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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鍊師逾垣走

“鍊師,鍊師!”幾名經生驚呼起來,只見吳彩鸞靈活地如貓般,三手二腳就竄上退樂齋西牆,足見平日裡所下的苦功。

雙手扒在瓦當上,綵鸞不由得感到陣鑽心的冷,接著她皺著眉自牆頭探出小半個腦袋,又是陣夾著霜的寒風掠來,她耳朵邊的散發都倒豎起來,“逸崧啊逸崧,我知道你正在昇平坊甲第當中,喝著熱酒,烤著暖爐,坐擁著美貌溫軟的小娘子,不知道多快活呢?怎麼知道我這個替你幫傭的鋪頭之苦啊!”

此刻暮色已濃,長安城的鼓點聲又不斷敲起來,東市裡商賈們也開始匆忙散去,吳彩鸞望著西牆下的街曲,長有八十多步,然後拐向東市北門,街曲兩面都是已閉門的市肆,草簾和旗旆在風中搖來晃去,三三兩兩停著的犢車,被鐵索拴在各自市肆的門柱上。

綵鸞的眼睛機敏地一掃到底,她知道這條街曲雖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殺機,可退樂齋正門處要來手刃少陵笑笑生的讀者更多啊,還有人是專程從陝州、虢州、同州、華州趕來的,她這鋪頭完全是被殃及的池魚。

如今之計,也只能拼一拼了。

雙手一撐,綵鸞鍊師立即翻上來,虎踞西牆,夾著顆鞠球,接著縱身一躍,靈巧踏在北側處市肆的屋簷上,“砰砰”兩聲踢下數塊瓦當,瓦當剛墜在地上,泥地裡就“刷刷刷”彈起無數竹做的伏馬槍,筆直怒起,看得吳彩鸞背脊發毛,“幸虧沒直接躍下去,不然腳掌豈不是要被扎十七八個窟窿?”

綵鸞便順著窄溜溜的屋簷,往前跑了好幾步,才跳到了街曲地上,這時街曲上突然火光齊舉,晃得她都要睜不開眼,到處都是憤怒的叫囂,“這是退樂齋鋪頭,拿住她,叫她交待少陵笑笑生的下落!”

“該死,果然有埋伏。”綵鸞旋轉身軀,羅裙飄動,腳下的球如拋車彈出的投石般被蹴飛,喀喇擊碎面橫懸的旗旆,旗旆落下,罩在幾根火把上,沖天的火光和人們驚恐的喊叫炸起——而吳彩鸞左右閃動,隨手抓起面竹匾當旁牌,遮擋著街曲兩面不斷擲來的石子、彈弓。

這時隨著幾聲呼喝,頭頂上鈴鐺亂動,居然又拋下面漁網來,要纏住自己。彩鸞發了狠,轉身拋撒出那面竹匾,竹匾刺溜溜旋轉著,打亂了漁網落下的軌跡,接著飛身直跳出丈餘,又雙手抱膝,骨碌碌在地上滾了好遠,自圍追堵截裡滾出條曲線,最後彈起,衝東市北門絕塵而去......

昇平坊西廳內,高嶽略有醉意,果然如彩鸞所預料的,肩上披著雲韶剛剛送與的輕裘,旁邊是火苗紅紅的暖爐,坐在厚厚的毯席上,妻子正溫順地靠在自己懷裡。

高嶽的手是探在妻子的衣領和束胸裡的,頓時覺得說不出的糯軟溫暖的感覺,雲韶肉肉的小臉蛋貼在自己胳膊上,熱烘烘的,雖不發一語,但卻滿眸春波。

他曉得這是妻子在釋放強烈的“求夫憐”訊號,畢竟三月沒有溫存過了。

不不不,剛才還說要去拜謁岳丈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商議,於是便輕輕搖了下雲韶,雲韶嗯了聲,笑起來,說“剛才被崧卿摟著,都快要睡著了,崧卿跋涉而來累不累?不如早些將息。”

“阿霓,我有些事要對阿父說,馬上就回來。”

“那快去,我叫阿措先把床榻給鋪好。”

“阿霓......”

“崧卿,阿霓要先得口子(接吻),才讓你走。”

從西廳去岳父所在的東廳,不過一二十步的距離,結果高嶽卻被妻子纏得都快脫不了身,這時芝蕙匆匆跑入,告訴她三兄:“彩鸞煉師入宅第裡來了!”

“唉?”

廊下崔府的奴僕們都舉著火把,吳彩鸞坐在塊石頭上,髮髻散亂,衣衫和臉上全是塵土,口中呼的氣也是長長短短,十分狼狽的樣子,像是剛從泥塘裡爬出來的劉海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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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嶽走過來,也大為驚駭,隨後一看綵鸞鍊師這樣子,頓時才想起來先前雲和教訓他的那番話,“哎呀,是我誤了鍊師。”

而彩鸞一看到高嶽,頓時泣不成聲,“逸崧啊,我從退樂齋西牆翻出,那下面是白刃交加、天羅地網,逃了二條橫街,四座坊,過了七座巡鋪,終於是找到你,請你把<阿陽侯恩仇記>的次編給刪改下吧!不然我這鋪頭可做不下去了,是要送命的啊!”

“好好好,我刪改就是,鍊師是不是吃了驚嚇——芝蕙、阿措快來,把鍊師送到浴堂去,然後安置在廂房休息。”高嶽忙說。

芝蕙痛惜地將已虛脫的吳彩鸞扶起,阿措急忙取來燈籠,引著鍊師往後院的浴堂裡走:綵鸞鍊師拖著腳步,邊走邊喃喃自語:“我不能再當退樂齋鋪頭了,不能再當了......完成心願後,我還是回鍾陵去,當個女冠給人卜算佔運也是好的,好歹可以善終。”

“女冠?卜算佔運?”高嶽背起手來,望著鍊師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久東廳內,崔寧得知女婿已成功將鹿頭戍的王升鸞部隸入神策京西行營,並搭上內裡中官的線,又聽說神策軍李晟為了營妓和張延賞反目(這算是個意外之喜),不由得大為開心,說高郎這個楔子埋得好,然後憤憤道:“張延賞向來與楊炎交好,而現在楊炎正在朝廷運作,想讓自己黨羽再去接張延賞原本荊南節度使的位子。”

“還有呢?”

“多著呢,韓滉也被送去蘇州為刺史,韓洄入了戶部,那杜佑不日也要回朝入戶部;還有杜希全、戴休顏等武將,也被他拉攏。”

高嶽點點頭,不由得緊張地抓住衣袖,他有種火山即將爆發的感覺,開口說“楊炎正在佈局呢。”

“還用說,楊炎必然是為要為元載復仇,衝著劉晏來的!”

接著崔寧看到女婿表情不定,便問:“高郎,現在怎麼說你也算是我的兒子,你坦白講,楊炎剛回朝就奏授你為殿中侍御史,你感不感他的恩?又聽說劉晏對你有提拔之恩,而你卻又曾在楊炎被貶道州司馬時施以援手,現在劉四和楊大如此,你到底是個什麼立場!”

高嶽低著頭,沒有立刻回答岳父的話,而是輕輕捏起手中的飛白書扇,開開合合,想了好一會兒,說出這樣句話:

“阿父,投機的感情不會是真的,只有能幫我實現志向理想的那位,才是我高嶽可一身投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