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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章 一時之利耳

“什麼?!”

當劉長當著群臣的面宣佈要參與身毒之事,並且將這一切都歸功於馮敬的時候,群臣只是覺得不敢相信,他們素來以為馮敬是道德之士,為人正直剛烈,有王陵周昌之風,都認為他有御史之才。

萬萬沒想到啊,你馮敬這個道德君子居然也開始淪落為張不疑這般的奉承小人,為了討好皇帝,簡直無所不用其極,堂堂大漢,居然要去恐嚇外邦強徵其糧,這不是市井遊俠的作風嘛??

看著群臣那頓時充滿了敵意的眼神,馮敬長嘆了一聲,已經認命了。

他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下場了,可是他又能怎麼辦呢?

劉長滿臉都洋溢著笑容,自己每次遇到功勞,都能分給這些大臣們,讓他們也沾沾光,像自己這樣賢明的皇帝從古至今又有幾個呢?以往的天子都是恨不得搶佔大臣們的功勞,而自己卻反其道而行之。

這樣的舉動,便是堯舜禹也遠不如啊。

群臣此刻卻在議論著這件事,目光時不時就看向了張蒼,大多都是希望張蒼能出面勸諫一下,以如今張蒼在皇帝那裡的地位,他若是開口,還真的能改變劉長的一些想法。

張蒼此刻也是有些驚愕,作為傳統意義上的國相,他這些時日一直都在想著如何透過正當手段來增加糧食產量,卻忽視了這些非正當的手段,張相皺著眉頭,看起來若有所思,卻不像是要出面勸阻陛下的樣子。

張蒼畢竟不是周昌。

群臣只好將目光放在其餘眾人身上,張左相此刻正在大聲讚歎著陛下的聖明賢德,季御史這些時日裡因為整頓吏治的原因顯得有些疲憊憔悴,眯著雙眼,感覺都未必聽進了陛下的話。

季布作為御史大夫,起初群臣都對他抱有很大的期待。

因為季布為人守信,正直,各方面來說都是標準的賢臣,道德無瑕疵,可問題是,季布只做事,不議政。廟堂的政令,他都很少會去參與,只做自己本職以內的事情,使得群臣很是失望。

群臣挺希望申屠嘉能站出來反對,可申屠嘉雖然固執,畢竟是甲士出身的,在這種對外方面,他根本就不會出面勸阻。

只有張釋之站起身來,面色不悅。

“陛下何不乾脆宴請身毒諸王,要求他們為您鼓琴彈奏,恐嚇他們割讓自己的城池土地,以結盟的理由將他們的王騙來囚禁在長安呢?!”

劉長一愣,思索了片刻,隨即搖著頭說道:“不好,這麼做,朕不就變成暴秦了嘛?!”

張釋之臉色赤紅,“陛下既然知道暴秦之事,為什麼還要做這樣的事情呢?陛下要使得天下人吃飽飯,在國內興農桑,這是根本的,搶取掠奪雖然能一時興盛,卻非長久之計,陛下如今的行為,在臣看來,就是捨本取末...”

“陛下可以索要一次,索要兩次,索要三次,四次之後,這些人就會起兵來反抗,大漢難道還要對他們進行遠征嘛?國庫能支撐起這樣規模的戰事嘛?陛下與其要在外邦做這樣的無用功,倒不如用心在國內....”

聽著張釋之的話,劉長有所觸動,皺著眉頭,“此事,可以往後再議....”

群臣大驚,這昏君居然退讓了???

就連張釋之看起來都有些茫然,他都已經做好了從各方面來勸諫陛下的準備,沒有想到,陛下居然答應的這麼快,為了防止這昏君改口,張釋之急忙拜謝,大聲歌頌陛下之聖明。

唯獨張不疑,只是冷眼看著這群人。

以他對陛下的瞭解,陛下不是退讓了,大概是想出了什麼新的辦法吧。

朝議結束的時候,群臣紛紛歡呼,這是劉長登基以來,他們在朝議時取得的第一次勝利,第一次勸說昏君改變了想法,他們激動的熱淚盈眶,好啊,真的是太好了!

在走出皇宮的時候,眾人紛紛圍繞在張釋之的身邊,此刻的張釋之,名望大增,就在他們熱熱鬧鬧的慶祝的時候,張蒼卻搖了搖頭,這些人還是年輕啊。

他回頭一看,果然,張不疑,馮敬,欒布,季布四個人並不在這裡。

張蒼感慨了一聲,轉身離開了這裡。

厚德殿內,消失的那四個人都坐在劉長的面前。

馮敬只覺得有些彆扭,因為坐在這裡的那三位,都是陛下的舍人,鐵桿心腹,自己如今跟著他們一同坐在這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是該感動,還是該悲哀....

馮敬總覺得這事情有些不對,畢竟自家這皇帝親自想出來的政策,怎麼可能因為張釋之的幾句話就放棄了呢?

而這些舍人們看起來相當的平靜。

張不疑直接詢問道:“難道陛下有什麼更好的想法?”

“是啊,朕想過了,張釋之說的也對,一時的劫掠搶佔,並不能解決根本性的問題!”

張不疑疑惑的問道:“那陛下是準備?”

“朕得想辦法建立對他們長久的劫掠搶佔才好,一時的不能解決,長久的肯定是能解決的!”

聽到這句話,馮敬眼前一黑,頓時就想要逃離這裡。

“那陛下準備如何操辦呢?”

“朕也是在想,比起簡單的威逼利誘,似乎商貿更能行?”

“身毒人也需要布帛吧,也需要紙張吧,他們的貴人也需要絲綢吧?而這些東西,只有我大漢才能做的出來,你們說,我們的紡車,一個人操作紡車一天內所能紡織出來的布帛是身毒人手動紡織的多少倍?”

“如果我們稍微降低價格,將工廠設立在西域,然後向身毒販賣我們的商品,那他們往後是不是都得依賴我們的東西呢?大漢地大物博,要什麼有什麼,我們可以用這些東西來換取糧食和其他物資....”

“甚至可以打壓糧食的價格....逼迫他們使用大漢的錢幣來結算...身毒諸多林立,貨幣混亂,若是讓他們都採用大漢的錢幣...正好我們攻佔了倭島,那裡不是有大量的銀嘛?”

劉長緩緩訴說著自己的想法。

欒布問道:“那就不逼迫他們朝貢了?”

“誰說的?貿易和朝貢有什麼關係呢?若是想要獲得大漢的保護,那自然還是要朝貢的,不過嘛,成為大漢的朝貢國,那我們販賣東西的時候,也能稍微便宜些啊....”

“那陛下是要組織商賈進行貿易,還是要允許國內的商賈前往貿易呢?”

“大概還是得廟堂來牽頭,然後帶著國內的商賈們吧....馮公啊,您覺得呢??”

哪怕儘量低著頭,讓陛下不要注意到自己,可馮敬還是沒能躲過去,馮敬抬起頭來,看到陛下那笑呵呵的臉龐,心裡滿是苦澀。

您就不能稍微禍害一下自家的舍人嘛??

“陛下說的對,只是,這般貿易,怕是不太容易,路途遙遠,成本太高,若是陛下要降低價格,最後只能是入不敷出....”

“對,對,你說的也有道理,所以得減輕成本,不過,也不必擔心,朕會想辦法的,首先就是要打通道路,然後讓這些人知道大漢的東西有多麼的好,這些東西只有大漢有,若是想要,完全可以讓他們前來大漢....”

“你們也說說自己的看法吧!”

欒布認真的說道;“若是能解決運輸成本的問題,其他事情倒是不困難,還有就是匈奴人,若是我們與身毒通商,最大的問題就是匈奴人,如今稽粥佔據著要道,而且稽粥也並非是什麼無能的君王,他不會看著大漢通商諸國....”

“而且匈奴人居無定所,不在乎城池的得失,想要擊敗他們很容易,想要消滅他們,或者讓他們害怕就很困難了。”

季布又補充道:“另外,您要讓他們朝貢,可若是朝貢國之間發生了戰爭,大漢又該怎麼辦呢?”

舍人們有著很多的想法,眾人熱情的談論了起來。

商談到最激烈的時候,門外傳來喧譁聲,打破了眾人的商談,劉長勃然大怒,“門外是哪個犬入的?!敢在這裡喧譁?!”

聽到劉長的聲音,張不疑率先忍不住了,起身就走出了厚德殿,沒過多久,張不疑就押著一個人走進了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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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舍人都冷冷的看著來人,劉長卻大吃一驚。

“奇??”

不仔細看,甚至都看不出,面前這個膚色黝黑,渾身消瘦,猶如野人一樣的傢伙,居然是柴武的兒子柴奇。

“上次接到你的書信,你還說準備往長安走,這才多久啊,你是飛過來的嘛??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怎麼也不給地方官員說一聲?來,來,坐下來....”

劉長急忙上前,將柴奇拉到了自己的身邊,讓他坐了下來。

“我這是有大事要告知陛下,不敢怠慢,日夜啟程,換了十幾匹馬,那內史的官吏大概還沒我走的快呢!”

柴奇說著,大大咧咧的看著周圍的舍人們。

“諸君且先回去休息,朕明日再召見。”

眾人起身告辭,柴奇拿出自己的令牌,不悅的說道:“我都說了是您親自賜予我進出皇宮的權力,那些人還是不肯進去稟告,說您在商談什麼大事,您有個郎中,年輕挺小,力氣還挺大....”

“我在窮山惡水裡都沒有事,卻險些栽在您的中郎拳下....”

柴奇指了指自己的臉龐,劉長這才注意到,他的臉龐微微腫起,看起來是被人所打傷,劉長有些狐疑,“朕的中郎之中,還有能傷到你的??”

“是啊,陛下有個中郎,長得虎背熊腰,比我還高一頭,那雙手極長,幾乎都要到膝蓋了...要不是面白無須,根本就看不出是個年輕後生...”

柴奇雖然不是非常的勇武,可好歹是將門虎子,跟劉長玩到大的這些人,別看總是被劉長揍,可放在戰場上各個都是勐將,就像那夏侯灶,論個人武藝,只怕周勃都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

劉長也沒想到,自己麾下的中郎裡居然還有人能打傷柴奇。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你那邊的情況如何?”

柴奇在滇國擔任太尉,主要是負責在南方進行探索的,這些年裡,他帶著西南蠻,幾次進入山林,打探前往身毒的道路。之所以能確定從南方能到達身毒,是因為先前佔據那裡的野人所帶來的俘虜。

跟大夏使者所形容的南身毒人是一模一樣的。

柴奇激動的說道:“陛下,臣三次帶著軍隊前往身毒,前兩次都是在叢林之中迷了路,人員傷亡慘重,險些就沒能活著出來,那裡到處都是勐獸,幾乎沒有道路,剛砍出道路來,沒多久就消失了,實在瘮人...”

“直到第三次,我們以野人為嚮導,一路前進,終於來到了一處山腳,這裡的南邊有海,我看到了城池,只是無法交談,這些人幾乎是赤身裸體,不使弓弩,以木做矛投之...”

“我到達那裡的時候,身邊不過百餘人,不是他們的對手,匆匆返回,不過,我敢肯定,那裡就是南身毒,我看到的那座城池,雖然不是很高大,但是在遇到我們之後,他們的士卒一湧而出,我看了看,大概都在千人之上了...”

“我還看到他們打出旗幟,吹號角,他們在附近應當還是有城池和援兵的....”

柴奇激動的說著,又從懷裡拿出了輿圖。

“陛下,您看,這就是路線了,不過,這並不標準,好在我們那百餘人還在,還是能找到道路的,不過這山林啊,實在難以前往,除非就是縱火,將擋路的山林燒個乾淨,不過,這也很危險...”

“我先前如此做,險些將大軍都給燒死了...”

聽著柴奇的這些講述,劉長心裡都不由得對柴奇多了幾分敬意。

這廝雖然不是群賢,可跟劉長可謂是臭味相投,兩人的愛好出奇的一致,喜歡狩獵,喜歡欺負人,喜歡酒肉,美人,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甚至在歷史上還一同謀反,劉長帶了幾十個人,柴奇也大膽的喊出了阿父的七八位家臣。

能有這樣的子嗣,柴武將軍大概也是祖墳冒黑煙了,被這兒子坑的還沒有老就丟掉了職務,險些連爵位都丟了....堪稱漢初第一坑爹崽。

可同樣的,劉長的長處,柴奇同樣也有,他為人勇悍,最是渴望建功立業,沙場殺敵,按著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冒險精神滿格。

滇國外的叢林,非但沒能嚇到這位,反而是激起了他無限的征服慾望。

“那裡的美人啊,哈哈哈,真的別有特色,無論是盤踞山林的野人,還是那些身毒人....”

“那裡的肉啊...”

很快,話題就成功的偏了,從戰事直接跳轉到美人美酒好肉,可劉長聽的卻更加精神了,一點都不困。

“多說點,多說點!”

兩個豎子坐在這裡,笑得是前仰後翻。

“那裡勐獸是真的多啊,我這一路上都在狩獵,不狩獵都不行,光是那勐虎,我就打死了六七頭!”

劉長弄了弄眉頭,問道:“這位打死勐虎的勇士,怎麼還被我家的中郎打的鼻青臉腫呢?”

“咳咳,我不是沒防備嗎?陛下你也是的,怎麼什麼人都招啊,我看那些地方的諸侯王招中郎,各個都好看,十足的美人,看看陛下的中郎,那是什麼玩意都有啊,沒一個像人的...”

“千奇百怪,難道陛下好這口??”

“哈哈哈哈~~~”

劉長也不生氣,“奇奇怪怪的何止是朕的中郎啊,朕的群賢,舍人,好友,哪個是正常的呢?”

兩人又喝了點酒,不由得唱起了歌。

“你這次可是立下大功了,往後若是能從南前往身毒,或許運輸成本就能降低,不過,那邊的道路那麼難走,還是得想辦法,反正,多條路也不是什麼壞事!你就等著封侯吧!”

柴奇笑了起來,“陛下能否現在就封我為侯呢?”

“阿父向來輕視我,認為我不成器,我就是想要以太尉和侯爵的身份去拜訪他,問問他如今是否還不成器!”

“你以往的功勞,封徹侯還不夠,不過,關內侯倒是足夠了,封!”

“多謝陛下!

“不過,你阿父在北庭,輔左劉卬呢,你也見不到啊。”

“若是陛下能給與我一段時日的假期,讓我見見阿父再返回滇國就好了。”

劉長倒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也爽快的答應了他的請求,他離開廟堂也有好幾年了,見見自己的親人也是應當的。

“對了,正好,朕要在身毒辦點事,你這次去見你阿父的時候,順便將我的這封書信帶給西庭王劉啟,記住,不要讓任何人檢視,只給劉啟一個人看,明白了嗎?”

“唯!

柴奇只想著給阿父炫耀,臉色大喜,兩人又交談了許久,吃酒吃的都有些醉了,劉長才讓呂祿將這廝給送出去,回到了殿內,劉長撥出了一口酒氣,忽然又想起了柴奇的那番言語。

劉長的中郎,都是從各地有戰功的年輕人,以及從權貴們的虎子裡所挑選出來的,除了張偃那樣的關係戶,其他的基本都是很有能力的,劉長都記不住自己到底有多少中郎,反正他又沒那愛好。

“將今日所當值的中郎叫進來!”

“朕倒要看看,能打傷柴奇的,是哪家的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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