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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事後餘波(下)

玉京二十四坊,上八坊,中八坊,下八坊。

太上坊位列上八坊,海蟾坊位列下八坊,前者位於西北角,靠近玄都,後者位於東南角,靠近城外飛舟降落的渡口。

崔道姑結束了自己的休沐,乘坐大年初一的飛舟,從中州出發,於大年初二抵達了玉京,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老地方。

玉京的渡口極大,可以容納二十餘艘飛舟一起停泊,此時一艘艘飛舟整齊排列,十分壯觀。當崔道姑走下舷梯的時候,也有其他飛舟的乘客在陸續下船,因為年節的緣故,人不算多,然後崔道姑注意到在不遠處有一個空位,沒有停靠任何飛舟。

“那是……”崔道姑愣了一下,“晚點了嗎?”

崔道姑下了舷梯,又看到許多人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崔道姑心中奇怪,剛好看到個同僚,主動上前打了招呼,詢問情況。

同僚道:“聽說是出事了,有一艘飛舟被邪教妖人打下來了,死了好些人,天罡堂都出動了。”

“飛舟失事?”崔道姑吃了一驚,隨即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個空位,趕忙又問道,“是哪艘飛舟?”

“好像是上清宮的飛舟。”同僚回答道,“據說是混進了邪教妖人,這些邪教妖人,當真是無孔不入,總想興風作浪,一刻也不安歇。”

崔道姑忽然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臉色有些難看。

同僚趕忙問道:“怎麼,你有熟人在這艘飛舟上?”

崔道姑搖頭道:“我的鄰居去了雲錦山,不過說好是正月十五才回,應該不是他們,不過我還是覺得好險。”

“說的是呢。要不說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往前一點,跟著全真道的飛舟回來,好些位真人親自坐鎮,誰也不敢怎樣。往後一點,坐正月十五上元節的那趟飛舟回來,也是好些高品道士。偏偏趕上中間這趟,大過年的往玉京跑,多半是有差事在身,還遇到了這種倒黴事,只能說都是命。”同僚也是唏噓不已。

都說物傷其類,對於道門道士來說,也是如此。

他們也許對普通百姓的生死不怎麼在乎,因為發生在普通百姓身上的事情多半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可他們對於這些道士的死卻是深有感觸,今天死的是別人,明天就有可能輪到他們。

在哀傷之餘,也會有恐懼,為了消弭恐懼,想來玉京上下很快就會達成共識,必須要打擊隱秘結社,尤其是三大邪教。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一艘轟然飛舟降落在她們身後的湖泊之中,激起一層水霧。

“是天罡堂的飛舟!”有人認出了飛舟上的標識。

飛舟放下舷梯,一行身著正裝的天罡堂道士走下飛舟,難掩疲憊之色,走在最後的是一名女子,身著便裝,顯得格格不入,她臉色蒼白,眼睛裡壓抑著濃重的悲傷。

崔道姑一眼就認出了女子,高聲道:“張副堂主!”

張月鹿聞言扭頭望來,猶豫了一下,向沐妗揮了揮手,獨自向崔道姑走來。

崔道姑與同僚說了一聲,然後主動迎上前去。

崔法師。”張月鹿還記得崔道姑,是齊玄素的鄰居,她去海蟾坊的時候曾經見過,兩人還有過一番交談。

崔道姑望向張月鹿的身後,卻沒有看到其他人,心頭忽地咯噔了一下,輕聲問道:“天淵呢,他沒跟你一起回來?”

張月鹿閉上雙眼,過了片刻才重新睜開雙眼,低聲道:“天淵他……出事了。”

“該不會……”崔道姑掩住嘴,險些驚叫出聲。

……

海蟾坊,齊玄素的家中。

因為齊玄素的行李還在張月鹿的須彌物中,所以張月鹿有這裡的鑰匙。

此時她和崔道姑正坐在正堂之中。

張月鹿將事情的經過大概講述了一遍,然後說道:“事情就是這樣,我決定先以失蹤處置,說不定天淵哪天就回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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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道姑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他們爺倆都是苦命人,當師父的死得不明不白,這才幾年,做徒弟的又遇到了這種事情,真是……”

張月鹿聞聽此言,忽然想起齊玄素說他還要給師父報仇,而張月鹿並不知道齊玄素已經報仇的事實,不由眼眶一紅,暗下決心:“他的未竟之事,我定要替他完成。”

崔道姑長長嘆了口氣:“天淵沒有親人,有些後事……有些事情就拜託給張副堂主了,若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張副堂主儘管開口。”

“分內之事,不敢推辭。”張月鹿點頭道。

崔道姑起身道:“那我先告辭了。”

在崔道姑離開之後,張月鹿又從須彌物中取出齊玄素的行李,準備將它們放回原位。

來到書房,這裡與兩人離開時一模一樣,張月鹿環顧四周,忽然想起當時兩人一起收拾行李的情景,忍不住鼻頭一酸。

兩人去,一人歸。

……

知道飛舟出事之後,張拘奇、澹臺瓊、張玉月、張持月、張拘平、顏明臣等人也先後來信詢問張月鹿的情況。張月鹿無心理會,子母符不想接,傳書不想回,又不想讓別人擔心,便讓沐妗代她一一回覆。

沐妗將大概經過如實回覆。

張家知道張月鹿平安無事之後,不由松了一口氣,又得知齊玄素死在了這場變故之中,澹臺瓊雖然在嘴上沒有說什麼,但也沒有露出半分哀切之色,只有漠然。

平日盡量避免與妻子發生正面衝突的張拘奇勃然大怒,怒斥妻子:“不管你再怎麼不喜歡他,人家畢竟是為了救青霄才死的,掬一把同情淚,不過分吧?你看你是什麼樣子?這就是世代書香人家的教養?那麼多的書,那麼多的學問道理,都讀到狗肚子裡了?”

澹臺瓊大怒,便要與丈夫開戰。

張拘奇半分不懼:“你要與我論理,那好,我們最好是找幾個見證人來,當著青霄的面,說個明白。就算那個年輕人與青霄沒有半點關係,他也是道門弟子,這麼多人死於非命,難道不該痛心嗎!?”

澹臺瓊只能強壓怒氣。

張拘奇又望向張玉月:“你總說那個年輕人是下一個李命煌,接近青霄肯定是圖謀不軌,想要以青霄為

進身之階,現在呢?你還有什麼可說的?李命煌會為了前途把命給你嗎?!你被一個豬狗不如的男人騙了,難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豬狗不如嗎?”

張玉月怔然無言,良久之後方才澀然道:“是我錯了。”

張拘奇放緩了語氣道:“一家子都是睜眼瞎,最後還是青霄看人更準,知道什麼是良人。是,人家的確品級不高,出身不好,可就衝這一點,也比什麼李天貞強出百倍。我勸你們,收起自己的算盤,多為青霄想一想。”

一時間,滿堂寂靜,澹臺瓊也好,張玉月也罷,都沒有說話。

……

張月鹿回到天罡堂的搖光軒,進了自己的簽押房,發現在齊玄素的桌子上放著一套疊好的新衣和一些文書。

“這是……什麼?”張月鹿停下了腳步。

沐妗輕聲回答道:“是六品道士的道冠和正裝,還有相應的籙牒、例銀、各種補貼和安家費,也都下來了。”

雖然沐妗沒有提及名字,但兩人都知道是誰。

張月鹿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道:“收起來吧,放到內間的櫃子裡,等他回來的時候再給他。”

“他已經……”沐妗下意識道。

結果張月鹿的目光掃來,讓她的後半截話戛然而止。

張月鹿嘆了口氣:“你去吧。”

“是。”沐妗拿起齊玄素的東西轉身離開。

張月鹿獨坐在齊玄素的位置上。

便在這時,掌堂真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張月鹿一怔,下意識地就要起身。

掌堂真人伸手虛壓,示意她不必多禮,然後問道:“你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就是那個陪你去看戲的年輕人嗎?”

張月鹿點了點頭。

掌堂真人嘆了一聲。他一直把張月鹿當作半個弟子看待,送她兩張戲票,自然有關心她終身大事的意思,那兩張戲票也的確有些效果,只是沒想到最後竟然變成了這樣的結果。

“我知道那個年輕人,很不錯,是個好苗子。只是可惜了。”掌堂真人慨然道,“你也不要太難過,誰都有離開的那一天,路還要走下去。”

張月鹿輕聲道:“是。”

掌堂真人又道:“你要儘快振作起來,如果不出意外,道門很快便會展開一輪打擊隱秘結社的行動,到時候我會點你的將。”

張月鹿正色道:“請真人放心。”

掌堂真人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去。

在掌堂真人離開之後,靈泉子、孫永楓、曹立友、許寇幾人也都來到此地,即是看望大難不死的張月鹿,也是詢問確認齊玄素的訊息。

曹立友聲音顫抖地問道:“副堂主,齊執事他……他……是真的嗎?”

張月鹿點了點頭。

曹立友說不出話來。

其他人聽到這個訊息後,無論真心與否,皆在臉上露出悲慼之色,尤其是曾經與齊玄素並肩作戰的靈泉子,更是動了幾分真感情。

許寇低聲道:“我今日心服口服,你是條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