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螳螂劃破了貓的尾巴,彷彿是在灌滿水的氣球被割上一個口子,裡面的東西一瞬間洶湧了出來。
那是一坨密密麻麻的蟲子。細而長的身體,包裹著不知是什麼成分的透明黏液。猛然暴露在夜幕下,還在不住蠕動。
樓轅看了一眼就覺得頭皮發麻,立刻驅動輪椅遠遠退開,一點都不想沾到。這貓尾巴裡居然有一窩蟲子!是不是它尾巴就剩一層皮了裡面全是蟲子啊?!同為貓科,樓轅暗自發誓回去要好好洗個澡!
螳螂則是飛起來,繼續切貓身上別的地方。
竹夜清則是低頭看著那蟲子。樓轅以為那是一坨,其實那是一隻。只是因為實在太長,團在一起,才好像是一窩。他早習慣了看著各種蟲子,完全沒意識到身後樓轅的痛苦,繼續低頭細看,確認了蟲子的類別,才蹙眉道:
“居然是金線碧血蠶……”
樓轅完全不打算搭茬。霍湘震扶著倪彀慢慢走到門口,看見了這東西,差點腿一軟把倪彀摔下去——
“這什麼?!”
饒是個大男人,猛一眼看見這東西也被驚嚇到了。貼著另一邊門柱,躲著那蟲子,小步蹭出了門口,扶著倪彀站到樓轅身邊。
竹夜清這次看見了他們的反應,十分不解地歪頭:“霍公子樓公子,你們連鬼怪都不怕,怎麼還怕這小小蠱蟲?”
樓轅又往後滑出了一段:“首先,竹巫彭,這一窩蟲子絕對不能叫‘小小’蠱蟲……”
“啊?哦,不是一窩,這個就是一隻。樓公子不用擔心的。”
我我我我擔心什麼啊!樓轅一聽這一坨蟲子居然是一條,瞬間嚇炸毛了,嗖嗖又驅動輪椅往後退開老遠,霍湘震也是扶著倪彀跟著他退開,並且仰頭望天堅決不看這個蟲子。
因為竹夜清帶著面具,所以還沒人知道現在他臉上是個呆萌的表情。看著樓轅和霍湘震這個模樣,竹夜清是真心理解不了:
“這個,不至於吧?”
樓轅努力維持他彬彬有禮的笑容:“那什麼,竹巫彭,這個……”他“這個”了半天,沒說出話來,最後一攤手,“竹巫彭,你贏了,我現在被它嚇得連書袋都掉不出來了。”
說罷還十分不情不願,皺起了眉頭:“話說那句話到底是什麼來著?見蟲蛇什麼悚然,什麼毛起?”
霍湘震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家這個小半妖在這種情況下都能不放棄掉書袋,也真是古往今來第一個了。
竹夜清也不太懂樓轅在說什麼,只是搖搖頭:“那,樓公子,這只金線碧血蠶怎麼處理是好?要不要作為證物交給本地官府?”
樓轅回答得分外認真:“我覺得他們不會想要的,竹巫彭喜歡就拿去用!”
竹夜清沒明白樓轅這是認真地在開玩笑,還很嚴肅地搖頭:
“這可使不得,使用金線碧血蠶在我五龍壇是禁術,在下身為八巫,不能知法犯法。”
樓轅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望天。
竹夜清卻覺得大家一起為了這個惹禍的蠱蟲費了這麼多力氣,應該給他們也大概闡明一下,解一解疑惑。於是從袖子中掏出了一瓶藥粉,撒在那條“金線碧血蠶”上,一邊解釋:
“在下用的藥粉,是專為銷燬這類邪法蠱蟲而研製的。”
說著,那蟲子就在這話音裡,毫無掙扎,化為了一堆雪白的泡沫。
——我謝謝你讓我目睹這玩意兒!樓轅痛苦地捂住了雙眼,那白泡沫和泡茶出來的“咬盞”那麼像,他以後還怎麼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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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夜清則是完全沒明白樓轅的內心活動,繼續道:
“金線碧血蠶是控制他人的邪物。現在我們看到它這麼顯眼,是因為它還沒有長成。”
沒長成就這麼噁心了長成了得是多大一坨?!樓轅和霍湘震不愧是一起生活過十六年,內心吐槽真是一毛一樣。
竹夜清當然不會讀心:“當它繼續長大的時候,反而會慢慢變小。最後成為一個不足粟米大小的模樣。只要人碰到它,它就會鑽進對方身體,在人身中如同絲線般,順血脈延展開。下蠱者這時候就能夠透過操縱它,來控制中蠱之人。”
這時候終於聽到一點重要的情報了。樓轅蹙眉:“獨龍壇培養這種東西,是為了對付誰?”
沒人知道,誰都是無法回答他的。
而解剖死貓的螳螂,又飛回了竹夜清的廣袖裡面。竹夜清這才抬頭,看那死貓的剩餘部分。
一股濃重的腥氣撲鼻而來。樓轅和他都熟悉這個味道。
死貓的心臟處覆著一層白色。那是密密麻麻的一層,彷彿草稗蟲一樣的小蟲子。看見這層白膜一起一伏,隱約泛紅,那是它們在盡力吸取花貓最後的那些心頭血。
不用說,樓轅和霍湘震自然是頭皮發麻。
“這就是製作燼心的蠱蟲。”竹夜清微微壓低了聲音。
但一樣是讓樓轅心頭一震。
“燼心……?”樓轅的臉色是霍湘震無法理解的僵硬,“寄生在人體裡……是這樣?!”
竹夜清搖頭:“小公子無須多慮,不是的。”
樓轅松了口氣。
竹夜清又把手上的藥粉撒了上去。這次,稗蟲劇烈掙扎著,身上燃起了火焰,瞬息化作了飛灰。
竹夜清這才繼續:“等它們成熟,會變成血紅色。到時候要曬乾,磨製成粉,之後加一些其他藥物,這才是燼心。燼心雖然號稱是蠱,其實更接近於毒。雖是會侵蝕身體,但不會再是蟲類模樣。”
樓轅面上雖然沒有表情,但明顯是松了口氣。霍湘震再傻都明白了,擺明是樓轅中了這種叫“燼心”的毒。
還有什麼“侵蝕身體”,樓轅現在體虛氣弱,是不是也和這種蠱毒有關?
霍湘震盯著樓轅的臉,卻是在問竹夜清:
“竹巫彭,燼心到底是什麼?”
他是請教竹夜清,眼神卻是逼問樓轅。他的眼神逼問的是樓轅,話語卻是在請教竹夜清。
然而竹夜清察覺到樓轅不想霍湘震知道,便搖頭,學了漢人一句:“無可奉告。”
樓轅則是微微垂眸避開他的目光:“說好了的,忍我五年。”
這五年的約定,已經是樓轅對於他自己最大的放縱。
霍湘震不在身邊的時日裡,他一直在剋制自己的一切。
因為他把自己當工具看待,工具不需要感情。他要讓自己清醒,才能保證到需要的那一天時他鋒利依舊。
他什麼都不曾說過,對任何人。給霍湘震一個五年的時限,對他來說已經是在暴露樓陸兩家的密謀。
所以再多的話,他不能說了。
回到客棧,已經是後半夜了。按常理來說,這時客棧早已打烊,沒想到客棧裡竟還亮著一盞小小燈火,留了門。
竹夜清沒有扶著人,也沒有坐著輪椅,自然是他來推開門。
門一開,就見大堂裡面,圍著一張桌子,坐了一圈人。
阿貓阿狗,吳積白,樓玉清,以及靠在樓玉清身上撐不住呼呼大睡了的小夢山。
阿貓阿狗自然是在等竹夜清。即使是在這時候裡,名為“三途鏡”的蓮花石臺也在他們腳邊。見竹夜清回來了,兩人立即起身行禮,張口欲言。
竹夜清便立刻擺擺手,示意他兩人免禮,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靠在樓玉清身上睡得正香的小夢山。
樓玉清說是在等樓轅回來,可她到底等得是誰大家都是心如明鏡的。見竹夜清平安回來,樓玉清便抿唇淺笑。
那一瞬間,竹夜清忽然覺得,他希望有一個家庭。
五龍壇事務雖然不多,巫彭職務也多是瑣事,這讓他有很多閒暇時間。可饒是如此,他也從沒考慮過婚姻嫁娶的事宜,因為他從沒覺得自己需要家庭。
他的父母很恩愛,沒有給過他任何不好的影響,他只是單純的沒有想要一個家庭的念頭罷了。
然而這個念頭,在今夜,忽然就產生了。
他希望有一天,在夜歸之時,能有一個女子等他。那女子會為他留一盞燈、留一扇門,抱著屬於他們兩人的孩子,等著他回來。
那是最凡俗的願望,還好他並不是神。
彷彿知道了他在想什麼,樓玉清臉色微微泛紅,在燭光裡美得青澀又甜蜜。
身後是樓轅進了門,而後霍湘震扶著倪彀也回來了。看到端正坐在桌邊,還對他挑眉微笑的吳積白,霍湘震著實一驚:
“烏雞你……”
“噓!”
一屋子人同時對他“噓”了起來,霍湘震這才看到夢山靠在樓玉清身上睡著了,趕忙閉嘴。
吳積白看見了霍湘震扶著的倪彀,這便起了身,小聲道:
“交給我就好。”
說著,接過來倪彀,先一步上了樓。
沒給霍湘震問他的機會。
小夢山睡得死,至少是比樓轅要好得多。樓轅慢慢驅動輪椅到了他身邊,淺淺微笑,壓低了聲音:“他怎麼不回房睡?”
樓玉清這才收回了少女芳心,輕聲回答樓轅:
“他非要等你回來,等著就睡著了。”
“這小子,”樓轅不禁淺笑,“恁的倔。”
樓玉清也跟著微微笑了出來:“還不是你這做公子的給帶壞了的。”又多問了一句,“都解決了?有沒有傷到哪裡?”說著,又看向竹夜清。
樓轅又不傻,當然知道這是妹妹大了留不住,“嘖嘖”了兩聲,還是小聲打趣道:
“那要分你問的是誰了。樓姑娘,矜持點!”
樓玉清狠狠瞪了樓轅一眼,那是怪這個哥哥太不可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