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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話 困獸之鬥~之二

山,會哭嗎?

當它被打疼、打傷了,會嗎?

如果會,山風、山嵐、山崩,哪種現象是它在哭?

如果不會,這又是,什麼聲音?

碰碰砰砰不斷,是山被打的聲音。

那一聲聲的『嗚~嗚~』,就是了……

是山,在哭。

因為,它真的,被打傷了。

擎天巨木林。

一陣一陣,一聲一聲,山被擊打著、被毆打著,它受傷了、它受創了!它的『骨骼』被一根根地打折打斷、它的『皮膚』被一片片的撕裂瘡痍!但它沒有手腳,不能躲避、亦無法招架檔格,只能不斷哀鳴。

『嗚~嗚~』

每一聲嗚,都意味著它又斷了一根骨頭。

茂密壯盛的擎天巨木林,一株株桐生茂豫,都有著成年人無法合抱的粗壯莖幹!但它們又毫無還手之力,一擊、兩擊,尚能屹立不搖,但免不了枝椏星墜;三擊、四擊,則見莖幹受損、根翻土外;五擊、六擊之後,即嗚嗚聲起,轟然傾頹!

這只不過是兩個人交手的結果!

景兵慶、陳玄禮!

陳玄禮在林家堡中計,將百名生死相隨的弟子全給賠上了!他什麼都沒有了,剩下唯一的願望,只有找景兵慶報仇雪恨!

這樣的念頭,令他每一次出手皆搏死命,他原本功力便能與屈兵專匹敵,但自知如此尚且不足勝過景兵慶,數月來潛心苦修,只練一門功夫。

景兵慶一開始接過一招,便知對手功力大有進境,即不與硬搏,只顧閃躲。陳玄禮則是毫無留力,往往打不中景兵慶,即打在樹幹上,每打一下,便抓下一塊樹皮,抓得多了,連幹肉也抓了下來!兩人一攻一守,尚在林中追逐,身之所及,每一棵樹都體無完膚!被抓得多的,樹幹被抓凹了個大洞,撐不住自個兒巨大粗長的軀體,即在嗚嗚聲中,傾倒墜地。

景兵慶看在眼裡,也不禁冷汗直冒!

這陳玄禮究竟練了什麼功夫,竟然如此蠻橫!若給他抓上一把,還不連骨帶肉都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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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衡山不幸!

不只是巨木傾倒,遠處尚不時微微傳來玄石墮地之聲,景兵慶也聽見了!擎天巨木林、玄甲亂石陣,這兩個雲夢劍派前人花費千年時光排成的陣勢,被毀了!都被毀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股怒上心頭,景兵慶深吸口氣,跨步定足,回身擊出一掌,便與攻來的陳玄禮對了一掌。

雙方或許功力悉敵,但道鏡的指力實在太過邪門,雙掌方觸,景兵慶即知不妙,立即盡吐掌力,又收神聚氣,將擊出的右掌握拳,化為堅石。

遊夢功字訣:『堅』!

景兵慶功力深厚,乃世上首屈一指,其全力一擊,天下間只怕無人可接!陳玄禮知道比掌力,誠然不是景兵慶的對手,感受到身軀受力,知道立刻會被震開,但追逐了大半個時辰,才等到景兵慶終於肯正面接招,若要卸力退避,那是萬分不願!當即咬牙又將右掌前引半分,拚著硬食其掌力受創,也要將他抓下一塊肉來!

只不過,他抓到的是一塊石頭。

同時,一股巨力也沿著手臂、傳到身體,身軀一震,竟被擊退一丈多遠,打得仰躺在地,吐血不止。

景兵慶也不好受,收回右手一看,手背上深深五條血痕,幾可見骨!

邪門!實在太邪門了!景兵慶驚駭莫名,忍著右手劇痛,喝道:「陳玄禮!你究竟何處習得這門鬼怪武功!?」

陳玄禮顫顫地起身,又咳出口血,道:「它……名喚『山王擊』!」

「老夫沒有問它的名頭!」景兵慶怒道,重是出處!竟能連他已聚氣護體的拳頭都被挖去了一層肉,他習武五十年,所知最強悍兇狠的大擒拿手:少林的『大力鷹爪功』,也沒有這等力道!

「嗤……呵呵~兵武雙科天下第一的老狐狸景兵慶,怎麼著?你怕了?」陳玄禮舉袖擦拭唇邊的鮮血,笑了,嗤笑、冷笑。

景兵慶聽著這笑聲,感覺……不對!

剛剛他吐出掌力,可絲毫沒有留手!陳玄禮硬接這一擊,還笑得出來?

景兵慶暗自潛心修煉十餘載,功力才能與修習了完整遊夢功的掌門師兄楚兵玄匹敵。楚兵玄能強引山水之力,使其一對肉掌攪鐵如泥;景兵慶所練的只有半部,辦不到這樣的事情,但他練到不只讓自己像座山,還能將山送到對方體內!

他只要與對手肉身相觸時凝神吐力,便能將自己的功力打進對方體內,如此一來,除了一開始會受到的內傷之外,他的功力會很快在對方身體裡某個部位開始凝結、凝聚,形成一塊封阻對手氣脈的石頭。

氣脈有阻,視其部位,輕者肢體難能動彈、重則封心阻血,置人死命。即亦,景兵慶這門『凝石掌』,也可以稱作無差別穴法。

這便是他用以打得連楚兵玄毫無招架還手之力的招式!他打了四十餘掌,打得楚兵玄心血滯流,確定楚兵玄已無力迴圈內息化消氣脈間的『山』才停手。這是他最強的殺著!

但這招有缺,除一開始所造成的內傷之外,後續效果如何,景兵慶自己亦無法掌握。不過即使在最差的情況下,也能封對手一指之動。

景兵慶想,如今陳玄禮的身體必定已經有個部位無法動彈。我二人功力只在伯仲之間,若其中一方無法自由活動,哪怕只是一根手指頭,都會對勝負造成影響。陳玄禮當然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有個部位不聽使喚了,怎還笑得出來?

笑得如此……有恃無恐?

莫非……

景兵慶急忙舉起右手,看著手背上被抓傷的血痕。

流的血是鮮紅色,沒錯!會痛,也沒錯……

痛……不!不對!怎麼,有癢?

「你太早散去聚於右掌上的氣勁了。」陳玄禮笑了,又笑了。

景兵慶萬分驚駭,再看四周,才注意到許多讓陳玄禮給剝皮離肉的巨木,被抓去的部位竟發出了微微的焦味……

這股氣味,若是藍嬌桃或藍沐雨在場,必定覺得很熟悉。

雖然味道沒有那麼濃厚,但的確與雲南毒窟之王:紫冠鱗虺爬過的草地所發出的味道相同!

景兵慶急忙凝氣,封阻了右掌的血脈,粗重的喘氣讓花白鬍子不住抖動,恨恨地道:「老夫沒有想到,你……!你居然會修煉這種旁門左道的邪功!」

陳玄禮仍然嗤笑著,笑了幾聲,之中又夾雜著咳嗽,應道:「若論陰狠毒辣,閣下才是當世罕見的奇才!以毒攻毒,有何不妥?更何況…呵咳…老僧原本便不是名門正派!現在,你的右手已不能用,我們只是扯平!……今天!今天老僧要毀了你聚雲堂千年的心血,以祭我諸弟子,再拖你下黃泉!」

景兵慶聞言一凜~原來,你也聽到了……

玄甲亂石陣與擎天巨木林不僅是聚雲堂的護地陣勢,更是聚集地靈、提升遊夢功修為的重要處所!若無這兩個陣勢,聚雲堂門人也不可能在十年之內,便修得常人須花費二三十年才能擁有的強橫內功與巨山之力,其重要性實可謂無以復加!不提則已,一提景兵慶便怒不可抑,凝氣仰天大喝:「仁在!仁義!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居然連那幾個毛頭子都處理不了,任彼等在我們的衡山上亂搞!」跟著戢指陳玄禮:「老夫這就將你送去與你諸弟子相聚!再進去處理那幾個渾子與不成材的門生!」

「正如所望!」陳玄禮亦道。

於是,山,又哭了。

...

「……」石緋身軀一震,噹啷聲響,藍芽白纓槍又落地了。

聽到了!他聽到了景兵慶的怒吼,那聲音居然把他的手臂震麻了!

屈戎玉聞聲回頭,她自然也有聽見,但必須當作沒聽見。她見石緋佇立原地不動,即返身拾起藍芽白纓槍,殷切地問道:「你,還撐得住嗎?」

石緋沒有應話,只是左手幾根手指抖動了幾下,隨後上臂彷佛抽搐般顫動了會兒,才提起手臂,接過藍芽白纓槍。

撐得住。

撐不住也得撐住呀!

「還剩……兩根……是吧?」接槍後,石緋問道。

在喘息聲中問。

「嗯。」屈戎玉應了一聲,又往前行。

前一根石柱,石緋連出了三擊才刺倒。總計一下,他在半個時辰內用右手使過九次捻絲棍,左手則是五次。

若是讓其他人見到這情況,幸災樂禍者可能會譏嘲他、兼愛天下者會同情他、也可能有另一類人會喝罵他。因為是身體一切的根本,誰都看得出來,石緋的雙臂已等同是廢了!若然再打下去,從此他的手臂只會是裝飾品,便像是掛在身體兩側的兩條大臘腸。

右臂仍然粗腫僵硬,左臂還能動,卻也抽搐不止!屈戎玉很清楚的知道,石緋再打不出捻絲了!如果她還有良心,實該勸石緋停手休息。

相反的,若果沒有良心,則該催促前行。

她沒有,兩種都沒有作,只揹著君棄劍自顧走著。

她也變了,以前,她怎可能會去管一個吐番人的死活?

石緋也沒有吭聲,跟在後頭走著。他的手臂已動彈不得,只能勉強彎曲著手指,把藍芽白纓槍『掛』在掌中。

還剩兩根了!最後兩根了!撐過去,我一定撐得過去!

我要走過去、我要闖過去!我們一起經過了那段危機四伏的時光、超越了蓽路藍縷的艱困,從一開始只為興趣而練武,至今竟來到了我原本連作夢都沒有想到過的境況!

林家堡對聚雲堂?這在以前,只會像是故事、只會是過去的傳,總是被浮誇渲染、添油加醋地傳述著!而我也傻傻的聽著,反正只是故事,不幹我的事。

不過,有時候我會想,在很多故事裡,戰敗的一方除了一開始就技不如人~也可能是計不如人~之外,實際開戰後,許多時候或許只要多撐一口氣,被神聖地傳頌的勝利者,可能就換人了!

是的,一口氣,就是傳與丑角的差距。

一口氣。

是的,一口氣!我還能呼吸、我還會喘氣。

我還會動!

爭一口氣!再多吸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