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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玫瑰驛站

魯納斯歷64年

馬車停了,驚醒了西古爾德。侍衛隊長特雷爾奧斯卡敲了敲馬車的門:“陛下,我們已經抵達驛站了,請您下車!”

西古爾德眨了眨眼睛,他有些恍惚,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曾經,也是在這樣的傍晚時分,他們同樣來到這個地方。他整整領口和稍微凌亂的頭髮,推門走下了車。

他環視四周,一切都沒有改變。鄉村風格的驛站,有著坡頂的屋簷,三層樓的結構,左邊是塊空地,右邊是一片林子。左邊的空地上停了不少馬車和馬匹,看來這個驛站的生意還是那麼好!

他抬頭,看到了掛在門框上的牌子“玫瑰驛站”,一下子就想起了驛站的老闆老布特。那個整日笑眯眯、憨厚爽朗,有著熊一樣身材的老布特。

西古爾德搖手招來特雷爾奧斯卡,和他低語了幾句。特雷爾奧斯卡聽完後,頷首離開。於是,西古爾德便走進了玫瑰驛站。

才推開門,迎面撲來的是吵雜的談話聲、微焦的烤鵝香味、波爾多和杜勒混合的氣息,還有老布特正在嚷嚷的大嗓門。西古爾德微微笑了,就是這樣的氣氛,這樣的感覺。

玫瑰驛站裝修的並不是特別豪華。一進門的左邊是櫃檯和樓梯還有通往後院的通道,右邊則是餐廳。十幾張桌子擺放的並不是特別有序,經常因為一夥人的到來而拼湊起來。牆上掛著老布特的戰利品,一個獅子頭,一掛鹿角,一張熊皮,這些足以證明老布特是多麼強悍的獵人。

對了,還有一張老布特的自畫像,聽說是大陸很著名的遊吟詩人萬奈摩寧畫的,畫中的老布特有些滑稽可笑,但是卻把老布特的豪爽的性格顯露無遺,憨笑的樣子讓人忽略了他高大的身材。角落的那張只能容納兩人用餐的桌子依然儲存著,那是老布特和他妻子的專位。

當門開啟的時候,敏感的老布特聽到了鈴鐺的響聲,他一面大聲吆喝小夥計送菜的速度加快,一面轉過頭望去。突然,他愣住了,腦袋停止了運作,但只過了一會兒,他咧開大嘴,笑得很燦爛。他大步如飛的向門口走去,一邊在圍裙上蹭著雙手,一邊張大手臂,將來人抱了個滿懷。

“哈,是你!”老布特笑嚷道,眼睛眯成了一道縫,眼角的皺紋彎彎的如同一彎新月,顯示出他對來者的欣喜。可是隨即,他的眼神黯然失色,低聲嘟囔:“在那件事之後,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以為你不會再來了,感謝神讓我再次遇到你……”

西古爾德略顯激動地抱住老布特,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他感覺到老布特高大的身體竟在微微顫抖。他微微嘆了口氣。

老布特放開他,依然笑眯眯的,對後院大吼一聲:“巴提姆,到前面來招呼客人!”隨意拉著西古爾德往樓上客房走。

他上樓的時候還念念碎碎的道:“那個房間我還一直為你們……你……留著,總是想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西古爾德看到他偷偷的抹去眼角的淚水,撮著鼻涕。

三樓第三個房間,是玫瑰驛站最好的一間房間了。不僅採光好,屋內佈置得也很有特色,很溫馨的感覺!老布特從貼身的口袋裡取出一把銀色的小鑰匙,把門開啟了。他走進去,將蠟燭點上。

西古爾德站在門口,看著房間裡燈光逐漸亮了起來。他手微微顫抖,扶著門框不敢進去。燭光閃了一下,他彷彿看見了席格弗裡正站在窗邊,憂鬱的眼神望著遠方。現實和幻境相重疊,他看到老布特站在窗邊,把厚重的窗簾拉開,開啟窗戶,讓微醺的風吹了進來。

他振作了精神,走了進去。房間裡有一種安謐的陳年氣味。儘管花瓶中總放著紫丁香和玫瑰,花香不斷,但是似乎為了紀念什麼,窗戶確是很少開啟的模樣。如今被開啟的窗戶帶來了自由的風,企圖將以往所有的記憶都抹去。房間裡除了空氣,其他什麼都沒有改變。他慢慢的在屋裡走來走去,每走一步地板都發出悶響。

他走到桌子前,觸控那只曾經夾在席格弗裡手指間的鵝毛筆,兩眼盯著面前的檔案架。他轉身,看著裡間那張雙人床,柔軟的碎花布制的床單鋪的很平整,鬆軟的鵝毛枕被雪白的枕套包裹著,純一色的床幔隨意的被束在四根床柱上。梳妝檯和床頭櫃上都放有鮮花,雕花的壁爐架上也擺著鮮花。

靠椅上放著……他詫異的愣住了,靠椅上放著一件緞子晨衣,那是他的還是席格弗裡的?他把晨衣拿了起來,卻有些遺憾的放下,原來是他的!下面擱著的是一雙臥室裡穿的軟拖。有那麼一剎那的功夫,他的腦子突然一陣迷離,彷彿時光又倒退了回去。

就宛如那天此時此刻,過了一會兒,席格弗裡本人就會回到屋裡,微笑著走向書桌坐定,拿起鵝毛筆,蘸了蘸墨水,在雪白的紙上寫著什麼。

西古爾德呆呆的站在那裡,似乎期待著發生什麼事情。倒是老布特拖動椅子的聲音將他重新喚回現實生活。他看向老布特,看著他把雕花的椅子搬回原處。原先那裡曾放過另外一張床,是他當時睡的,可惜現在不需要了!

他黯然的與老布特兩眼對視,兩個人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對於過去的緬懷和傷感。他拍拍老布特的肩膀,低聲道:“現在過得好嗎?”

老布特點點頭,他微笑著道:“我的拿手好菜依然很受歡迎哦!”玫瑰驛站能夠享譽整個卡勒瓦拉的原因之一就是老闆老布特的拿手好菜梅勒茲醬肉,是用特殊的醬汁梅勒茲醬汁製成的。

而且在玫瑰驛站可以喝到純正的產於維尼奧斯的波爾多酒和貝奧武甫的杜勒酒。波爾多酒以葡萄為主要原料,新增了一定比例的櫻桃和石榴,發酵出來的波爾多酒口感清澈甘醇,有著葡萄的酸澀、櫻桃的甜美和石榴的特有滋味,特別受貴族的青睞,有“流動的黃金”之美稱。

杜勒酒則以穀物為原料,新增了櫟樹汁和多蘭草,發酵出來的酒性烈、微辣、後勁大,在貝奧武甫特別受到歡迎。很多人研究出不同的喝法,並且根據地域的不同杜勒酒的口感也有所差別,但配料是相似的,只是比例和釀造方法有些差異。玫瑰驛站的杜勒酒是取自貝奧武甫皇城哈勒斯的宮廷釀造坊,可以算是杜勒酒最標準的配方了。

“走吧,去嚐嚐梅勒茲醬肉!再配上上等的杜勒!”老布特笑呵呵的一邊說,一邊拉西古爾德下樓。

再次回到一樓餐廳,用餐的人潮走了又來了,不過倒是沒有剛才那麼多了。西古爾德看到特雷爾奧斯卡和侍衛們正分散的坐在一旁的桌邊。他們見到西古爾德下來了,立刻站了起來。西古爾德擺手讓他們桌下,隨即自己也挑了個桌子坐下。

正在西古爾德等待上菜的時候,另一邊的角落裡傳來了幾個零碎的音符。這是七弦琴獨有的聲調。原來那裡有一個遊吟詩人在用完餐之後,受到眾人的請求,為眾人彈唱一曲。

“當你命令我唱歌的時候,我的心似乎因此驕傲而炸裂,我深切仰望著你的臉,喜悅的眼淚溢滿我的雙眼。

我生命中一切的苦澀和困惑融化成一段柔美的音符——我將讚頌你,神聖的席格弗裡殿下,真摯的歌聲將伴隨海燕,振翅飛躍海洋。”

西古爾德愣住了,一種莫名的痛在他的胸口漸漸散開,將他包裹著。強烈的疼痛感令他彷彿身在海爾的宮殿裡。用的餐具叫“空腹”,刀子叫“飢餓”,侍者是“遲鈍”,女僕為“緩慢”,門是“蒼白的悲哀”,門檻叫“絕望”,床是“心痛”,房內的帷幕則稱“燃燒的憂悶”。他似乎看到身體一半為肉色,一半為藍色的海爾,臉上總是露出嚴肅而恐怖的神情,任何人一見到她,都會感受到如此的痛楚。

“我知道你敬仰布拉琪,我知道因為我是一個歌者,才能走到你的面前。我用我的歌聲的每個音符,去觸控你的軀體,那是我從來不奢望著的。

陶醉於歌唱中,我忘了自己,你本是我的主人,我卻稱你為親密的朋友,因為你的善良和仁慈,總能讓罪惡逐漸消亡。

我知道你是怎樣歌唱,我的主人啊!

你的歌喉顫動了世界,你音樂的氣息將天地籠罩,如同聖泉般洗滌了眾人的心房!

我渴望在你的腳上匍匐,為你的音樂和唱,面對你,而吐露不出一點聲音,我想高歌,我想說話,但言語不成歌聲,我叫不出來,生怕枉自發出的氣息驚擾了你的放歌。

啊,是你,就是你的歌聲讓我成為了音樂的俘虜,讓我在這漫天大網中迷失方向,啊,我的主人啊!

你的音樂讓我的生命完整,我要保持我的軀體永遠純潔,因為我知道只有這樣,我才能跟隨在你的身後,敬仰你的無瑕的背影。

我不要我的思想中存在著虛偽,因為那只會讓我更加遠離你,所以就讓真理的烈火盡情的煅燒我的魂靈。

啊,我的主人,請容我懈怠一會兒,棲息在你的腳邊,我手中的工作等一會兒再去完成。因為不在你的身邊,我就感受不到安寧和休息,我的工作變成了苦楚的勞役。請給我力量吧,讓我的生命再次燃起熱情的火花!

我的主人,我的一切都是由因而生的,請不要放棄我!就讓我在此等待……等待……”

七弦琴的琴聲漸漸弱了下去。在場的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淚,為了維尼奧斯早逝的陽光——席格弗裡殿下。

西古爾德拿起桌上的酒杯,狠狠地喝掉了這杯酒。他垂下了頭,心裡滿是苦痛。席格啊席格,是我害了你啊!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就不會死去!你知道嗎,自從你死去的那天起,我總是努力忘記你,因為每當我想起你的時候,我都會想起是我害死了你,這種愧疚感讓我不能自已,讓我想殺了我自己!儘管你曾虛弱的笑著讓我不要因此而愧疚,但是我愧疚,真的愧疚的心都痛了!我不止一次在問自己,在問神明,為什麼死去的不是我,而是善良的你呢!親愛的席格,你待我如同手足,你是那麼的仁慈,為什麼那些人會這麼對待如此善良的你!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西古爾德一杯一杯的灌著酒,讓自己麻痺在酒精中。他似乎不該去維尼奧斯,更不該參加宴會的。因為他知道,只要路過這裡,他努力掩埋冰封的記憶就會被揭開一角,之後便如泉水一般湧上心頭。在這裡的一點一滴都有和他的回憶。

特雷爾奧斯卡見到陛下如此般要灌醉自己,心中甚是著急,但他卻不敢上前規勸。他看得出陛下的心情很苦悶,他想或許酒能夠讓陛下暫時的解脫。他安靜的坐在一旁守護著貝奧武甫的國王陛下。

老布特自從西古爾德來之後,就沒怎麼到前面的餐廳去招呼客人了。他躲在角落裡看著餐廳的一切,遊吟詩人的歌唱以及西古爾德的濫飲。他的手中也拿著一瓶酒,卻不是他常喝的杜勒酒,而是波爾多酒,他總是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清酌上幾小口,眼神幽幽的望著遠處,或許他是藉此回憶那個亡故的男人!

他所瞭解的席格弗裡殿下並不是外面傳頌的如神一樣的席格弗裡王子殿下。他認識的是一個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席格弗裡殿下。

席格弗裡殿下第一次來到玫瑰驛站的時候,他就驚呆住了。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的人物,除了有俊美的外貌以外,還有優良高尚的品德,性格更是溫和謙遜,沒有貴族老爺們的蠻橫的惡習。他的言行舉止高貴優雅,根本無從挑剔。而那時候一起來的西古爾德高大英勇,充滿朝氣,快言快語。兩個都是極好相處的人!

西古爾德迷上了他做的梅勒茲醬肉,每餐總是要一份然後拌上大碗的米飯,很豪氣的吃完,這讓身為廚師的他感到欣喜不已。席格弗裡殿下雖然總是素食,但偶爾也會嚐嚐梅勒茲醬肉,這一點讓他很感動。他因此而發誓要做出更好的梅勒茲醬肉讓殿下品嚐。

人少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有的時候會下樓來找他喝個兩杯,當然總是他和西古爾德拼杜勒酒,席格弗裡殿下在一旁小口酌飲波爾多酒。席格弗裡殿下總是微笑著看著他倆為了不認輸而喝得臉紅耳赤,說話舌頭打滾。可每次拼酒都沒有過輸贏,總是兩人一同倒下。

席格弗裡殿下總是願意傾聽他說一些故事,一些見聞和煩惱,並且給予他適當的建議。也正是因為有了殿下的建議,玫瑰驛站才能越辦越好。席格弗裡殿下是他老婆死了之後第一個理解他的人。他們時常坐在角落裡那個專用的位子裡,西古爾德要是看到了,總免不了抱怨的說他偏心。

他們最後一次來,他看得出來,兩個人的心情都很凝重。雖然西古爾德皮皮的笑著,席格弗裡殿下也依然掛著微笑,可是笑容沒有抵達到他們的眼睛裡。他就是能夠感覺到有很重要的事情即將發生。

那天他還是給他們安排了房間三樓的第三間房,照慣例他親自送去了紫丁香。他推門看到席格弗裡殿下站在窗戶旁,神情憂鬱的看著遠方。西古爾德則在一旁默默不語。

他也沒有多說什麼。他們來的匆匆,去得也匆匆。第二天一早就結賬走了,走的時候西古爾德很意外的沒有要他裝滿隨身攜帶的酒壺。他的心裡覺得很奇怪,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不知道要發生什麼!

接下來的幾天,他都一直留意著關於席格弗裡殿下和西古爾德的訊息,意外的是他竟然聽到了好的訊息,說是他們和奧古斯特大人談和了,奧古斯特大人願意加入他們的陣營。

他很高興,他期待著他們再次光臨玫瑰驛站,和他說說他們是怎麼說服奧古斯特大人的。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那次竟然成了最後一次,他們兩個再也沒有一起過來了!

不久後,他得知席格弗裡殿下被人暗殺的訊息。當這一訊息傳開後,舉國悲痛,很多人為此哭得肝腸寸斷,暈死過去。

他在經過悲痛後,默默的鎖上了三樓的第三個房間,一直保持著他們走的那天的模樣。他託人打聽西古爾德的訊息,但是傳回來的訊息卻是西古爾德離開了,去了貝奧武甫。他一直很希望再次見到西古爾德。

……

他看著爛醉如泥的西古爾德,從陰暗的角落中走了出來,和特雷爾奧斯卡一起把西古爾德架了起來,送上樓上的房間裡。

一路上,西古爾德不斷喃喃自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的眉頭糾結著,臉上的肌肉因為喝酒而麻痺了,僵硬著,顯示出痛不欲生得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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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雷爾奧斯卡替西古爾德褪去了外套和靴子,並且墊高枕頭,讓西古爾德能夠睡得舒服些。他放下床幔,整理好一切後,向門口走去,卻隱約聽見了低聲抽泣的聲音。他遲疑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走了出去並關上了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