訴求皆大相逕庭的情況下,乃是勢所必然
的結果,但也在君棄劍心中留下了陰影。
每一個人的理念不可能完全相同,這是一定的。當初的神宮寺流風與堀雪
,與如今的魏靈,兩相比較之下,其實大體來,情況是相同的。
即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那麼,下一個,會是誰呢?
或許屈戎玉得沒錯,魏靈走了,君棄劍還是有所不捨。
沒有人會喜歡,身邊有人離開……
屈戎玉見君棄劍仍無法釋懷,略想了想之後,即道:「喂,你有沒有聽過
,從前有個女員外……」
「女員外?」君棄劍微微一怔,回了神,但聞屈戎玉繼續道:「他很喜歡
馬,買了很多馬回家,她靠馬拖運貨物,到各地去作買賣。但是她不懂得養馬,
所以很多馬累病了、餓瘦了。她就找了一個馬來養馬。每當女員外出門去作生
意,馬就在家裡照顧那些馬,把馬兒全都養得又肥又壯。日子一天天過去,有
次馬忽然告訴女員外,其實他很喜歡女員外。女員外嚇了一跳,其實他也喜歡
馬,但是從沒想過要和馬有什麼主從之外的關係……或者也可以,女員外
早就有其他的物件、又或根本還沒有心理準備,所以女員外拒絕了馬。馬很
傷心,走掉了。這時女員外正好要作一筆大生意,需要很多馬來拖運貨物,但馬
兒失去了照養,全部餓死了……」
到這,屈戎玉歇了口氣,看看君棄劍,似有所覺。
屈戎玉道:「如果你是那個員外,你要怎辦?」
「再找一批馬來用。」君棄劍不假思索,隨即答道。
因為女員外既然不能勉強自己接受馬,也不能要求馬留下。馬兒死光已
是事實,生意又不能不作下去,重新找一批馬,是一定要作的事。
屈戎玉嫣然一笑,這笑容是綠色的,很自然、很開朗。君棄劍從沒看過這種
笑容。
原來,會故事的人,不只是自己而已。
凝神一看,原來已到了彭蠡入長江的湖口了。君棄劍將槳反擺,使舟在江
面上維持著定,道:「當時,我和流風、雪,就是在這兒遇到了二十二水幫
集會。離開他們的船隊之後,發現我們的船被鑿了,我們就棄船上岸,遇到了含
藍嬌桃在內的七個倭族人追殺。將他們擊退以後,發現四周都是杉木……」
「杉木?」屈戎玉眉頭微皺 ̄杉木是針葉類植物,不應該在江南見到。
君棄劍知道,屈戎玉一定也很清楚杉木的生長特性,此是不需多加解釋的,
即道:「是杉木。我們覺得奇怪,便往林子更深處走去。走了一陣,便見到了南
宮府邸的大門……」
「就這樣?」屈戎玉一怔,跟著站起身在江面上眺望,並指揮著君棄劍將
舟在江面上逡巡著。君棄劍一邊擺槳,也見到屈戎玉的眉頭愈來愈緊。
不知不覺,船已過了彭蠡湖二十餘裡,雖然還不曉得南宮府應該怎麼去,但
這距離已大大遠離了第一次靠岸時的地附近,於是君棄劍又將舟逆流行上。
他與水幾是一體,船行極快,不過一刻鍾,已將舟駛回彭蠡湖口,再次緩
緩順流而下。
屈戎玉仍然站著,第一趟,她用看的;第二趟,她用聽的;第三趟,她用聞
的;到得第四趟,時已薄暮,屈戎玉滿臉惑然,喃喃道:「沒有……怎麼可能!
怎麼會沒有……」
這些話,在君棄劍聽來,給了他兩種感覺。
一是驚訝、一是沮喪。
因為很顯然的 ̄屈戎玉也找不到南宮府邸的入口。
「佈陣口於水上,必有水流激緩交流錯縱之處……怎麼會這樣……」屈戎玉
的臉上滿布著大愕與無奈,君棄劍亦感到事不尋常。
水流或急或潺,在他而言自是瞭若指掌,但來回了四趟,卻也沒有感覺到江
中有什異狀。
陣口真的在這裡嗎?
君棄劍擺動雙槳,讓舟在南岸靠岸了。
若陣口非在江中,或許是在岸上。
天色漸暗,劍玉二人在岸邊樹林中不斷搜尋,卻什麼也沒有找到。
待得天色全黑,明月掛天,屈戎玉終於倚樹坐倒,嘆道:「只怕就算爺爺到
來,也難能找到破陣關鍵……南宮寒……到底是何等樣人?」
君棄劍一言不發,獨個兒向林中深處走去。
他還記得 ̄當時,擊退了藍嬌桃等七人以後,他忽然感覺到寒冷,那不是江
南三月的氣溫。同時,才發現身旁的林木,全從闊葉植物變成了杉木。
就像……就好像在華北,甚至是東北一樣!
這麼詭異的情況,能有合理的解釋嗎?
在林中前進數里之後,看到的並非杉木,而是林木漸稀,出現道路。
遠方已出現了一座城池。
宣城。
即因傳中,南宮府的位置實與宣城相去無幾,故世亦有雲『宣城南宮府』
,但實際上,從長江上岸、到南宮府邸,根本就不會看到宣城。
這到底是什麼情形?
君棄劍走上了回頭路,不久,居然看到了火光。
位置,正是在岸邊、屈戎玉休憩之處!
君棄劍暗咒一聲,發步趕回。
又是二十一水幫!
君棄劍趕到近處,藉著火光照映,清楚可見江邊林間竟有不下二百人圍了個
圈兒,一陣陣的大喝、叫罵、吶喊、助威聲此起彼落,顯然,已有人與屈戎玉動
上了手。
以如今的情勢而言,君棄劍與屈戎玉一起行動的時間多了一刻,就是讓二十
一水幫聯盟敵意加深一分的最好理由!
君棄劍在稍遠處不動聲色地站著 ̄應該要去幫屈戎玉嗎?
這時,正聽見屈戎玉一聲嬌叱,且笑且罵:「你們也未太兒戲了吧?」跟著
,又傳出了許多的哀嚎、怒喝,呼爹喊娘聲不絕於耳,光是聽就知道,定有不少
人被屈戎玉打了個四腳朝天、屁股開花。
君棄劍並不知道屈戎玉的實力到什麼程度,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廬山集英
會』中元氣大傷的二十一水幫聯盟,只怕無人能在她手底下走過十招!
在一片的喝罵喊叫聲中,忽聽一人大嚷:「眾位弟兄且先住手!」
這聲音好熟!君棄劍一怔 ̄似乎,是龍子期的聲音?
鄱陽劍派也來了?
但鄱陽劍派於『廬山集英會』也已聲名掃地,龍子期出聲,也是無人理會,
仍是一片的大喝、叫罵、吶喊、助威、哀號、怒叱……
跟著,又一人喝道:「格老子的!大夥兒先停了!」
其聲如洪鐘,震人耳膜,一聽即知,必是二十一水幫聯盟之首、廬山集英會
的主持人:漢鄂幫主,李定。
李定幾乎可是二十一水幫聯盟的盟主,他一出聲,人群的聳動停止了。
眾人安靜後,龍子期道:「屈姑娘,有人見到你與君棄劍一同來此……」
屈戎玉雖然已與不少水幫幫眾交過了手,但似乎並未消耗多少力氣,回答的
聲調仍是揚揚自得:「是啊!那又怎樣?」在她看來,鄱陽劍派不值一哂,她根
本不會給龍子期好臉色。
得更實在,屈戎玉也不曾賣給君氏父子以外的人面子。
聽到龍子期出聲,君棄劍不禁暗暗好笑 ̄怎有人會自己找臉丟?
當著二十一水幫聯盟眾人之面,屈戎玉的回答自是使得龍子期陷入了進退兩
難的窘境,便如同在湘江畔、洞庭四幫的人馬見到屈兵專的時候一樣……
那又怎樣?是啊!就算她與君棄劍一同行動是事實,這些人又能拿她怎樣?
動了屈戎玉,即是惹上雲夢劍派!他們惹得起嗎?
君棄劍雖見之不著,但可以想見龍子期臉色必是極為難看。跟著又是另一人
道:「屈姑娘,君棄劍已是我等的公敵,你大可不必袒護……」
這聲音也曾聽過,君棄劍略一回想,即知是鄱陽劍派的老二,常武。
屈戎玉微笑道:「據我所知,雲夢劍派也是你們的敵人,為什麼硬要把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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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棄劍分開處理呢?」
一聞此言,君棄劍身子一震!
是啊!為什麼呢?
很快的,他便已瞭解的個中原由。
因為,連天下第一大幫 ̄丐幫都敢挑釁,且丐幫竟無還擊的能力!雲夢劍派
的實力,原就已無人敢覷,經此一事之後,更是已穩坐『天下第一派』地位了!不只是面前這些人,天下只怕已無人能惹得起雲夢劍派!
但君棄劍竟自不同了!原本,君棄劍還有『天賦異才』作為靠山,但如今君
聆詩武功已廢,雖則聲名仍在,卻如同無爪之虎,或許武林中人仍十分尊敬君聆
詩的智慧,但卻不會『怕』他。
如此一來,與屈戎玉相較之下,君棄劍便如同一個脆弱的嬰兒了。
鄱陽劍派與二十一水幫不敢動屈戎玉,卻可以找君棄劍問罪!
聽了屈戎玉的反問,李定、龍子期、常武盡皆語塞了。
因為他們很明顯的,是在凌弱避強!但這種事,又怎能挑明了講?
半晌後,龍子期才訥訥道:「我們此次前來,乃是要捉拿與倭族人勾結的
君棄劍。屈姑娘切勿隱瞞其行蹤!」
君棄劍愣了 ̄什麼時候,變成他與倭族人勾結了?
屈戎玉顯然也是為之一怔,須臾後才回道:「像你們如此法,丐幫袒護君
棄劍,那丐幫也與倭族勾結羅?」
常武哼聲道:「根據我們的推測,可能是徐乞為了坐上北武林盟主大位,好
接應倭族人進佔中土,才與倭族人聯手暗殺了皇甫盟主!否則,天下間又能有人
是皇甫盟主的對手?北武林不明此理,我們倒不是傻子!」
反了!全都反了!徐乞怎可能勾結外族?君棄劍聽得義憤填膺,斷喝道:「
你們在胡什麼東西!」他足下一蹬,身子即高高躍起,林木枝椏一觸其身,盡
皆斷裂,他一躍而過眾人頭,落到了人圈之中,與屈戎玉並肩而立,怒氣勃發
的瞪著常武,沈聲道:「你!哪裡不想要了?!」
眾人看君棄劍忽然出現,皆是一怔。常武尚未及回話,君棄劍一聲暴喝,渾
身水靈氣息向外擴張,此處原本就是江邊,空氣中的水氣一時增加不少,使得眾
人手上的火把略略一暗,亮度一時減弱許多。黑暗之中,但聞一聲哀嚎,當火光
復盛時,只見常武跪倒地上,不住叫痛。
他雙手下垂,腕骨已然盡碎!
君棄劍站在原地,彷佛沒有動過,但雙眼中的怒火絲毫不減,成爪的十指也
已明:常武是他傷的!
眾人都震愕了 ̄火光稍暗,不過如同強風吹過般,僅是一瞬而已。
但這一瞬,君棄劍已能碎常武腕骨!
「凌雲移位,身動留影;遊夢御氣,無堅不摧……」屈戎玉在旁悠然道:
「乃至於歸雲曉夢,虛實反覆,莫能與敵!」
聽了,也愣了。
凌雲步、遊夢功、歸雲曉夢劍法……
此乃雲夢劍派三大絕學!
屈戎玉此語,同時明了三件事情。
第一,你們根本不是雲夢劍派的對手!
第二,君棄劍用以碎常武之腕的,正是雲夢劍派的武學!
第三,雲夢劍派武學以劍藝為首。而君棄劍尚未用劍!
簡而言之,屈戎玉是在告訴對方:你們,不僅惹不起雲夢劍派,也惹不起君
棄劍!
其實還有更深一層的道理,但此時君棄劍怒意正盛,並未多想,緊接著轉視
龍子期,道:「你呢?哪裡不想要了?」
龍子期震動了,不禁退了兩步。
君棄劍也跟上了兩步。
退步,只是反射動作,龍子期心裡很清楚,他絕不能在二十一水幫聯盟面前
丟臉!兩步之後,立即出長劍,反向前跨上一步,揚揚起舞。
陽春劍舞!
火光,一閃一閃,映著龍子期翩然身影,他原本極為俊美,對於節奏感的拿
捏也極為過人,其舞姿曼妙,一時竟看得眾人心醉神馳,渾忘了君棄劍殺氣勃勃
,正在步步進逼!
但見龍子期愈舞愈急,一柄長劍光影繚繞,已將身周守得滴水不漏!
……滴水不漏?
君棄劍步不稍停,探手便伸向劍網之中,彷佛引身受戮。李定見了,微微一
愣,只覺得君棄劍已氣昏頭了,竟連自己的手臂也不要了!
但劍臂相觸的一刻,君棄劍將手臂一沈、一抖,而後如水流避石,手臂繞著
長劍向上,伸一指彈上了龍子期的手腕!
這一來真的猝不及防,明明已砍中了君棄劍的手臂,但龍子期卻感到劍不著
力,彷如砍入水中,跟著腕骨吃痛,長劍竟爾脫手!
「哪裡,不想要了!」君棄劍的聲調持平,話語之中竟無一絲生氣!
一樣的火光,照著龍子期的劍舞,猶如周郎再世;映上君棄劍的臉面,卻是
陰譎可怖!配上他的語氣,彷似鬼差索命,直教聽的人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