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見秋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睜開眼睛的時候, 耳邊還迴盪著曾經的好友鬼哭狼嚎的哭聲——據說是想提前預演一下怎麼哭看起來比較真情實感。
希望在自己的墓碑前,他不要也哭得麼難聽。
最好都不要哭。
病逝好過突如其來的意外,最後也能安安靜靜地閉上眼睛, 說不上是什麼特別悲哀的事。
雖然是林見秋數不多的朋友,但俞瀟跟習慣與人保持距離的林見秋不一樣。
俞瀟性格開朗樂觀, 雙親俱全, 朋友遍佈五湖海。
林見秋也不過就僅僅只是其中之一。
哪怕因林見秋的死感到傷心難過,俞瀟也絕不陷入絕望之中, 陣情緒過去之後,他依然積極地面對生活。
最多也就是每年多一個給他上墳的備忘,再發揮一下他話癆的本性,絮絮叨叨地對著墓碑說上幾個小時。
然後轉身離開, 迴歸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中去。
林見秋瞭解他,所並不覺得擔心, 甚至刻意地不去回憶。
或許是因晚上跟陸晚風的談話的影響,久違的夢境裡出現了故人, 還些曾經被他意無意忽視的細節。
林見秋一開始並不準備跟俞瀟打好關係。
他僅僅只是小學初中的同學,但小時候關係也說不上熟絡,初中畢業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面, 直到林見秋失蹤了幾年,帶著一身的傷痕,孑然一身地回到原本的城市。
陰差陽錯, 或是巧合,林見秋無意間救了俞瀟一次, 從此就被纏上了。
林見秋很長一段時間裡不能解俞瀟對自己的熱情,反而覺得他很礙事。
俞瀟是個很冒險精神的人,膽子大到不知天高地厚個字怎麼寫, 但凡了空閒,便要跟在林見秋屁股後面跑,殺人現場都敢直接跟著進。
——然後又捂著嘴衝出去吐了。
俞瀟對破案毫無經驗天賦,他本職是攝影師,擅長的只發現美,這一點顯然不能用在屍體上。
林見秋一度覺得厭煩,因這傢伙著實是個給人添麻煩的高,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他的運氣還算不錯,也沒受到過什麼不可挽回的傷害。
俞瀟沒能如同林見秋一開始預想的樣,玩膩了就動離開。
林見秋給他擺過冷臉、吵過架,甚至動過,俞瀟也被他氣得跳腳過,被戳到痛處黑著臉轉身就走。
可沒過多久,林見秋就又能在角角落落看到他的影子。
林見秋其實隱約知道他是了什麼,只不過從來不去深想,不去面對。
直到某一次抓捕嫌犯,林見秋也在現場,又離得近,毫不猶豫追著嫌疑人上了天台。
嫌疑人慌不擇路,跑到邊緣,林見秋想也沒想就衝過去。
俞瀟在後面一把拉住了他,說什麼也不肯讓他再往前衝。
嫌疑犯見狀便想趁機從另一個通道口逃走。
林見秋冷下臉色瞪著俞瀟,叫他放。
俞瀟反而更用力地拽住他的腕,力道大到像是想要直接擰斷腕,但實際上他僅僅只是阻止林見秋繼續往前衝。
林見秋時候身體還沒恢復好,也難衝破一個成年男人拼盡了全力的阻撓
他在天臺上僵持了很久。
直到隨後趕來的警察及時將嫌疑犯逮捕,俞瀟才松了,噗通一下坐到地上,上還在止不住地顫抖著。
他看起來像是在後怕,卻絕不是恐懼林見秋陰沉的臉色。
“我總覺得你直接從天臺上跳下去。”俞瀟後來是這麼解釋的。
我不。
時候的林見秋連這三個字都說不出來。
個跑上天台的嫌疑犯罪大惡極,因貪慾嫉妒心虐殺了兩戶鄰居共計九人,最大的老人八十七歲,最小的孩子尚在襁褓。
這樣的人渣萬死不足惜。
如果抓捕過程中意外死亡,也沒任何人去同情他。
林見秋追他的時候就沒考慮過如何保護自己不受傷,無論前面是高空,還是火山岩溶、萬丈深海,他也毫不猶豫地衝上去。
哪怕一起死,他也絕不允許對方半點逃脫的可能性。
如果俞瀟不拉著他,他或許真的兇一起從天臺上墜落下去。
樣的高度掉下去,只死路一條。
林見秋後來也就這件事跟俞瀟道過謝。
俞瀟說他不誠心。
“如果你真的想感謝我,就不要再想著尋死了。”
“聽說死亡女神是個醜八怪,你就不怕見了後做噩夢嗎?”
這話他也只說過麼一次。
林見秋沒接過這話,也從沒在口頭上認可過俞瀟對他的揣測,但周圍的人似乎總也不能真正對他放下心來。
哪怕後面他漸漸變得更加沉穩冷靜。
如果他走在林見秋的前面,一定忍不住擔心,至死也不能心安。
偶爾林見秋也因此而慶幸。
他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存在,自然也不再一個死人而操心。
這是好事。
然而林見秋自己……
即便換了一個世界,直至此刻,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也沒什麼長進。
還是喜歡遊離在外。
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不僅僅只是隔閡的記憶,還他自己的放不下。
陸晚風在一陣燒起來的煙味中驚醒過來。
“著火了嗎?”他猛地蹦起來。
慌慌張張地一抬頭,尋著味道看過去,他就看到了林見秋站在廚房裡,一捏著紙張的一角,一拿著打火機點燃。
雖然關著門開著窗,但味道還是從縫隙裡鑽了出來。
他顯然已經燒了不少。
暗沉的光線裡,只悠悠跳動的火光,映照著他的側臉,難得沒見到他笑,眉眼便變得冷銳起來。
他不言不語,眼底映著火光,卻又一種別樣的安寧感。
陸晚風呆愣了一下,連忙衝過去,刷得一下拉開廚房的玻璃門。
“你大晚上不睡覺在這兒幹什麼呢?!”陸晚風一把奪下林見秋裡的打火機,忍不住吐槽,“不知道的還你在上墳呢。”
大半夜乍然看到這一幕還真幾分驚悚感。
陸晚風將打火機塞進自己的口袋裡,一邊下意識拍著心口,平復著呼吸。
林見秋也沒掙扎,裡最後半張寫滿了字的紙落進乾燥的水池裡,慢慢變成灰燼。
“也算是吧。”林見秋笑了笑,“沒什麼用的東西,燒了就乾淨了。”
“你在燒什麼?”陸晚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這兩天遇到什麼事了?”
怎麼看起來這麼不對勁呢?
陸晚風一邊想著,一邊朝水池邊看了一眼,看到個黑色封皮的本子,原先厚厚的一本,現在被撕得只剩下一半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是林見秋用來記錄小說大綱的本子。
陸晚風曾經無意間看過一次,字跡潦草,還很多看不懂的符號,但卻也是林見秋花了很長時間精力去寫的,各張紙頁上都記得滿滿。
再去看水池,火光將將熄滅,只剩下一個邊角一點火星,上面的字已經看不清楚了。
窗外串著廚房門的風一吹,些灰也散了。
來不及搶救了。
陸晚風剛伸出去就僵在原地,反應過來是什麼之後,他反倒比事人表現得更加痛心疾首。
“全、全燒了?”他結結巴巴地問。
“稿燒了。”林見秋拿起剩下的半本筆記本,翻開給陸晚風看了一眼,裡面除了少部分分散的奇怪符號,所寫了字的紙頁全都被撕掉了,剩下一片空。
“你不準備寫小說了?”陸晚風問道。
“寫啊。”林見秋答道。
“你燒了幹什麼?這是受什麼刺激了?電子稿備份嗎?”
“沒。”林見秋搖了搖頭,語氣平靜,“只是想寫點新的東西。這些燒掉了就不想了。”
某間包廂內。
葉懷霜放下機,按了按眉心。
坐在對面的衛從一腳踩在凳子上,一抓著酒瓶,滿臉通紅,情緒激昂。
“……我就是不稀罕跟姓葉的王八蛋計較,不然早就把他打得滿地找牙了——葉哥我不是說你啊,就他樣的,比起葉哥你來說可就差遠了,也不知道天天拽個什麼勁兒,要不是葉哥你沒興趣,要不然哪輪得到他來接管公司……我呸,自己本事不行還挺裝威風的。”
“前是我腦子裡進水了,天天就想著跟他比,格局太小,從今往後,葉臨雲做什麼關我屁事。”
“不過前提是他別想著動我朋友,過去的就算了,本少爺寬宏大量不跟他計較,但後如果他再敢搞什麼小動,就別怪我把他狗頭都給錘爆了了!”
酒壯慫人膽,衛從像是完全沒意識到對面坐著的人是他瘋狂嘲諷的物件的親哥,吐槽起曾經的死對頭就沒完沒了。
時不時還要夾雜幾句對葉懷霜的囑咐。
“葉哥你可要對林見秋好一點,不然就不要去禍害他。”
“他只對你特別不一樣,也許你是能解他的人吧。”
“我相信葉哥你跟葉臨雲種三心意整天找替身的不一樣,你看起來還是點底線的。”
……
葉懷霜知道跟醉鬼是講不了道的。
果然不應該同意他把果汁換成酒的。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衛從對葉臨雲麼多怨言,世交,其實兩人小時候的關係還是不錯的,大約是上了小學之後就漸漸了矛盾。
家長哥哥未必毫不知情,只不過成了小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從沒放在心上。
然而往後這麼多年至今,他也沒能冰釋前嫌,反而關係越發惡劣了。
聽衛從的抱怨,這樣的結果也不是沒的。
兩人都是極度自我的人,誰也不動低頭,從小鬥了這麼多年,積下的舊怨就足讓他再鬥上幾十年了。
再加上因齊越澤的事產生的誤,這兩年來兩人幾乎已經是水火不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不過衛從膽子離家出走起家,本身就比葉臨雲要豁達一些,自從經歷了低谷,又發現了誤之後,便真的不再整天想著跟葉臨雲爭鬥。
如今說起來,除了習慣性地嘲諷鄙視,也只是擔心葉臨雲繼續報復林見秋。
葉懷霜並未制止他,也沒訓斥他。
很快衛從的助就趕到了,敲了敲房門進來,看著一地狼藉不頭痛。
好在葉懷霜看起來沒生氣。
助一邊連連跟他說著“給你添麻煩了”,一邊架著自家老闆準備把他帶回去。
衛從早就喝得神志不清,聽到助說“回去”倒也沒太過掙扎。
助低聲跟葉懷霜道別。
衛從跟著助走到門口,忽然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努力掙開助的,扭頭看了眼葉懷霜,認真地像是準備說什麼驚天動地的大秘密。
“葉哥,今天這個事……你不許跟林見秋說,一個字都不許提!”
他伸出食指比劃了一下,腳下一個踉蹌。
助連忙撈住他:“衛總?”
衛從他在提問,忸怩了一下丟出來兩個字:“丟人!”
助:“……”
很努力才沒把嫌棄的臉色擺出來。
一晚上只喝了開水果汁的葉懷霜神智還很清醒,卻也沒嘲笑衛從喝醉了的蠢態,只是點了點頭,說:“好。”
衛從也不知道看到沒,嘴裡嘀嘀咕咕著什麼,被助給拖走了。
“我還要臉呢……”
助出了門左右看了一眼,特意跟服務員問了沒沒人走的小門。
這要出去給別人看見了,老闆清醒之後絕對惱羞成怒到想殺人再自殺的。
葉懷霜回到車上的時候,衛從的助才勉強將他拖上車。
助累得氣喘吁吁,也沒心思關注周圍。
而且這時候已經是後半夜,停車場又在地下,根本看不到什麼人。
助直接上了駕駛座發動了車,葉懷霜隔著一段距離都能看到他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
他心下幾分歉意,畢竟是他大晚上給衛從的助發消息來接的。
隨之而來又幾分好笑。
助著衛從的面都敢嘀嘀咕咕地抱怨,似乎也不怎麼怕他,做事倒還任勞任怨。
初衛從離家出走的時候,葉懷霜也聽說過衛家此鬧成一團,衛父是比較嚴厲且很看中臉面的人,絕不動跟兒子低頭,衛母也只敢在背後唉聲嘆氣一番,擔心兒子在外過得不好。
衛從也算是葉懷霜看著長大的,說一點沒關心過也不可能。
不過他覺得年輕人獨自在外闖蕩一番並沒什麼壞處,而且衛父也不是全無期望,否則早就因“臉面”叫保鏢將兒子直接綁回來了。
只是衛從出身好,從小被捧慣了,獨自在外難免因一身臭脾氣而得罪人。
到時候別說做出什麼事業,不被人套麻袋打殘就算好的了。
衛母時候來葉家串門,也提起這些擔心。
葉懷霜偶爾聽上幾句,覺得雖然誇張了些,但也並不是沒道。
但是現在看看,他又覺得衛阿姨些多慮了。
小時候孤傲得目中無人的小孩子也是漸漸長大的。
相較之下,他家個就……
想到自家弟弟,葉懷霜臉色又沉了沉。
等到衛從被他助帶走了,葉懷霜取下眼鏡,捏了捏眉心,輕輕嘆了口氣,難得感覺到了頭疼。
雖然早就知道他弟弟不太靠譜,但也沒想到這麼不靠譜。
不提林見秋的事,還不少瞞著家裡胡非的黑歷史。
還林見秋裡……
葉懷霜閉上眼睛,壓下怒氣。
平復了一下情緒之後,他拿起機看了眼時間。
這時候已經太晚了,父母應該早就睡覺了。
葉懷霜很快又注意到機上的未讀訊息,大概是之前忙著跟衛從聊天,沒注意到提示音。
訊息是林見秋發來的。
也沒什麼特別的話,只是提起之前的稿,說想換個題材重新寫。
接著又說了些感謝的話,謝謝他下午陪他到處瞎轉散心之類的。
不過發來的時間已經是半夜,要麼是熬夜太晚,要麼是夜半驚醒失眠。
顯然天副恍惚疲憊的狀態並不只是一時的偶然。
葉懷霜微微皺了皺眉,抓著機敲上去幾段話又依次刪除,險些切出搜尋一下安慰話語大全。
最後也只是憑著直覺留下了想要傳達的安慰。
林見秋沒回覆。
葉懷霜又看了眼時間,希望他是好好地睡著了。
隔天早上,葉家。
葉夫人剛剛換好衣服下樓,就聽到門鈴響了起來。
一樓客廳沒其他人在,她連忙過去開門。
“哪位——懷霜?”
看到門外的人時,葉夫人被嚇了一跳:“不是說這兩天事麼?怎麼不多休息一兒,這麼早跑回來?”
葉懷霜站在門口,頭髮上沾了些雨絲,衣服上也明顯的皺褶。
葉夫人連忙將他讓進門,然後轉身去衛生間拿毛巾。
葉懷霜一邊擦著眼鏡,一邊解釋了一句:“出來的時候忘了拿鑰匙了,打擾到你睡覺了,抱歉。”
葉夫人將毛巾遞過去,嘆氣:“你這是說得哪裡的話,我正好也早就醒了,我又不像你爸喜歡睡懶覺。”
“你這麼匆匆忙忙的趕回來,是公司出了什麼事嗎?我去叫你爸下來吧。”
說著她勢轉身要去樓上叫人。
葉懷霜叫住了她。
“不是公司的事。”他問道,“臨雲在家嗎?”
林見秋對葉家即將要發生的事還一無所知。
前一晚折騰到了半夜,但之後他睡得卻意外地踏實。
一覺睡醒,外面的天已經大亮,雨也已經停了。
陸晚風已經在廚房準備在這裡的最後一頓早飯了。
林見秋坐在床上發了兒呆,看著床邊剩下的半本筆記本,才了幾分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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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櫃上的機螢幕閃爍了一下。
一夜過去,機上又多了一堆未讀資訊,其中大半都是衛從發過來的。
林見秋隨意翻了兩眼,便確定這八成是他喝醉了之後胡亂發的,一眼掃過去幾乎都是文字組成的亂碼。
他乾脆退了出去,下面是葉懷霜的回覆。
大約是安慰吧。
林見秋只看到了最後兩行。
[這個世界上並不只我一個人在意你。]
[如果你墜落,很多人願意拉住你。]
林見秋怔了怔,回過神來的時候便已經回覆過去。
[也包括你嗎?]
如同談話時一樣帶著玩笑的意味。
發出去之後他才覺得好像不太合適。
但是沒等到他撤回,對方便立刻回覆了過來。
[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