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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話 稀家團圓 ̄之二

除夕夜的晨星家,浩浩蕩蕩的擠進了五十餘人。

包括二十一名奴僕在內,孤家寡人的自是留下、便是有家室的也把家人全招

到晨星家裡一起過年。

一個大院子裡,豎起許多火把,照耀得白晝般光明。年齡層從三尺稚童到七

旬翁嫗皆有,吵得好不熱鬧!

一張大長桌上,滿滿擺著廚房死命準備出來、總重達到二百餘斤的各式菜饈

,每個人拿著自己的碗和酒杯,純粹自助式。

這一晚,的確狻熱鬧。

「大家恭喜啊!恭喜大家稀家團圓,還沒有家室的,也快去討房媳婦、找個

丈夫,聘禮嫁妝我負責啊!」晨星舉起酒杯,朗聲喊著。

院子一片喝聲四起 ̄「當家的,恭喜啊!」

葉斂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

過去十幾年,同他一起過年的人一直都只有君聆詩。葉斂也已經很習慣簡單

化的除夕夜。

或者,根本懶得過這個節。

對於無親無故、相依為命的父子來,過什麼節似乎都不是很緊要的事。

「我義父……不知怎樣了……」石緋很難得的面有愁容,筷子無力的攪動著

碗裡稀疏的幾片肉塊。

「不知道王上有沒有殺了他……如果殺了倒是乾淨,沒殺呢?受了什麼處罰

……?」石緋的話聲很無力、很擔憂。

葉斂聽到石緋如此,也無言以對 ̄原本就是因為他要跟著段鈺前往些邏

,而且由石緋出面向其義父馬重英調借令牌進岡底斯山獄後,段鈺劫囚殺人,

並造成岡底斯山大雪崩,想必造成些邏城相當程度的損失了。

吐番王抓不到劫獄的犯人,自然會找馬重英開刀問罪。

至於罪致不致死……其實本事件與馬重英本身無絕對關聯,甚至馬重英除了

借出令牌外根本什麼也不知道,這就要看吐番王怎麼下決定了……

「應該不會殺你義父。」葉斂忽然出聲。

石緋聞言一愕,但也等著葉斂再下去。

葉斂道:「孫子有云:『知己知彼,百勝不殆』,上次和馬將軍談過話,他

對中原情勢、文化都狻為瞭解,再看看他的風度,我覺得他是一代名將。如果吐

番有意繼續進攻中原,馬將軍的智識與才能絕對是吐番不可或缺的戰力。所以,

應該只是作處罰,罪不致死 ̄我不知道吐番律法是怎麼規定的,但若我是吐番王

,便是致死,也要網開一面。」

葉斂完,收起了最後一句。

『這是我的看法,吐番王會怎麼作,我便不曉得了。』

好好一個大年夜,總不想看有人愁眉苦臉,這一句還是別的好。

石緋果然是頭腦單純,聽到葉斂這麼,便笑道:「那就好了。」同時,又

看到王道離座後再次歸位,問道:「你吃第幾碗了?」

「十八!」王道回得很快,繼續大快朵頤。

「吃不胖的豬!」魏靈也不禁笑罵道。

扒了幾口,王道忽然將碗放下,道:「其實……換個角度想,我們現在還是

有家人一起過年啊。我可是這四年來,第一次有家人一起過。」

石緋、魏靈聞言默然 ̄比起這靈州孤兒,他們似乎是還好運了一。

葉斂滿不在意地隨口回道:「那還真是我的不幸。」

聽了這句,先是一怔,王道回神之後,叫道:「靠!去你的!」

葉斂一笑,卻又輕嘆道:「不定,不幸的其實是你們。」

石緋、魏靈本來也在笑,王道滿是不屑的表情,但聽了葉斂這句話,惑然。

葉斂道:「起來,我真的不知道我應該作些什麼。你們呢?你們自己知道

自己在作什麼嗎?王道,你跟著我這樣跑,就是為了錢瑩猜測跟著我會更有前途

嗎?緋,你就單純只是想玩嗎?魏靈,你呢?日後不定一個不好,就丟了命

呢?值得嗎?」他轉頭看看院中嘻笑的稚童、弄孫的翁嫗、暢飲的壯丁,天雖無

月,然燈火通明,一片和樂景象,但吐出口的話又教人高興不起來:「可能……

可能這會是最後一次這麼熱鬧的過除夕也不一定。」

「所以!」王道手裡還端著碗,嘴裡還有魚肉青菜,便霍然起身,正氣凜然

地朗聲道:「偶們麼猴下去!」口裡的食物,也噴了一地。

院裡數十人一瞬間都靜下來了,他們都聽到王道的聲音,轉頭看著他,也都

看到他正經無比的神色。

然後,紛紛開始竊竊私語。

相信大多數孩子都是在問他們的父母爺奶:「那個怪人是誰?他什麼?」

這會兒連石緋也不太好意思,忙將王道按落椅上。

魏靈道:「不管我們要作什麼,這的確很重要……我們必須活下去。最重要

的,就是我們應該先有自保能力。」

葉斂頭 ̄如果無法保命,要作什麼都不可能。

石緋道:「我們三個可能還要多練習。葉斂你嘛 ̄如果只求自保的話,你現

在應該已經……」

「不夠!」葉斂很快打斷:「我不只是要自保。」

為什麼?不知道,但是葉斂卻很清楚,清楚知道必須打敗那些倭族人。

在中原,如果真的只有勝利者所的話是對的,當然沒有人想成為失敗者!

可能很無稽,但,總地來講,就是要爭一口氣罷。

王道看葉斂神情閃爍不定,嚥下口中食物,道:「斂,我師父不是和你了

嗎?先不要想太多,目標要一個個來,專心致志,不然什麼都作不成。」

葉斂一怔,呆然頷首。

然後……

只是一種感覺,葉斂倏地向右側身!

這是反射動作,坐在他對面的石緋卻猛然從凳上仰天倒地!

院裡熱鬧,沒人注意到,便是見著的,也只覺得是他們自個打鬧過頭了。

王道、魏靈卻大驚失色,急忙扶起石緋,見到石緋右下腹已泊泊出血。

葉斂霍然站起,一逕直衝向院中西北角。

石緋忍著痛,咬牙自傷處拔出暗器。

四角鏢、手裡劍。

「他們又來了!」王道隨即四處逡巡,很快就發現,葉斂不在了。

魏靈眼力好,尋了一陣,已見葉斂位置,忙道:「快找晨星!」言罷,也急

急奔向院中西北角。

偌大一個院子,是狻明亮,但這個角落就顯得昏黑許多。

兩個人站在梅花樁上,葉斂雙手垂下,無鞘劍只『吊』在右掌中。

對面,自是倭族刺客,只有一個。其人身形略顯矮胖,肯定是北川球。

三個倭族刺客,一個女人,體型偏、一個胖子、一個身裁適中,實在是非

常好認。

「這次我不會跑了……」葉斂出聲,表情微笑。

北川球一本常態,不言不語。

魏靈趕到左近、晨星帶上齊眉棍後,也與王道同來。

他們看到北川球的動作,只有揚手。

空氣中環繞著不絕於耳的利器破空聲,如果將北川球所發出的手裡劍塗成怠

白色,相信會似極百年難能一見的流星雨。

至於葉斂,只有四字:翻、騰、縱、躍。

這簡單四字,起來人人都能辦到,但葉斂表現出來的流暢自然、隨著他身

體起落的鶴氅帶風揚起,卻又猶如起舞……

只是樁下三人卻曉得這動作絕不輕鬆!他必須一面閃躲北川球源源不絕的暗

器、另外還得顧及落腳處是否有樁。

而且,葉斂還在漸漸拉近與北川球之間的距離。

這就代表他反應暗器來勢的時間漸次縮短。

且不王道早已看得痴了、晨星也不禁歎為觀止。

「我……那天看到的就是這樣……」魏靈呆呆道,聲音不大,只有身側的

晨星和王道聽得見。

這一句,卻也教二人為之一愣。

難道他只當在練習嗎?

噹啷一響,聽得出來,是葉斂用無鞘劍擋落了北川球的手裡劍。

距離太近了,無法再保證能夠絕對閃過,只好去擋。

「不妙!」晨星卻暗忖 ̄他的師父黃樓曾過,十三年前參與靈山一役,也

見過當年的林七絕單挑『雲南第一殺手』喀魯。

當時喀魯發出過手裡劍對付林七絕,林七絕已經氣力用盡,無法擋格,只能

勉強閃躲。

可是木色流第二代行三的紅檜卻:這種暗器突出四角,發出後會旋轉,如

果擋它,很難保證它一定會彈開、而不是轉向身上的另一個部位。

所以,手裡劍不能用擋格來應付。

但是,木樁上的噹啷聲卻愈來愈密集。

只能祈禱葉斂運氣好了!

可是,晨星隱隱聽到了一些很細微的聲音。

滴嗒.滴嗒……

晨星無法很確實的掌握到葉斂的身形,無法仔細觀察,可是憑直覺與經驗判

斷,非常有可能,是葉斂的血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心裡的想頭還沒定下來,忽然聽到一聲『叮』!

很重的聲音,比格下手裡劍的聲音響得多。

抬眼望去,葉斂已到了北川球眼前數尺而已,北川球不再發出手裡劍,右手

搭上了一把匕首。

葉斂的移動停下來了,才看到他左嘴角邊和左眉滲出血滴。

左眉的傷口,離眼睛,一寸不到!

只是一瞬的靜立。

也只是一瞬的反應。

北川球的右手,提起的動作尚未完全……

也幾乎是看不清無鞘劍如何舞動。

北川球已自梅花樁上落地。

跌落。

葉斂跟著也『掉』下,直接墜地!

北川球站起身,卻在眼前尺餘見到棍端。

晨星擺起『捻絲』預備出招的架式,直對著北川球。

因為葉斂所用的武器是尚未開鋒的白鐵鈍劍,不攻擊要害,便不太可能創傷

對方至不能自由行動的程度,晨星預料北川球起身後必會有所動作,自要預先將

其制服。

黃樓創出的『捻絲』,在破壞力上名列中原三大絕技之一,給這架式當頭罩

住,即便是皇甫望,只怕也不敢稍動。

王道很快取來繩索,將北川球雙手反在身後牢牢縛住。

魏靈急忙看視葉斂,這時才發現他身上,在胸腹上中了三發手裡劍。

那樣子,倒不是檔格彈進,反而較似他自己用身體去迎上。

魏靈急道:「你傷得怎樣了!?」

葉斂咳了一聲,見魏靈眼中幾乎溢位水色,道:「又不是什麼重傷,我還沒

要死,別哭來觸我黴頭……」完,便倚著梅花樁撐起身。

魏靈忙用衣袖在臉上一抹,正色道:「你幹嘛用身體去接鏢?」

葉斂將插在身上的手裡劍一枚枚拔出,道:「因為……唔 ̄我覺得如果躲開

……呀 ̄鶴氅會被射破。所以……噫 ̄只好用身體去接啊。」他拔一枚、便輕叫

一聲,雖然不是什麼大傷重傷致命傷,不過要把插在身體裡的某樣東西拔出來,

多少會有痛,不信自己去試試。

如果沒機會中鏢,那可以去拔牙,意思是差不多的。

魏靈聽了,啞然 ̄這件鶴氅,真的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

王道縛實了北川球之後,便問葉斂道:「怎麼處置啊?」

「留下他罷,我有用處。」葉斂站起身,撫著傷口,呼了口氣,道:「緋怎

樣了?沒大礙吧?」

王道檢視了一下葉斂的傷口,搖頭道:「他的肉比你多,捱一個鏢在肚子

上不過是流幾滴血罷了,現在大概上好藥了。你的傷勢反而比較重。」

晨星聽葉斂要留下北川球,便道:「拿塊布來塞住他的嘴吧,師父和我

過,倭族刺客一旦戰敗,落入敵讎手裡,往往會選擇自盡。」

「對喔,也要綁腳。」王道轉身,便要去找布和繩子。

葉斂一把將他拉住,道:「不必了……如果我沒猜錯……」他走向北川球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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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道:「你是不是聽不懂漢文?」北川球很快搖頭。

「果然……」葉斂暗歎一聲,又問:「你的舌頭是不是已經被割斷了?」

北川球應聲張口,把晨星等三人嚇得瞠目結舌,愕然不知何以對。王道、魏

靈已受不住,只覺得一陣嘔心,急忙轉身。

北川球的嘴裡,空空蕩蕩,牙齒不算,只剩下了半截舌頭。

葉斂道:「我之前就想過,為什麼他一直不話……」

「那,至少也要綁腳吧!」王道背對著叫道。

葉斂卻一笑道:「帶進屋裡再綁,他不會跑。」

「不會跑?」晨星也惑然了 ̄北川球有能力在他家中突施偷襲傷及石緋,雖

然當時的氣氛,晨星本身沒有太提防,但是北川球的輕身功夫應該是有一定水平

,怎他不會跑?

緊接著,晨星才發現北川球的左腳似乎站得很虛,沒實實踏在地上。

晨星一怔,道:「你……到底是怎麼將他打落的?」

葉斂道:「沒什麼……我用劍尖、劍刃、劍萼打擊他的左膝罷了,現在應該

還在麻痺狀態吧。」

「三下?」晨星又問。

「是啊,三下。」葉斂答得很輕鬆。

晨星默然,王道、魏靈愕然。

雖然是在黑夜,他們連看都不甚看得清楚的動作,葉斂竟能一氣呵成連擊三

下?

這在葉斂來卻是很自然的:一劍出而不返,劍尖刺上、劍刃劃過、劍萼重

擊,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動作而已。

因為,一刀劃下,水仍將自流,用力再猛也是無濟,不如一招走到底,斷其

一瞬。

雖然只是一瞬,但確確實實已斷過了。

水,能斷而復流;身,不可能創而無恙。

單單一招所展現出來的造詣,已經大大超越本身的原有水平了。

抽刀斷水水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