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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話 杭塘之禍 ̄之一

綠柳.輕煙

不知不覺,葉斂竟到了西湖。

這裡他來過,與君聆詩來過,而且不只一次,自是不陌生。如今正是晨曦初

起,西湖畔遊客尚少,湖面倒映著三月綠柳,葉縫中閃著朝日金光,竟然有刺

眼了。

走在湖畔,正迎著日出,葉斂只覺得雙眼難受,正巧見到身旁楊柳枝頭上竟

有一斗笠,不知道是誰人遺下的,也不想管是誰人遺下的,葉斂順手取了,便

將它戴在頭上。

遮了陽,舒服許多。

繼續往前走,沿著湖畔走,發現不只是人少,根本是無人。如斯良辰美景,

竟無一個遊客?浪費,著實是浪費。那我也不要客氣,自己一個人看了。

葉斂一個人走在西湖,不知不覺已近正午,有熱了。葉斂脫下外袍,一陣

風來,卻又有微微寒意。

這時,見到路邊有件蓑衣,葉斂也不客氣,拾起穿上,正好,不冷也不熱。

正午的日頭照著湖面,薄薄的水蒸氣,讓視野變得有模糊。

很美的西湖,真的很美,可惜葉斂文才不夠好,無法像個詩人留下什麼詩句

來形容。

走著,看到湖邊停了艘舟,剛好,走得有累了,葉斂索性上了舟,緩

緩擺到湖中。

在湖上向湖邊看去,仍是沒人。

不對,西湖怎可能一日沒人?難道此湖並非西湖?

但記憶中的景色與此絲毫無差,分明便是西湖。難道世上另有一處仙境,與

西湖一般模樣?

仙境?什麼仙境?這裡的美景仍只是凡景,何能稱為仙境?仙境這玩意兒,

合當是不存在的。

但此處若非仙境,便是西湖,既是西湖,怎能無人?

何來無人?湖上是人,滿滿是人!

何時來了這許多人?葉斂揉揉眼,並沒看錯,確然滿滿是人。

這麼多人,怎能一時並至?

罷了,我遊我的湖。反正在我湖上,他們在湖畔,互不相干。

一擺槳,忽然卻一個震盪。

定睛一瞧,居然撞上了別人的船。

不只一艘,連湖上也出現了一堆船,有扁舟、有艙船、更少不了滿乘遊客的

樓船。

對方是艘艙船,比葉斂的舟大上不少,這一撞,葉斂的船幾乎翻覆,艙船

則只是微微一晃。但船上的乘客對葉斂怒目而視,舵夫則大罵:「會不會操舟!

像什麼舟子!」完,便將船划走了。

葉斂正想反:「我原就不是舟子!」但尚未開口,卻見到自己身上的蓑衣

、再摸摸自己頭上的斗笠,不禁一笑我如何又不像個舟子了?

葉斂緩緩擺著槳,在湖上緩緩遊蕩。

日頭漸漸西沈,不知不覺,葉斂竟在西湖晃了一日。

夕陽盛紅,映得湖面也是一片紅,紅似火的紅。

慢……何止似火?分明是火!

轉眼一瞧,岸上柳林居然著火,一片連燒,令人怵目驚心的火紅!

怎會有人放火燒柳林?而岸上遊客卻又不懼?

再慢……何來不懼?原來是遠了瞧之不清,遊客並非慢行觀景,而是爭相逃

命!

再看,就連湖上的舟,也滿滿載人,連舟沿也有不少人爭相攀附。原本悠

閒觀景的舟上客,如今皆與舵夫不斷擊打著攀舟人的手,將他們打下水去。

何以如此?何以如此?葉斂心驚、驚疑不定!

再看湖水,又不盡是火紅,而是血紅!

岸上驀然出現一隊鐵騎,鞭馬追逐著岸上民眾,追上,手起、刀落!

血,流著,流進湖中,染紅一片,映著火紅,加上血紅,紅透底的紅。

鐵騎並非漢人,乃是吐番人。葉斂到過吐番,識得他們的衣甲!

吐番何時入侵中土,且打到江南來了?何故我竟憧然不覺?

一片喊殺聲、求救聲、哀嚎聲交織,混著火燒柳林的嗶霹聲,葉斂呆然看著

岸上的大屠殺。

跟著,又出現四路人馬。

一路,是雲南;一路,是回紇;一路,是倭族;另一路……

那不是元仁右嗎?他領著雲夢劍派弟子,攔在吐番、雲南、回紇、倭族四路

人馬前面。

葉斂松了口氣雲夢劍派之兵學、武學冠絕當世,有元仁右率弟子迎戰,民

眾當可無慮。

但定睛一瞧,元仁右並非拒敵,而是與四路外族匯作一路,繼續追殺漢民!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葉斂眼睜睜看著,手上槳急速擺動,想上岸

應戰,偏生他原不擅操舟,緩行擺渡尚可,如今一急,失了方寸,舟子只在原地

打轉,離岸邊是半分接近也無。

岸上之事,葉斂所見之事,四字可以涵矣

所以『燒、奸、擄、殺』是也!

火,愈燒愈烈;血,愈多愈紅……

岸上一般民眾的兩條腿,怎跑得過回紇、吐番騎兵的四條馬腿?也一直被倭

族、雲夢劍派門人以快步趕上,不斷*、不斷擄掠、不斷殺戮……

不過一轉眼,西湖岸上,除了五路合師與他們的俘虜,已無活人;西湖之中

,許多溺死的屍體,載浮載沉……

西湖乃是中國名景,如今卻成煉獄!

葉斂的舟子仍在湖心打轉,急怒攻心,一聲大叫,竟爾昏厥。

不知昏迷多久,葉斂忽然覺得飢腸轆轆,想睜眼,卻怕映入眼簾的會是人間

煉獄,不禁躊躇。

閉著眼思索許久,怪了,我身在舟上,何以並無絲毫晃動感?難道……那五

路人馬殺到『湖水為之塞流』?

荒天下之大謬!當初曹瞞屠殺徐州,也只阻了泗水,泗水怎能與西湖相比?

便是殺盡杭州人投入西湖,只怕也未必塞流!

那何故,舟身不會晃動?

葉斂心中奇怪,睜眼一瞧,所見非天,卻是屋。

怪哉!我分明昏在西湖,何時到了屋中?

坐起身,定睛一瞧,確實是屋,一看便知是客棧的房間。

何故如此?怎會如此?

房門有吱呀聲,有人推門!葉斂反射性的右手探向左腰間,要取無鞘劍,但

卻摸了個空!

探頭一望,便連原先藏在床下的劍簍也不見了。

葉斂尚在憧然,房門推開後,走進的卻是一匹狼。

一匹體型碩大、幾乎勝牛,且有兩條尾巴的怪狼。

此狼雖怪,葉斂卻是相熟,十分相熟。

果然,狼後閃出一人,一個十二歲的女孩。

這女孩,若非寒星,又是何人?

寒星見葉斂起身,盈盈笑道:「笨師父,醉醒啦!」

葉斂呆了,腦中也快速轉動著

此地當是西湖,卻非西湖,既非西湖,當是杭州城。既是杭州城,寒星又怎

會在杭州城?

「怎麼回事……你……怎會在這?此地危險,速速離開!」一想起西湖,便

想到那五路合軍,葉斂一人如何當得?自己丟命無妨,卻要拚死保護寒星啊!葉

斂即思即行,下床套了靴子,穿上外袍,忽然又一呆,再轉向寒星道:「我的劍

呢?還有劍簍呢?快,快拿出來!」

寒星見他這笨師父形容古怪,一副十萬火急模樣,絲毫不像開玩笑,恐怕真

有十萬火急之事,當即著腳尖開啟高櫃,取出無鞘劍與葉斂。同時,藥師狼

也自牆角叨著劍簍的揹帶,拖到葉斂面前。

葉斂急急佩上無鞘劍,背起劍簍,拉著寒星便向外走。

寒星尚是少年,給葉斂拖著是絲毫抗拒不得,只得叫道:「笨師父,你急什

麼?」眼見葉斂拖著自己竟一路拖出客棧,後頭二怪誕的眼神射了過來,忙又

叫:「笨師父,要走也要先結帳!別耍賴啊!」

一走出客棧,葉斂又憧了。

街上行人攜攘、商販依舊叫賣、店家依舊招呼客人、百姓依舊安和……

他們難道不知五路合師已攻到西湖嗎?何以如此?真是沒有危機意識!

葉斂心裡一火,開口要提醒民眾避難,寒星已甩脫了他手,一聲哨呼,藥師

狼馬上將葉斂撲倒在地。

葉斂並未開口,民眾卻是驚疑藥師狼如此壯碩,又一股腦便將葉斂撲倒

,如何不令人驚?客棧前響起一片尖叫,但過不多時,民眾卻見藥師狼並未再

對葉斂施加傷害,漸漸圍成個圈,七嘴八舌、嘰嘰喳喳。

葉斂沒理會民眾的反應,忙回頭道:「寒星!現在不是玩的時候!」

寒星臉也峻了,不悅道:「笨師父!剛醉醒就發瘋!分明是你在玩!」

醉醒?是了,適才寒星第一句也是『醉醒』……到底發生何事?難道我仍

在夢中?

且慢……不對!有問題!

「寒星,你在哪找到我的?」葉斂呼了口氣,冷靜一下腦子,緩緩問道。

寒星見葉斂似乎清醒許多,招招手讓藥師狼離開葉斂身上,再使個眼色,

藥師狼便在寒星身旁乖乖坐下。

寒星忽然又發現一堆人圍著自己看,她雖然喜歡胡鬧,卻仍是個孩子,當下

不禁羞紅了臉,踱腳叫道:「幹嘛看著我!有什麼好看的啦!」

眾人給她一嚷,又見藥師狼並無其它動作,想來已無熱鬧可看,只得一鬨

而散。

此時,葉斂已爬起身,蹲在寒星面前低聲道:「寒星,快,你到底在哪找

到我的?」

「酒店啦!」寒星沒好氣的回答死師父!爛師父!害我被圍觀,我又不是

稀有動物!狼才是!

「酒店……?」葉斂凝神回想,又問:「是不是若水酒肆?」

「對啦!」寒星伸指彈了個響,藥師狼低下頭來,寒星便自狼頸上取下

一個懸帶葫蘆,道:「你的酒!」

葉斂愣愣的接過酒葫蘆,腦中思緒不斷在將記憶重新組合……

難道我只是醉酒?並未去過西湖?我是在發夢?

「今天……什麼日子?」葉斂又問。

「春分啦!」寒星回答的語氣非常非常不耐煩,但從她的臉色卻可以看出有

高興因為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總算不瘋了……

「我醉了幾天?」葉斂再問。

「七天。」寒星再答。

葉斂仔細回想三月十五離開林家堡,次日到達杭州,再次日前往若水酒肆

,至今日已是春分……不錯,正是七天!

如此來,西湖一事,確然是夢!

想通之後,葉斂重重呼了口大氣

幸好是夢!

一放鬆,肚子便叫了……

餓了七天,那偌大巨響寒星如何聽不見?她馬上又板起面孔,道:「笨師父

,走啦,先吃飯!」完,又逕走回客棧中。藥師狼自是在後靜靜跟著。

「呼哈」葉斂放下筷子,端起碗,一口氣便將碗裡的酒飲盡了。

酒是在客棧裡另要的薄酒,對於若水酒肆的善釀,他再不敢碰。

瞧著桌上的杯盤、還有葉斂那吃相,寒星看看藥師狼、和它跟前未吃完的

半塊豬肉,搖了搖頭這笨師父,餓得比狼還像狼!

藥師狼似有所覺,低低的嚎了一聲。

寒星知其意,慨然道:「餓久了之後,又暴飲暴食,最傷胃腸……」一旁藥

師狼又似贊同的連連『頭』。

葉斂道:「你這混球,你便去試試連餓七天,看你會不會如我這般吃法。

虧你還有狼跟著,我醉死七天,形容病患,我瞧你連喂我稀粥也未曾!且不

你懂不懂醫理,連孝敬師父都不會嗎!」

「還好意思咧!」寒星不甘示弱,也反道:「你收我這徒弟收得心不甘

情不願,那就算了,畢竟是我逼你的。可是你收便收了,一收完徒馬上溜之大吉

,一個人跑出來遊山玩水,丟著徒弟不管,又是為師之道嗎?」

這丫頭年紀,卻牙尖嘴利,葉斂自負口才不錯,但要他對著一個女孩

正色辯稱卻又有奇怪,當下一愣,便沒回口。

寒星自覺佔了上風,嘻嘻一笑,又道:「魏姐姐、和王道、石緋那兩個傻蛋

,在襄州很關心你的安危。還有那個和我同名的晨老夫子……」

「慢!」葉斂打斷道:「你是晨星吧,他才廿五歲上下,叫他老夫子,太

老了吧?」

「管你的!他愛教、我也愛叫他老夫子!」寒星堅決表態,其形貌又教葉

斂一愣。

兩人對視半晌之後,葉斂認輸了,只得道:「好吧,老夫子就老夫子。晨老

夫子怎樣?」

「他喔……一句話不完咧。」寒星愁然道。

葉斂心中一震難道襄州出了什麼事?

「到底怎樣,快!」葉斂不禁出聲催促。

卻見寒星滿臉憂色,緩然道:「他……一天睡四個時辰、一天吃三餐、一天

練棍一個時辰、一天喝一斤酒……」

「慢慢慢!」葉斂又打斷:「你得很憂慮,可是我怎麼聽來卻很正常?」

寒星嘆道:「以常人來是很正常……可是他是丐幫弟子,太正常才叫不正

常……」

葉斂又一呆這鬼,真的古靈精怪!

「算了算了。你,你為啥跑來這?」葉斂揮揮手,中斷晨老夫子的話題,

很怕再下去,寒星會連他一天上幾次茅房、頭上有幾根頭髮都出來,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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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斂可沒精神去管。

「爛問題。」寒星臉一沈,意似責怪。

葉斂又一愣。

只聽寒星接道:「叫你笨師父還真不是叫假的。當然是跑來找你,不然我幹

嘛沒事把一個醉鬼從酒肆拖回客棧,還看著他睡了七天?你笨我可不笨!這種笨

差事,誰人要去作?你又不付照養費的!」

葉斂又語塞了這個答案雖是意料中,可她的法,卻教葉斂感到愧疚。

合該是我照顧她,怎變成她照顧我?

但還有另一個問題,葉斂又問:「我離開襄州後,也沒捎過音信回去,你怎

知我在何處?」

「又是爛問題!」寒星不屑道,但這回神色中卻有幾分得意。

一旁藥師狼昂起頸子,也是一副志得意滿貌。

葉斂何等聰明,當即瞭然,道:「不愧是原定幫鎮幫寶獸。」

原來藥師狼狻有神性,不僅通醫理、知用藥,甚至能夠千里尋人。

「好啦,笨師父!你醒也醒了、酒足飯飽了,接下來要作啥?」寒星問道。

其言下之意,跟定你了!

葉斂怔了接下來……明知是夢,但不能不在意!

難道……回紇、吐番、大理、倭族會聯合進犯中土?甚至,雲夢劍派也會作

一道?

這假設並不是異想天開,至少葉斂已親自證實,雲夢劍派與倭族確有牽連。

去年夏天,段鈺導動真氣,造成崗底斯山大雪崩,淹沒了四分之一個邏些

城,使得吐番沈寂許久,未再進攻中土。但想來時至今日,邏些應已重建完畢,

吐番為報此仇,一旦有軍隊調派行動,必將大舉入侵中土。

大理……大理……

想到大理,葉斂卻不知從何下手!

因為,不管是誰,只要想到大理,一定還記得那十三年前叱吒千里、睥睨當

世的天下第一王者天棄鬼才稀羅△!

他死了嗎?真的死了嗎?連曾親眼見證、威名赫赫的玉笛丐徐乞,都不敢肯

定!

如果稀羅△還在、假使稀羅△還在,誰能惹得起大理?

便是君聆詩也不行!

葉斂深呼了口氣

不,不能再想大理,否則,我什麼也作不了。

想想回紇吧。

回紇……目前尚無明顯動作。八年前,回紇曾與吐番響應僕固懷恩叛變,聯

合進攻靈州地方,回紇方面卻為郭子丁曉以大義,成功勸退……

但已八年了,回紇人真的安於現狀?

如果吐番、大理、倭族聯合來犯,回紇會不想分一杯羹?

葉斂搖了搖頭不可能,人都是貪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