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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3章 有眼無珠

劉安抱著熟睡的劉賜,走出了壽殿。

劉勃乖巧的跟在他的身後。

“二弟啊,楚太子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大哥,我並非是有意...”

“不,你做的很好,大丈夫若是連家人都護不住,那還談什麼建功立業,若是我還在,早就將他賜死了...”

劉勃搖著頭,“仲父對我們都很好,他先前聽聞我上了學,還派人送來了珍藏的書籍,他是我們的兄弟,況且,他就算是個奸賊的後人,罪不至死,大漢自有律法在,他犯下偷盜之罪,可年紀還不曾到受罰的年紀,應當罰其父,上交三盾....如今阿父讓他去做徭役,倒是與漢律不符....”

劉安笑了起來,他這個二弟,明明是這般的人高馬大,身上滿是舞陽侯和阿父的影子,是天生的先登之將,可心思細膩,為人又極為善良,溫柔,完全沒有半點紈絝的習慣,在太學裡,跟那些學子們相處的極為融洽,都說他有寬厚的長者之風,類祖。

劉安並沒有要改變二弟的想法,或許,他這樣的性格,將來能在代國成為一個很好的君王吧,深受愛戴,卻又不必參與那麼多的勾心鬥角。

他俯下身來,將懷裡的劉賜遞給了劉勃,劉勃很是輕易的接過了弟弟,沒有半點的吃力。

“這豎子啊....”

劉安看著熟睡的劉賜,無奈的搖著頭。

弟弟之中,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豎子了,他這輩子見過無數性格惡劣的紈絝,就不曾見過劉賜這般惡劣的,還不到他膝蓋高呢,卻鬧得幾乎要掀了未央宮的頂,整日亂跑,阿母特意安排了六個近侍來盯著他,足足六個啊,這是什麼待遇,自己身邊也只有兩個近侍啊,當然,這六個近侍要盯住他都有些吃力。

今日見到自己,更是叫囂著要禮物,不給便以哭為要挾。

這要是再長大幾歲,那還了得??

而且這豎子還極其好武,聽聞阿父每次練劍,他都要偷看,偷學,還偷了大母的柺杖拿來當寶劍,拽著皇宮內的甲士們要比試,看到那柺杖,甲士哪裡敢還手,只有跑的份,劉安就擔心,這豎子長大之後又是一個楚太子劉戊,不,甚至比楚太子還要更加惡劣。

看來,還是得跟阿母好好說說這件事。

劉安讓劉勃將孩子送到雍夫人那裡去,自己則是前往拜見阿母。

今日的宴席上,他有很多話也不曾與阿母談論,畢竟人很多,大母那裡還有張嫣等人,不必著急,還是先去找阿母。

當他前往椒房殿的時候,曹姝就好像知道他要來似的,早已等候著他。

劉安走進來,便跪在了阿母的腳下。

“阿母!”

曹姝平日裡對劉安的要求很高,對他寄以厚望,總是嚴肅的模樣,可是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兒子,曹姝的神色也有些動容,“起來吧。”

劉安畢恭畢敬的站在曹姝的面前,曹姝卻有些生氣。

“你阿父讓你前來,你為何要抗旨呢?”

“還說不受你阿父的令?你是想要氣死你阿父嗎?!”

劉安趕忙解釋道:“是因為唐國之事,唐國內耕地不足,牧民極多,故而需要在塞外修建城池....我是為了國事而忙碌,阿父常常教導我,不能因私廢公...”

面對能言善辯的劉安,曹姝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她只是長嘆了一聲。

“父子倆,沒一個能坐的住的。”

“你不在的這些時日裡,你大母整日都在唸叨著你的名字...我每次去拜見,她都是詢問起你的事情來,還有你的幾個姨母,她們也是擔心的很,還有你幾個弟弟,你倒是在唐國施展抱負,風光無限,為何不想起自己還有個年邁的大母呢?我大漢以孝治國,你若是不知孝道,何以治國?”

曹姝搬出了太后的名頭,劉安的臉上總算是有了些愧疚。

“阿母,以後我不會再這樣了,我會多去陪陪大母的。”

“還有你阿父...好幾次,我都看到你阿父前往儲殿裡,左顧右盼,呆愣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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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父是去儲殿裡找吃的去了吧?”

“混賬!”

劉安急忙低下頭。

曹姝指著他,想要說些什麼,顫抖了片刻,卻只是說道:“算了,等你以後有了孩子,自然就會明白....”

母子兩人交談了許久,曹姝這才讓劉安去拜見劉長,然後再回自己在外頭的府邸去。

劉安只好來到了厚德殿,劉長並沒有入睡,此刻正坐在桉前,跟賈誼交談著什麼,劉安的到來,打斷了他們的商談。

劉長冷笑了起來,緩緩脫下了自己的鞋履。

“子在外,父令有所不受對吧?”

眼看阿父就要動粗了,劉安連忙說道:“阿父!

這次唐國連著擊破了六個大部落,斬殺八千餘首,俘虜十二萬之眾,牛羊無數,戰馬一萬餘匹...向東殺到了肅慎,向北殺到了雪原,向西殺到了北庭....”

聽到劉安說起了戰功,劉長手裡的鞋履終於是沒有落在他的身上了。

“倒是說的過去...你親自制定的戰略?”

“是李太尉所制定的,他坐鎮後軍,我是坐鎮中軍...”

“可曾殺敵?”

“殺了七個。”

“哈哈哈,好,不錯!”

劉長的臉上頓時沒有了惱怒,滿臉的得意與自豪,雖然跟劉長沒法比,可是對比其他同齡人來說,這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劉長正想要對賈誼說些什麼,忽然想起劉安還在,便板著臉,“呵,七個?乃公在你這個年紀,已經手刃數千了!”

“好了,我還有大事要商談,你就回去吧!”

“唯!”

劉安起身正要離開,劉長的吼聲又傳了過來。

“明日一大早就領著你的舍人去曲逆侯府!

!”

劉安剛走,劉長便迫不及待的笑了起來,他捅了捅賈誼的肩膀,“聽到了嗎,朕的兒子,哈哈哈,親手斬殺了七個!七個呀!在他這個年紀,除了我,還有誰能做到?我兒子不但文治超群,這打仗也是有章法的,他不胡亂指揮,能將指揮權交給擅長作戰的人,他親自坐鎮中軍,鼓舞全軍,這叫什麼?這就叫統帥啊!”

賈誼抿了抿嘴,“陛下,方才說的稅賦之事...”

“不急,不急,對了,你兒子會不會寫書啊?”

“不會...”

“我兒子會啊!哈哈哈!”

“你兒子會打仗嗎?”

“不會...”

“我兒子會啊!

..........

劉安並沒有離開皇宮,而是在長信殿側的園林外等了起來,左顧右盼。

不知等了多久,終於,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了這裡。

那身影看起來有些緊張,哆嗦著,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這裡。

劉安笑著,一把將她擁入懷裡。

這顯然就是淳于緹縈。

緹縈面色通紅,被劉安如此抱著,她更是緊張不安,“快放開,若是被他人所看到了...”

感受著懷裡的溫香,劉安卻沒有輕易放手,他用力的聞著那香味,笑著說道:“不要害怕,他們早已熟睡了...這些時日裡,可是想死我了,寫了那麼多信,你也不曾回我..我還以為你將我忘卻了呢。”

“怎麼會忘記呢...”

緹縈的聲音很是溫柔,臉色羞紅,在劉安的懷裡,她也逐漸軟了下來,輕輕依偎在了劉安的懷裡,劉安即刻吻了一口,又笑著說道:“這次我回來,便不離開了,得想個辦法,讓你住到城外去....跟我住在一起,我年紀也不小了...”

“啊...可我們都不曾十六....”

“那又如何?我阿父十五歲便成了家,十六便有了我!”

而在此刻,劉長和賈誼走出了厚德殿,劉長不斷的拍著賈誼的肩膀,似乎是要將他送出去,剛走到了長信殿龐,劉長和賈誼就看到了遠處的那一幕,劉長頓時臉色鐵青。

賈誼輕笑了起來。

“陛下,您的兒子會在夜裡私會嗎?”

“我兒子可不會....”

.............

劉安早上醒來,還是在想著昨日的美好,開開心心的洗漱了一番,等他吃完飯出來的時候,舍人們早已等候著。

“殿下,這麼早將我們叫來,是什麼事啊?”

劇孟打了個哈欠,揉著雙眼。

眾人相處的久了,劇孟也就暴露了自己的原型,一個放蕩不羈的遊俠,最初被劉長一頓痛打,扭送到劉安麾下的時候,他還很拘束,不敢跟劉安身邊這些人打交道,內心深處似乎有種自卑感。

劇孟是認字的,可認的不多,也就僅限於能寫信讀書的程度,而劉長身邊的人,不但出身顯赫,更是學識淵博,爵位很高,作為一個低爵位,沒有讀過太多書,甚至連武藝都不如其他人的舍人,他總是不太自信,每當他們交談的時候,低著頭不說話,或者站在最後頭。

可是接觸的久了,劇孟心裡的這種自卑反而是消失了。

馮唐這個老爺子看起來很嚴肅,其實很擅長說話,總是吹噓自己年輕時的事情,對從前的風流往事念念不忘。

張夫看起來是一個冷酷的殺人狂,打起仗來跟瘋了一樣,不管不顧的衝鋒,愣是將名氣打響了塞外,弄得塞外人看到他就跑,而實際上,這廝的興趣愛好很多,他很喜歡下棋,而且水平還非常糟糕,總是因為輸給自己而苦惱不已。

毛長看起來是一個純正的儒生,滿口大道理,學識淵博的樣子,實際上呢,他遇到女子就臉紅,支支吾吾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據說在邯鄲還有個喜歡的女子,只是到如今那女子也不知道毛長喜歡她。

跟他們接觸的久了,劇孟也就沒有原先的那種拘束了。

包括對太子,太子看起來是一個學識淵博,禮賢下士,仁義愛民,翩翩君子的形象,可這位同樣也喜歡帶著大軍賓士沙場,偶爾也會說髒話,遇到好看的女子也會搭訕幾句....

“唉,阿父的命令,要我們前往曲逆侯府!”

“啊?曲逆侯??就是那個陳平??”

毛長有些不悅的提醒道:“不可直呼其名。”

劇孟揮了揮手,好奇的問道:“這個人是不是特別厲害的勐將?”

“嗯?你怎麼會覺得他是勐將呢?”

“我在沙場的時候,將士們曾談論過去的將軍們,都對曲逆侯格外推崇,甚至很害怕,不是勐將,怎麼會害怕他呢?”

劉安笑了笑,“他並非是勐將,是跟毛長這樣的文士,不過,比勐將要可怕多了。”

“得罪了勐將,頂多一頓打,得罪死了也不過殺你一個人,可得罪了他,你三族都得感謝你了...”

劇孟一愣,“謝我什麼啊?”

“當然是謝謝你讓他們在太一那裡闔家團圓了。”

幾個舍人笑了起來,準備了許久,這才朝著陳平的府邸趕去,毛長卻狐疑的問道:“陛下為什麼要讓我們前往曲逆侯府呢?”

“大概是為了開商之事。”

他們坐著車,一路交談著,很快就來到了曲逆侯府,劇孟最先跳下了車,急忙走上前,迅速敲響了大門,不耐煩的敲了許久,終於有人開了門,那是一個老人,穿著樸素,身上還沾著泥濘。

劇孟的視線饒過他,朝著門外觀望著,大大咧咧的問道:“老頭,曲逆侯可在府中??”

老人並沒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盯著他。

劇孟正要說些什麼,毛長急忙拽了拽他,低聲說道:“這位就是曲逆侯...”

那一刻,劇孟只覺得雙腿有些發軟,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三族正在朝著自己微笑....

好在,陳平並非是一個記仇的人,迎接太子進了府,眾人看到一個孩子正騎著木頭做出來的馬,在院落裡狂奔,眾人坐在了院落裡,陳平對太子的到來,半點也不意外,他從一旁拿出了書信,遞給了劉安。

劉安認真的看著,隨即大吃一驚。

因為這上頭居然是一個委任安排,有兩個命令,第一個是讓賈誼來擔任食貨左丞,輔左陳平,而另外一個,就是由劉安來擔任食貨右丞,來輔左陳平和賈誼。

劉安頓時驚呆了。

“這是...以我為官???”

“廟堂裡的賢才居然缺少到這個地步??”

以太子為官,簡直就是聞所未聞,過去也有讓太子來辦事的,可都是以太子的身份來監督和治理,從未聽聞直接委派太子去當官的,虧阿父能想得出來,這也行??

看著太子那目瞪口呆的神色,陳平還是一臉的平靜。

雖然他在早上看到命令的時候也是這個神色。

雖然劉長在書信裡一再表示,這是為了磨礪太子,是為了大漢的將來,要讓太子學會如何親自辦事等等,可陳平還是明白,這確實是因為廟堂的賢才不多了,像地方的官吏,能通過考核來大量招募,可廟堂裡的大臣呢?當初的開國大臣越來越少,儘管皇帝大量的任用了很多年輕人,可依舊還不夠。

有些位置,非常的重要,沒有真正的才學,是辦不好的。

皇帝想來想去,最後盯上了自己的兒子,劉安有才能嗎?肯定有啊,那他能辦事嗎?身邊四個舍人,怎麼也能辦出點事情來吧?

可問題來了,讓太子來當官,那是陳平命令太子呢?還是太子來命令陳平呢?

論身份,陳平遠不如劉安,可論官職,又壓了他一頭。

劉長顯然不管這個,反正你要的官吏給你了,你自己看著辦。

劉安呆愣了許久,還是很愉悅的接受了這個命令。

這次的唐國之行,讓劉安明白了一個大道理,待在自己的府邸裡,是治不好學問的,只有走出去才可以,在唐國,他見到了很多人,見了很多奇異的制度,接觸到了很多不同的學問,甚至在戰場上,經歷過了廝殺與爭奪後,他都對自己以往學過的東西有了更多的感悟,戰爭的殘酷,性質,對天下的影響,百姓的生活,人生的意義....

而現在擔任官吏,這對劉安來說,自然又是一個全新的體悟。

他在耕地裡務過農,在唐國打過仗,如今又要在廟堂裡當官。

越來越多的生活經歷補全了他在學問上的浮躁,甚至讓他更進一步,如今劉安的文章,已經拋棄了原先的想法,不再是大量的引經據典,也不再用那些最難懂的詞語來羞恥,簡單,直白,卻又一語中的,他在唐國期間,又寫了三篇文章,目前還沒有給他人看。

距離那個除卻謀反無所不精的黃老聖賢,他在無意中又進了一步。

劉安即刻起身,朝著陳平附身一拜。

“下官拜見食貨令!”

陳平抿了抿嘴,讓劉安起身,他沉思了片刻,方才說道:“往後,太子就負責去執行,請太子殿下現在就派人去召集城內的大商賈,明日此刻,要讓長安的大商賈都來食貨府,我有大事要宣佈....”

“唯!

“將您的舍人都安排在麾下,讓他們一同來辦事。”

“唯!”

劉安領了命令,急匆匆的離開了這裡。

劉安之後,賈誼又來到了這裡,拜見了陳平,對賈誼的委任,在陳平看來還是比較合適的,反正是比太子要合適,賈誼對陳平格外的尊敬,陳平心平氣和的讓他坐下來,讓他將自己的想法也說出來,看看有沒有改善的地方。

走出府邸的劇孟呼出了一口氣,急忙詢問道:“我有眼無珠,陳侯不會針對我吧?”

張夫拍了拍他的肩膀,長嘆了一聲,用一種憐憫的眼神打量著他,便走開了。

隨即,劇孟更加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