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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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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倫敦天氣已經開始回暖,即使它的天空依舊是陰沉沉的,但總算不必冒著寒風出外工作。克利夫蘭帶著諾拉回到診所,屍體已經躺在那兒,僱主坐在一邊興致勃勃地看著她著手清理汙跡,直到諾拉將朱莉的衣服撥開,打量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評價,“胸很不錯。”

克利夫蘭一愣,目光立刻轉到屍體高聳的胸前,斟酌幾秒,然後點頭同意,“依據人體黃金比例說來看,的確不錯。”

諾拉捏了捏朱莉的腿,“不愧是布朗家的女僕,皮膚比一般人都要好。”

這下克利夫蘭不同意了,他搖頭道,“遜色於你。”

“……”諾拉無語地抬頭,“霍克先生,死人與活人是無法對比的。”

“哦。”克利夫蘭恍然大悟,但看樣子他內心裡其實是不同意這樣說法的,卻也沒有反駁,只是指了指朱莉的屍體,好奇道,“你發現了什麼?”

“死者大概二十歲左右,皮膚光潔手指細嫩,養尊處優。暫時來看應該很健康沒有明顯的疾病,具體要等解剖以後來確定。”諾拉仔細地撥開死者的雙腿,然後一頓,慢慢皺緊眉頭,“……死前不久有過激烈的性-行為,內部輕微撕裂傷,不過沒有任何精-液殘留,行事人非常謹慎。腰部有青紫的印記,依據手指的長寬來看,是一個力氣很大並且健康的年輕男人,等等——”

諾拉小心翼翼地死者的頭髮裡挑出一根不屬於她的,淺褐色的髮絲,細細觀察,“髮質粗硬,短而有光澤,這是一個男人的頭髮。”頓了頓,“很有可能是朱莉的情人,或兇手——亦或是以上兼具兩個身份的人。”

“你認為是情殺?”克利夫蘭興致勃勃。

“不確定。”諾拉搖搖頭,目光在朱莉慘白的臉上逡巡,忽然一頓——

她將夾著髮絲的鑷子放下,小心翼翼地撥弄開死者已經僵硬的眼皮,在看到下面一雙碧綠色的眼珠時,徹底愣住了,眼睛慢慢沉了下來,沉默不語。

“你怎麼了?”克利夫蘭問道,倒不是擔心她,而是忽然沉重下來的氣氛讓他覺得很無趣。

“你有沒有覺得……”諾拉慢慢開口,不確定,猶疑,喃喃道,“朱莉長得很像那位露西亞布朗小姐?”

克利夫蘭的目光長久注視在死者臉上,最後面無表情地搖搖頭,所有屍體在他眼裡都是一個樣子,美麗或醜陋根本沒有分別。

“同樣是金色的頭髮,綠色的眼睛,就連身高和體型都差不多……”諾拉闔上死者的雙目,沉思,“那位警長說,朱莉在昨夜去了古董鋪,可是一個女僕哪來的古董,她又為什麼要在深夜裡去那種地方?”

“這不是我們的職責。”克利夫蘭近乎冷漠地回答,“自殺或者是謀殺,這是警察廳的事。”

諾拉一愣,忽失笑,搖了搖頭,“你說得對,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她又不是福爾摩斯那樣的偵探,她只是一個診所的小員工,即使老闆的工作範圍略奇怪,但她也不應該去多管閒事。

特別這種閒事還屬於布朗,不安分的一家。高門大戶裡多的是齷齪事,這位可憐的朱莉不過也是一個炮灰的小人物,即使她很有可能是布朗家的私生女。

她將這些鬧心事都拋之腦後,專心地做克利夫蘭的助手,直到完成所有的工作清理了現場,和老闆道別之後,快步走回了租房。

開門的時候,卻正好有一個人匆匆走了出來,兩人相遇撞了個滿懷,對方只匆匆低著聲音說了一句“抱歉”就擦肩而過。諾拉揉了揉發疼的肩膀,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只瞥到一個駝著背手揣在懷裡的側影消失在街頭拐角,看上去應該是一個老婦人。她收起鑰匙,走到客廳,就見福爾摩斯正穿上大衣,沒來得及和她問好,也匆匆走了出去。

諾拉疑惑地看向華生,年輕人坐在沙發裡,無奈地擺手,“你也看到了,上門尋回戒指的不是什麼健壯的男人,而是一個老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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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諾拉端來一杯熱茶,細細詢問。

華生耐心地解釋今天發生的一切——

在福爾摩斯和華生剛把招領啟事登報不久,這位滿面皺紋的老太婆就步履蹣跚的走了進來,並聲稱這是她女兒賽麗的結婚戒指,丈夫是一條英國船上的會計,脾氣暴躁並且酗酒,這枚戒指在她昨晚看馬戲的時候丟了。華生又問她的住址,宏茲迪池區,鄧肯街13號,離這裡很遠。

福爾摩斯卻一語中的,“|可是布瑞克斯頓街不在宏茲迪池區和什麼馬戲團之間。”

老太婆立刻解釋道那是她的住址,而她的女兒住在塔克罕區,梅菲爾德公寓,女兒姓丹尼斯。

“那麼福爾摩斯剛剛是去——”

“他覺得老婦人肯定是兇手的同黨,跟蹤她去啦。”華生擺擺手,翻閱手裡昂立穆爾傑的。

諾拉點點頭,進房間清洗了一番以後,換好常服,拖著微溼的頭髮在點著爐火的溫暖客廳裡懶洋洋地看著自克利夫蘭處借來的。福爾摩斯有非常多的藏書,但他卻有個怪癖,非常不需要人家整理他堆得亂糟糟的書架和桌子,否則他會找不到放好的紙張,鑑於這一點,諾拉也不敢隨意借閱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書籍,只好看著枯燥乏味的醫書打發時間。

吃過晚飯以後,隨意聊著天,直到晚上十天的光景,福爾摩斯才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他的表情很複雜,既高興又懊惱,看樣子似乎並沒有成功。

“哈——”福爾摩斯脫下冰冷的大衣,忽然大聲笑出了口,坐在椅子上,比劃著,“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蘇格蘭場那些蠢貨知道,這肯定會成為我嘲笑他們的最好把柄。”

大偵探的毒舌有目共睹,好在租客們都不是心裡脆弱的人物,諾拉合上書,好奇地問道,“怎麼回事?”

福爾摩斯垂下眼睛喝了一口郝德森太太遞來的熱茶,灰色的眼睛裡露出興高采烈的神情,他的手放在沙發扶手邊,撐直了身體,樣子看上去既興奮又得意,聲音卻刻意做出神秘低沉的模樣,“你們知道我一直跟蹤著老太婆吧?”

華生和諾拉非常配合地點點頭,洗耳恭聽。

福爾摩斯更得意了,沾沾自喜地講述道,“那老太太沒走多遠,一瘸一拐就像是腳痛。接著她忽然停下來叫了一輛馬車,用非常大的聲音說‘到宏茲迪池區,鄧肯街13號’——她完全不必如此大聲,整條街都聽得到。”

“我開始認為她說的是實話,等她上了車我就跟著跳上了馬車的後部……”說到這裡諾拉一愣,懷疑地上下打量他,惹來福爾摩斯不悅的一眼,她默默收回了眼,聽他繼續強調一般地說道,“——這是一個偵探必備的跟蹤技術!快要到13號的時候我跳下車,假裝在馬路上閒蕩。我親眼看見馬車停下開啟車門,但是並沒有人走下來——”

“失蹤了?”華生一驚。

福爾摩斯聳聳肩,“很顯然,車伕大聲咒罵不付錢的乘客,於是我就到13號去詢問,原來那裡住的是一位叫凱斯維克的裱糊匠,根本沒有什麼叫做丹尼斯的一家。”

“難道一個老太太中路跳車跑了?”華生驚呼,諾拉卻搖了搖頭,說出答案,“你錯了,華生,那根本不是一個老太婆。”

終於發現當時的違和感是什麼了,一個老太婆怎麼會在撞上一個健康的女士後仍然步履沉穩地匆匆走了出去,而且那聲粗噶低沉的道歉,只可惜她當時並未留意,讓可疑人就這麼大搖大擺地從身邊走了過去。

“噢!”福爾摩斯怪異地叫了一聲,鼓掌,“諾拉小姐果然非常聰明——該死,我居然眼拙得上了當,他肯定是個壯年小夥子,非常聰明的人。不僅如此,他還是個演技□□的人,無與倫比的高超——”福爾摩斯著重強調這一點,不過掩蓋自己失誤的意圖大家都看出來了,不免露出笑意。

事情到這裡就告一段落了,但並非一無所獲,好在確定了那枚戒指對於兇手重大意義以致於他冒著極大風險來取回它,結果當然是失敗了,真正的戒指還在華生的口袋裡。

華生由於疲憊回房休息了。福爾摩斯仍然在客廳裡,拉著憂鬱的小提琴曲,側過來的眼睛裡又露出平日裡茫然的神色,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諾拉的膝蓋上攤開著那本,卻並沒有看上去,而是低著頭思考,直到一曲拉完,她才語氣平和地開口,“福爾摩斯先生,你是否聽說過克利夫蘭霍克這個人?”

福爾摩斯彷彿這才發現她的存在,手裡的動作頓了一下,放下小提琴轉過身來,注視她,重複,“克利夫蘭霍克?”

在諾拉回答之前,他又說道,“如果你指的是倫敦裡的霍克家族,那麼——是的,我聽說過。”

“非常有名?”

福爾摩斯手指習慣性地放在下巴上,嗯了一聲,“一個雖然逐漸落魄但積威尤久的古老氏族,英國醫學界裡的權威,一群對醫術研究病態狂熱的瘋子。”福爾摩斯自認為非常詳細地這麼評論道,最後才問了一句,“你問這個幹什麼?”

“很不幸的,”諾拉合上書,有氣無力地開口,“那群古老氏族裡權威的瘋子之一,就是我的頂頭上司。”

“噢。”福爾摩斯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感嘆詞,目光隨即在她的臉上以及身體上停留兩秒,最後格外驚歎地告訴她,“非常幸運,你的長相和價值完全被排除在‘值得研究’這個標準之外,你可以放心地繼續工作下去。”

“那群傢伙的標準定得真高。”諾拉委婉地安慰自己。

福爾摩斯沒有理會剩女的心聲,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沉思半晌,在諾拉放下書準備上樓休息的時候,喊住了她。

“諾拉——沒有姓氏小姐。”

諾拉回過頭,面無表情,“夏普。”

“諾拉夏普小姐。”福爾摩斯流暢地喊了一句,灰色的眸子微微閃爍,似乎是有些猶豫,“你是否願意做我的女伴,於明天下午一起去參加一個無聊的晚宴?”

對於邀請人參加聚會還要加上“無聊”二字的人,諾拉已經提不起任何嘲諷的興趣,她愣了愣,仔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有些啼笑皆非,“哦,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難道你找不到合適的女伴陪你去參加晚宴,轉而找我這樣‘長相價值都遠遠不及標準’的女士了嗎?”

“看,想必您也非常清楚,第一,您是一位‘女士’。”福爾摩斯緩聲說道,“當然這並不是唯一的條件——和您所說的‘找不到合適的’恰恰相反,如果那些美麗溫柔的女士對我產生了超出友誼的極大興趣,那麼這將成為一場災難,大偵探一向有這樣的魅力。”

“那麼‘擁有可怕魅力’的大偵探先生,我拒絕。”

“晚宴有可口的食物和釀酒……”

“成交。”

“……”

福爾摩斯已經湧上舌尖的勸誘又全部吞了回去,他的表情有些艱難,慢吞吞道,“……您可真是一位爽快的女士。”

“我只不過是節省了其中繁雜的過程跳到最後結果而已。”諾拉微微一笑,提醒道,“我認為您應該知道,我並沒有參加晚宴的禮服。”

“這個好辦。”福爾摩斯寫下了一個地址,“阿波里柰成衣店的老闆是我的熟人,我想她會很樂意幫你這個忙。”

“熟人?”諾拉好奇,福爾摩斯居然也有朋友?

“她的丈夫犯下了偷竊罪以及通姦罪,我幫了她一個小忙。”

“洗刷了冤屈?”

“不。”福爾摩斯微笑道,“我幫忙定罪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