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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話 白衣山人 ̄之叄

廳上主位坐著一人,滿頭黑髮、皺紋亦不多,看去只有四十歲上下。他一身

白衣,正在閉目養神。

四人入廳時並未刻意放輕腳步聲,這廳堂不、大也不大,應當是

有聽見了,但卻充耳不聞,此人若非聾子、便是死人。屈戎玉立時便道:「喂!

叫李泌出來見客啊!」

李泌於開元十六年時便能『面聖』,那已是四十幾年前的事了,此時的李泌

合當已有六十上下年紀,堂上此人便非李泌。

那人睜眼,頤指二側客椅道:「請坐。」卻無起身之意。

懷空首先在左首二位坐下了,君棄劍也就左首一位落座,諸葛涵坐上了右首

二位。但堂上人不起身,屈戎玉卻不肯坐,又道:「要讓客人坐,也該是主人發

聲!」

那人道:「主人?此間唯有山人、無有主人,這大屋的主人遠在長安,要讓

他來請你就坐,姑娘只怕得站上個把月了。」

屈戎玉微怔,愕然道:「你就是李……李泌?」

「山人便是,姑娘肯賞臉坐下麼?」李泌微笑道。

屈戎玉只得在右首一位坐下。她當然聽懂了:所謂主人遠在長安,那便是

此宅子的主人乃是當今皇帝李豫,他李泌不過寄居而已。

其實李豫既買了這宅子給李泌居住,自然便開口寄在李泌名下,但李泌堅不

收地契,唯託名寄住而已。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是萬萬要不得的。

四人皆就座後,李泌便道:「看門子多有得罪,兄弟、姑娘莫要見怪。只是山人有疑:童適才轉告我的問題,言用兵之早晚,是哪位提出的?」

「是晚輩。」君棄劍出聲答道。

李泌盯著君棄劍看了好半晌,忽爾眉頭一皺,深深嘆了口氣。

這一嘆意味深長,嘆得君棄劍等四人面面相覷。

須臾,李泌喟然道:「你便是君棄劍君公子吧?你可知道,若將功名與道德

各置一端,想取其平衡,並非絕無可能,此事有先例在:那張子房建議劉季背約

擊項羽,是免去了後世再啟爭端、省得神州大陸東西分立,堪稱有先見之明!後

又從赤松子游,明擺著置功名利祿於不顧,又是難能可貴!但也正如陳子昂之歌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張子房實是千古一人!是該贊君公子志向遠大、又

或笑你自陷於無人可及的囹圄?山人不能盡解矣!」

君棄劍沈思了,難道此題當真無解?不,還是有解!張良解了不是嗎?

「既有先例,便非絕無可能。」君棄劍回道:「盡力而為。」

「有骨氣!」李泌呵呵一笑,又轉向餘叄人道:「懷空我是見過了,兩位

姑娘合當姓屈、諸葛吧?」

屈戎玉與諸葛涵皆是一怔,但聞李泌又道:「姓誰名啥其實無所謂,有個稱

呼罷了。匯入正題吧,你們想問的,是不是有關外族的事?」

四人盡皆訝? ̄李泌既知他們各人的出身,必然也清楚他們不是肚眼的

人。屈戎玉在門外已言過要問『兵事』,如此若非意欲叛唐割據、便是事關外族

了。如果想割地自立,自不會來找李泌,這李泌果然見微知著!

李泌道:「大方向有了,細節吧。想來那河伯之逝,其中應該大有文章?」

如此開門見山,省了繞彎的麻煩,自是最好不過。懷空立即將瑞思在丐幫大

會時、於畫舫上所作的分析了一遍,其中又加上了自己的部份見解。李泌是一

邊聽一邊頭。到有關『連環效應』這一部份,敵欲使屈戎玉慍而致師時,懷

空更是加重了語氣,句句都在警告屈戎玉:你代表的可是抗倭先鋒雲夢劍派!你

也不能因一己之私壞了大事!

但屈戎玉面色如常,毫不在意。

她要作的事,還用得著別人教嗎?

這連環計自然很長,期間有一婦人出來為眾人遞上香茗。李泌原本是個出家

人,無妻,李豫召其入朝後,強令其食肉、又賜婚已故朔方留後李之甥女李氏。這婦人便是李氏。

懷空完以後,李泌又復盯著君棄劍。半晌後嘆道:「你有偌大志向,卻又

不愛惜生命!你這一擋,固然是使丐幫與回夢堂罷鬥了,但若你死了呢?你要死

了,兩方人馬勢必打得更兇!欲止戰反而興戰,最是愚不可及!」他頓了頓,略

作思索,又道:「但一時的確也無法有更好的辦法了,你這一著是極蠢、也是極

聰明。總歸一句:是個極大的賭注,你只是賭贏了。這種方法,可一不可再!接

下來呢?你們落腳蘇州,除了找我之外,其餘的人去作些什麼?」

這回則輪到君棄劍出了他使曾遂汴、藍嬌桃遊蘇杭叄幫的主意、以及連

結蘇杭叄幫在太湖、邗溝、江南河聯成一道大牆的用意。李泌仍然是邊聽邊頭。末了,君棄劍道:「雖言大牆,其實極難建立,這是一道海沙牆,風吹就倒

,不可倚仗。是故,晚輩才來拜偈前輩問計。」

李泌道:「不錯!方法很好,不愧學貫二大天才!此事固然難成,也得勉力

一行。不去想著不可倚賴的未知力量,觀念也很好。只有一錯了:你們何以認

為,山人會有『計』能讓你們問?」

他出此一言,唯懷空面有咋色,君棄劍、屈戎玉、諸葛涵則不動聲色。

這情勢原本嚴峻,便李泌想不出應對的辦法,也不奇怪。

李泌想了想,道:「方法其實還是有,就怕你們不肯去作。」

「要我們從赤松子游嗎?」諸葛涵嘻然而言,她聽懷空,李泌慕神仙不老

術,便認定了這是個不管世事的人了,若果李泌真要他們放棄這不可能的任務,

反過來多拉幾個同好,也是合理。

其實諸葛涵這一句話極其刻薄,那是嘲諷李泌『慕神仙不老術』,實為好高

騖遠、不切實際。

自幼亡母失怙,諸葛涵太清楚人世無常、也體悟到了一件事:人本無罪,懷

璧其罪!一個有才的人,躲起來也是沒用的!

李泌面色先是一沈,隨後又笑道:「不,不是要你們去找赤松子,是依附朝

廷的力量。數月前,無憂先生在當今面前嚴詞『吾不為皇宮伶人』,抗拒制度的

態勢十分明顯。故此,我才會擔心你們也不肯與朝廷配合。」

「朝廷?哼!」屈戎玉冷嗤一聲,道:「蜀中崔旰割據多久了?朝廷管動了

嗎?便這江西道的賦稅,按數繳了嗎?此事你該再清楚也不過!朝廷若有餘力,

我爺爺何必勞心至死!」

李泌道:「不差,自安史亂髮以來,朝廷果真能動就動的兵馬,僅餘朔方

一支而已。但近來有一事,諸位友應無所聞:盧龍節度使朱遣其弟朱滔入京

,表明願入京朝聖,並領麾下五千軍兵參加秋季邊防。」

「盧龍節度使入京?那又怎樣?」諸葛涵疑惑了。她雖然書讀得不少、人也

聰穎,但究竟對於當代政事並不清楚。

懷空立即解釋道:「那是管轄河北地區軍馬的將軍。河北地區的節度使自安

史亂髮以來,至今二十年,未有一人入京面聖過,全都成了割據一方的藩鎮。今

次朱大人願入京,便等同宣告朝廷多了一支可用之兵。」

諸葛涵頭,道:「如此來……河北就有一支軍隊可以守禦塞北。那麼

,即使回紇、倭族同時二方進攻,丐幫也該有餘裕撥出人手。」

「便是吐番也來,朔方軍馬亦可抵得一時。」君棄劍喃喃道。朱準備入

朝,果然是一件大事,大大的好事!

形勢似乎改善不少了。

屈戎玉聽了此事,反倒面有憾色、不住喃喃自語。她在想:這朱為何不早

幾個月入京?如此一來,爺爺的擔子輕了、負荷減了,或許就不會心瘁而死。當

下便是在暗罵這豬痴……朱!果然是豬腦袋的大白痴!他弟弟叫啥?朱滔?豬

頭!一個豬痴、一個豬頭,果然是兄弟!

李泌道:「山人有個建議:諸位可就此北上,與朱入朝部隊會合,先與他

打好關係。面聖時,便在御前將此形勢挑明了,告訴朝廷:江南有你們守著,朔

方與盧龍兩支軍馬可以盡力對付吐番、回紇。這對朝廷必然極有幫助!你們要知

道,即使眼下回紇並無軍馬侵我疆界,但光那赤心賣馬,便已使我府庫虛耗!前

線將士拚死作戰,所為何來?不就是讓家人過得好一嗎?拚著性命打了場勝仗

,求的就是一封賞罷了。若是朝廷的金銀布帛全給回紇半賣半搶拿去了,要用

什麼來犒賞前線將士?若能擋得回紇,朝廷就不必再理會赤心,府庫有了積盈,

能夠賞給將士,自然更能激發士氣!此乃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局面,我軍將士若能

痛宰回紇吐番幾場,使其不敢正視我大唐疆界,如此一來,再復『天可汗』盛名

,即非空談!」

眾人一想不錯,也都頷首稱是。

計議已定,李泌又道:「諸位稍候。」他轉入內堂,過了會兒,提著一個褡

褳出來了,道:「朝廷執意要山人食叄品俸祿,但山人用不著許多,今正可贈些

與諸位作路費。褡褳中有我的親筆信,你們到京,可呈御覽。」

君棄劍慨然接過褡褳,知道北會朱事不宜遲,當即告辭。

四人回到舟上,放舟北行。

船未離彭蠡,諸葛涵覷得屈戎玉不在左近,又見君棄劍直望著東方,便行至

君棄劍身邊悄聲道:「哥,你是在看蘇州、蘇杭叄幫,還是在看鄱陽劍派和藍沐

雨?」

君棄劍一怔 ̄此二事一為公、一為私,其實都是!但他的立場卻不允許顯露

私心,便答道:「我在看蘇州。」

「騙我!」諸葛涵噘嘴道:「你這樣看法,不怕璧嫻姐姐又生氣?」

「她的脾氣原本很大。」

「 ̄哥,我我的看法喔。其實璧嫻姐姐明明很好,以立場、處境來,

我認為她比沐雨要適合你。」

君棄劍聽了,只能哂笑兩聲。須臾才道:「你有沒有覺得?璧嫻其實很像程

阿姨、沐雨就像乾媽……她們的特質是這樣,我覺得很相近。」

諸葛涵訝然道:「你是用爹的眼光來下決定的?」

「算是吧……」

「可是……最後娘和媽媽也是二女共事一夫了,兩邊都作了讓步。我覺得,

璧嫻姐姐不是會讓步的人。這是正常的,如果是我,我也不讓!什麼男尊女卑?

一派胡言!」

「你不用讓,他不是會見異思遷的人。」君棄劍朝船尾望了一眼,懷空站在

那兒。

諸葛涵臉上一紅,急道:「我!我還沒答應!而且他也沒過!等下!現在

不是我,是你!你打算怎辦?」

「順其自然吧!我和乾爹相處不過兩個多月,實在不能從他身上學得了多

少,何況當時我才叄歲。不過乾爹那絕不妥協的心態,我似乎倒是學著了。倒是

 ̄乾爹教過你些什麼?」

諸葛涵聞言一怔,疑道:「教我?哥,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爹的手……」諸葛涵只到一半,懷空忽然衝上前船甲板,道:「有人追

來了!」

他們往四方一望,這才發現懷空錯了。

不是追,是圍!

「是彭蠡六幫的船,」屈戎玉行出船艙,只望了由六方迎上前來的樓船一眼

,便斷定了對方的身份,冷笑道:「不知死活,還敢來追!」

君棄劍卻覺得並不是那麼單純。

他在『迴夢汲元陣』中死而復生之後,送了藍沐雨回鄱陽劍派,再至彭蠡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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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即曾遭彭蠡六幫圍剿。當時六幫人馬是被屈戎玉以支字片語逐走了。這彭蠡

六幫與洞庭四幫一個樣兒,對雲夢劍派都是又恨又懼,不敢招惹。他們必然知道

屈戎玉也在船上,為何還敢再來?

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停船!收帆!」君棄劍出聲吩咐水手:「你們都下到船艙去,別要受到牽

累。」

便停在這兒,看看這彭蠡六幫又要搞啥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