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韓宋不是宋,毛貴也不可能是岳飛。我看指望著劉福通自毀長城,怕是不可能了。”
朱英雖然隔絕了張希孟跟外面的聯絡,不許他看各種密報,但是這小子哪裡是忍得住的?
更何況他也知道張希孟身體恢復差不多了,這才藉著釣魚,跟張希孟唸叨。
“你旳話都沒錯,毛貴當然不是岳飛,他可是能棄暗投明的!”
朱英一怔,忍不住道:“大哥,你到底是打算招降毛貴了?”
張希孟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看著眼前的山溪水潭。
“山水清澈寒涼,魚本就不多。元廷屠戮中原,踐踏山河,要想恢復這口元氣,豈是那麼容易的?毛貴是一條漢子,他該有更廣闊的前程,關鐸他們也是,包括巴蜀的明玉珍,只要是能為我所用,復興華夏,就不能輕易放棄。”
朱英蹲在張希孟的身邊,低著頭用木棍撅著螞蟻窩,突然道:“大哥,你的心胸真寬廣,只怕是孔夫子也比不上。”
張希孟放下手裡的釣竿,忍不住挨著朱英的腦袋,哂笑道:“別混說了,人死後封聖,我現在活得好好的,用得著你咒我嗎?”
朱英眨巴了一下眼睛,“大哥,我聽人說,咒一咒,十年望。我使勁咒你,你就能長命百歲了,多好啊!”
“呸!”
張希孟氣得給了他一個腦崩,“你只要不氣我,我就能多活些年了。”
張希孟乾脆俯身,抓起魚竿,也不釣魚了,而是對朱英道:“其實我現在弄得這些,不過是一個框架罷了……想取代儒學,遠沒有那麼簡單。”
朱英好奇,“大哥,你說儒家真的那麼厲害嗎?我怎麼感覺不到?”
“正因為感覺不到,才厲害無比呢!”張希孟微微探口氣,“儒家體系可不只是那幾本書,那幾個酸儒。壟斷了差不多兩千年的教化,往上算,朝臣皆是士大夫,往下看,世家縉紳,把持地方。他們把國法弄得有利於士人不說,地方上更有宗法支撐,這是比國法還頑固的東西,而且深入民間,在人心裡牢牢紮根……朱英,你說這麼根深蒂固的儒家體系,會因為我的幾篇文章,幾個提法,就會瓦解冰消嗎?”
朱英吸了口氣,小家夥還是很聰明的,“大哥,你的意思是要長期鬥爭了?”
張希孟點頭,“我鼓動主公,重新制定官職,重新建立學堂,培養自己的人才,但這些還都是表面的工作……還有更多的移風易俗,絕不是一朝一夕。”
朱英虎著臉,頓了頓,無奈道:“難怪大哥心累,你想的事情也太多了……我現在也不小了,能幫上你的,你說,讓我做什麼都好!”
張希孟忍不住一笑,“你能幹什麼?你要是真有心思,就去地方查訪,瞭解下民間的各種事情,就拿這個星子縣當個樣本,在我返回應天之前,你給我寫個報告出來。”
朱英立刻答應,用力點頭道:“大哥放心,我保證幫你寫好了。”
說完之後,朱英就匆匆跑了……當天下午,這小子就召集了一大幫人過來,他衝著這幫人道:“給你們個任務,立刻給我去調查民情,查出來事情,都告訴我!”
朱英手下這幫賢才你瞧瞧我,莪瞧瞧你,龔伯遂咳嗽了一聲,“那個……大公子,你讓我們查民情,總要有個方向,不能連吃喝拉撒也告訴你吧?”
朱英眨了眨眼睛,話是這麼說,可問題是他也不知道要查什麼啊?
調查民情,肯定不能是普通的事情,必須是那種能讓你嚇得了不得,或者氣得了不得的事情……“這樣吧,你們就去打聽,打聽那種讓人咬牙切齒,恨不得攥拳頭,上去打抱不平的事情,回來都告訴我!”
大家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找這種事情幹什麼?
你還想去打抱不平啊?
“別愣著了,我乾爹把大權給我了,不服氣可告訴他了?”
大家夥還能說什麼,聽話照辦吧!
不出意外的話還是出意外了……張希孟說的瞭解民情,是人口,田畝,教育情況,家族姓氏分佈,寺廟多少,有什麼民俗習慣……說白了,是做個基本情況的摸底兒,然後對症下藥。
可朱英理解成了獵奇,尋找爆炸新聞了。
而這幫臥龍鳳雛毫不遲疑,去找尋各種“震驚體”去了。
要說這幫人的效率還真高,去了沒兩天,就給朱英的案頭堆了一大堆的內容。
震驚,一民婦誕下三胞胎,全村慶祝,流水席擺了七天。
不可思議,一醉漢竟然和狗搏鬥,咬傷大黃狗脖頸。
荒唐,一樵夫稱見到山中雲龍沸騰,似有大賢居此。
……
“呸,乾脆直接說我大哥在就是了!你們找的都是什麼事情!就這類的破事,也能給我大哥過目?我都懶得看!”
朱英氣得暴跳如雷,“你們就不能找點深刻的,發人深省的,能讓我大哥寫點文章,發表看法的?我要你們幹什麼?都是吃白飯的?平時吹得那麼了不起,現在都成了廢物,沒用!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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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夥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也沒有辦法,繼續找去吧。
不過就在所有人下去,盧秋雲卻是留在了最後。
“那個大公子,我回來的時候,倒是聽到了一件事,還來不及寫上,也不知道張相能不能感興趣?”
朱英幾乎不抱什麼希望,只是翹著二郎腿,無奈道:“你說吧,我聽聽。”
盧秋雲深吸口氣,突然壓低聲音道:“大公子,你知道殉葬不?”
“知道啊!”朱英懶洋洋道:“不就是元廷的皇帝死了,就用妃嬪美女陪葬嗎?幾十個,上百的,我聽大哥提起過,這都是陋習,需要改正的。”
盧秋雲略沉吟,他竟然有了點把握,這事還真能驚動張希孟。
“那大公子聽說過民間殉葬嗎?”
“民間?”朱英一驚,“怎麼殉葬?丈夫死了,讓妻子陪著一起死?”
“不只是妻子,還有妾室!”
“什麼?一個人死不夠,還要好幾個人陪著,這是什麼狗屁道理?”朱英大為驚訝,他稍微沉吟,就抓起盧秋雲,衝去見張希孟了。
別說,這還真是個大事!
自從漢唐之後,中原大地就沒有了以活人殉葬的習慣,但是隨著遼金建國,這個陋習漸漸復活了。
而到了元朝,發展到了巔峰,更恐怖的是成吉思汗死後,靈柩經過之處,遇到的人全都殺掉,陪葬的宮女也有四十人之多。隨後歷代大汗死的時候,最多能殺幾萬人。
不光宮廷如此,竟然在民間,也鼓勵妻妾殉葬,如果能隨著丈夫一起死,甚至會被當成貞潔烈婦來表彰。
這種例子,比比皆是:順德馬奔妻胡閏奴、真定民妻周氏、冀寧民妻魏益紅以夫死自縊殉葬,元廷嘉獎門庭;大寧和眾縣何千妻柏都賽兒,夫亡以身殉葬,得旌其門。
也就是說,妻子能隨著丈夫死,那可是很值得鼓勵的事情。
朝廷嘉獎,家人驕傲,鄰居羨慕,與有榮焉。
只是張希孟聽說之後,臉立刻沉了下來。
他單知道明朝延續了殉葬的陋習,在立國之後,才禁止。按照張希孟的意思,也是等稱帝之後,制定典章制度,順便就廢了,舉手之勞。
但是他萬萬沒有料到,居然民間還有殉葬的習慣。
“人命不是草芥,豈能輕易殉葬,這事情無論如何,也是行不通的。”張希孟沉聲說道。
朱英立刻咬牙切齒,“大哥,要不要我直接過去,把那家人給抓了?然後下令,嚴禁殉葬,誰敢這麼幹,立刻殺無赦!”
張希孟擺手,趕快制止了這小子。
“盧秋雲,你叫上龔伯遂,你們去仔細查訪,詳細問清楚,不要錯過任何的來龍去脈,殉葬女子的身份,女子的家人……總之都要問清楚,我想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能讓他們不把人命當回事。”
盧秋雲立刻答應,他和龔伯遂一起去了,當天一問,這倆人都無語了,人家夫妻感情深厚,一家子和睦,丈夫死了,一妻一妾,都願意跟著走,已經三天水米沒沾唇,只等著下葬的時候,一起埋了。
再一問同村的鄉親,都說這家門風好,讓人羨慕。
甚至還有人講,應該請官府褒獎,建個貞節牌坊什麼的。
有這麼個烈女之家,村子裡說出去,臉上也有光啊!
“我說老盧,這麼個你情我願的事情,縱然不合適,只怕也沒有別的好說吧!咱們回報張相,下令禁了就是。”
盧秋雲長長嘆口氣,“我說你信一妻一妾,願意給丈夫殉葬嗎?她們年紀都不大,真有那麼深厚的感情?連活著都不願意了?”
龔伯遂無奈道:“我也不信,可人家就這麼說的。”
盧秋雲眼珠亂轉,突然冷哼道:“不信就是不信!說破大天我也不信!咱這些年出入豪門,如履平地,這點事情也難不住我,我去趴牆根,無論如何,我要聽個明白!”
盧秋雲還真發了狠,每天掌燈出去,天明才回來,連著跑了兩天,終於讓他堵上了。等盧秋雲聽明白之後,差點當場暴走。
強忍著怒火,趕了回來,把事情說了。
“這個妻子的家中,尚有兩個弟弟,他爹孃同意了公婆的要求,以女兒殉葬,換取五百貫錢!出嫁女兒,賺了一筆彩禮,讓女兒殉葬,又賺一筆,他們這個父母,當得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