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辛聽完他們的話, 看了看黑漆漆的隧道，並沒有分裂鱉追上來。
他又看了眼已經握手言和的兩個老人魚，兩人喜笑顏開地在掰手腕, 彷彿已然忘記剛才的爭吵。
這片人魚的小天地裡，暫時還沒有被分裂鱉入侵，但曾經作為安全區的中海區, 也已經不安全了。
“那到底是什麼怪物？”有個人魚問了一句，“一會兒就把食物吃光, 那我們吃什麼？前兩天捕捉到的燈籠巨怪已經快吃完了, 再沒有食物我們大家都會餓肚子。”
“我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怪物, ”兩個年輕人魚對視一眼, “不夠它們好像只是死物，它們沒有攻擊我們的意思。”
“沒有攻擊我們的意思也不行啊, 那是我們的食物，它們搶了我們的飯！”一名女人魚叫了一聲，在她懷中還有一名嗷嗷待哺的小人魚。
百里辛默默看著爭吵的人魚, 恐慌, 已經悄然攀上大家的心中。
生活著成千上萬的海洋中，自成一個生態系統。人魚會吃其他生物，也有生物捕食人魚。
有的生物以鮮肉為生，有的以腐肉為生。
鯨吞萬物，爾後一鯨落，萬物生。
生生不息的迴圈之道，是海洋生命得以長存的亙古之理。
分裂鱉製造的不僅僅是瀕死生命的絕望和恐慌，它們絕了這個海洋的戶。
硬生生吃掉了海洋生物的營養系統，小小一環，輕易打破損毀整片海洋。
“大家先別慌, ”綠毛聲音高亢，震聲安撫眾人魚，“我們再去打一隻獵物回來。”
胖人魚臉上有些難看，但還是點了點頭，“嗯，對。飯總是要吃的。”
“哎，都別吵了，這些孩子也不容易，他們從很久之前就沒休息，還是深入南海區，還有的孩子都燒焦了。我們的成年人魚是強，但也不能這麼嚯嚯啊。”
一個年邁的聲音響起，百里辛看過去，是刀疤人魚。
刀疤人魚眼神清明，顯然神志已經清醒了過來。
“誰說燈籠巨怪快吃完了？不是還剩下一半嗎？還可以再吃兩天呢。”
剛才喊話的人魚臉紅了一下，甩著尾巴縮到後面，沒有再多說什麼。
禿頭人魚：“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要搞清楚那到底是個什麼生物，對我們族群有沒有傷害性，威脅性大不大。如果它們對我們構成了威脅，我們還要考慮遷移的事情。”
“我對這種生物有一點瞭解。”百里辛開口，“你們要不要聽一聽？”
今天同去打獵的人魚看向百里辛，忽然想到什麼。
“我想起來了，今天在南海區的電鰻怪旁邊，這個人魚手裡當時好像就拎著那種生物！”
此言一出，幾十道目光齊刷刷看向百里辛。
百里辛神色如常，輕描淡寫道：“我之前不是說過嗎，我是為了海洋生物遷移動亂而來。這種叫做分裂鱉的生物，就是這場動亂的源頭。”
“它最先出現的地方，是在最神秘的北海區。我當時逮到一隻，就在研究它們的習性，接下來我要說的，你們要牢牢記住，有幾個切忌，最好也不要輕易觸犯。”
百里辛說話的聲音不大，但他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隻人魚的耳朵裡，就連還在熟睡中的小人魚也從夢鄉中醒過來，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長相奇怪的同類。
聽到“北海區”這幾個字，在場的人魚齊刷刷倒抽了一口涼氣。
北海區，是所有海洋生物的禁區，因為裡面那些生物的神秘和危險。
將魚筋從肩膀上卸下來，百里辛找了塊石頭坐下，一邊打磨魚筋，一邊慢慢道。
“這種生物單隻危險性並不大，它們沒有攻擊能力，所以如果你們遇到了一隻，不必恐慌。”
“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找到殺死分裂鱉的方法。就連北海區的那些古神都拿它沒辦法。”
“之所以說殺不死，是因為分裂鱉一旦死亡，便猶如新生。每次死亡，它們會立刻進行分裂，一生二，二變四，無窮無盡，我見過的最多的一次分裂，是11次，一隻分裂鱉變成了2048次。”
“殺死它們只會讓它們更加強大。所以切記，碰到這種生物，只要它們不纏上你，不要主動招惹它們。它們纏上你的話，也不要急著攻擊它們。”
電鰻怪的筋條有一個拇指那麼粗，百里辛的手指在魚筋上撥弄幾下，彈性和韌性都比之前的燈籠巨怪魚筋強上很多。
只是這個魚筋作為彈簧的話還太粗了，還需要 進行二次加工。
百里辛用小到小心翼翼颳去魚筋表面的筋膜，一邊刮一邊繼續道，“至今為止，我也一直在尋找殺死它們的方法。”
“我試過了冰凍、電擊、火烤，不過哪一種方法，都沒有讓它死亡。”
“我有個問題，”一隻怯生生的人魚舉手，“這裡是海底，哪兒來的火？”
百里辛眼皮抬了一下：“哦，就是南海區的岩漿地帶，我把分裂鱉扔進了岩漿洞裡。”
聽到“岩漿”這幾個字，人魚群裡又是倒抽一口涼氣。
百里辛：“我前面說過，分裂鱉分裂了11次，就是在這裡。岩漿殺死它之後它快速分裂，不停的死亡，不停的分裂，從最開始的一隻分裂到了後來的2048只，直到最後它自己熬不住，放棄了分裂才選擇自我毀滅。”
“所以至今為止，讓分裂鱉停止的方法，暫時只有一個，就是它們自己主動放棄。”
那只年幼的人魚又問了句：“您是怎麼知道它們分裂了那麼多次的？”
“哦，對了。”百里辛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臉不紅心不跳道，“至於我為什麼知道它們分裂了這麼多，我不是說過是海洋之神派我來的嗎？這都是海洋之神告訴我的。”
胖人魚：“所以說，就連海洋之神都不知道怎麼殺死它們？”
百里辛繼續瞎編：“是啊，不知道。”
倒抽氣的聲音在人魚群中發出來。
“那扔進岩漿裡，它們分裂了那麼多最後不還是死了嗎？這樣也可以殺死它們吧？”
“不可以這麼做哦。”百里辛笑著搖搖頭，“這只分裂鱉之前被我折磨了很多次，本身求生意志就被我消磨地差不多了。這次是我運氣好，它才沒有繼續分裂。”
“試想一下，每次都是同時死亡，又同時復活。1只分裂鱉在岩漿裡，很快就變成兩千多只。如果有十隻呢？一百只進去呢？不一定所有的分裂鱉都扛不住死亡。一旦那些分裂鱉的體積超過了岩漿自身的體積，它們就可以以人海戰術順利離開岩漿，而呆在岩漿裡的分裂鱉再繼續分裂。分裂鱉將會徹底成為源源不斷的生命，很快就會佔領這片海洋的每一個角落。”
眾人魚立刻腦補了一下百里辛的假象。
人魚們的臉“唰”地一白，那個提問的人魚更是一陣後怕。
這玩意真變態啊，正常生物是靠交/配來繁衍創造新生命，分裂鱉卻是透過死亡。
那不就是死的越多，活得也越多。
照這麼說，岩漿還真是分裂鱉的天堂啊。
靠，這到底是什麼怪物。
“還有一件事情，”又一個小刀落在了魚筋上，百里辛眼角微掃，是刀疤人魚。
刀疤人魚拿著小刀幫百里辛刮著筋膜，眼神十分認真。他已經不再年輕，小小的眼角旁還能看到細小的皺紋，身上的皮膚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褶皺和粗糙。
和年輕的綠毛和胖人魚相比，他的確要瘦弱很多。
但他的手臂和胸膛上都留著厚厚的筋條，這些都是健碩肌肉猥瑣後剩下的痕跡。透過這些筋條，足可見面前的人魚在年輕時候的強壯。
英雄遲暮。
這可能是每個生命都要面臨的困境和窘迫。
百里辛：“還有一件事情，目前來看，分裂鱉的追蹤目標是……”
他看了眼正在認真刮筋膜的刀疤人魚，聲音微頓後繼續道，“是馬上死亡的生命。”
刀疤人魚握著刀具的手一滯，很快又恢復正常，再次颳起筋膜來。
“它能夠感受到死氣，以死的和將死的，都有可能會成為它們的目標。當然，不排除某只分裂鱉抽風，錯誤跟上了我，我就是個例子。我可不覺得自己身上有死氣，但那只分裂鱉就是跟上我了。所以你們如果被分裂鱉跟上，也不用太惶恐。”
“一旦被分裂鱉當成獵物，就需要一直移動。分裂鱉不會捕捉移動中的生物，這個生物倒地靜止的時候，是分裂鱉傾巢而出的時候。”
“我知道的也不多，就這些了。”百里辛已經刮了十米左右的筋條，匕首在手指靈活的撥動下在手心裡轉了幾圈，百里辛手起刀落，快速割斷了這段剝好筋膜的魚筋。
又打磨了一會兒，確定筋條上面的毛刺和摩擦都弄乾淨了，百里辛才取過一件早就打磨好了的弓/弩零件。
百里辛的動作很嫻熟，三兩下的工夫，一件做工精美的弓/弩就做好了。
“我去試試這個弓/弩的效果，你們要不要去圍觀一下？”
蜷起的尾巴，神展開，百里辛朝著練武場遊去。
眾人對視一眼，撒丫子往前衝，恨不得黏在百里辛身後，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精彩瞬間。
百里辛將將一隻魚骨做的箭/矢搭在剛做好的弓/弩上，在刻意忽視水流的情況下甩出去了一箭。
箭矢在水中飛出，箭頭周圍的水流都形成了一層半真空的白光。
人魚還沒反應過來飛過去的是什麼，箭矢結結實實扎進岩石中，沒入了三分之二的箭身。
“牛逼！”一隻人魚大喊一聲，“我靠，神了啊，這是怎麼做到的？就換了根筋條？就厲害了這麼多？！”
周圍人魚熙熙攘攘，將百里辛團團圍住。
每只人魚的臉上都帶著興奮激動的表情，百里辛將弓/弩交給了身邊躍躍欲試的刀疤人魚，“要不要再試試？”
那肯定要試啊，還用問嗎？
刀疤人魚二話沒說接過來，熟練上了箭矢後放出，箭矢再次插入了三分之二的距離。
人魚群中，爆發出一聲驚歎。
三分之二的攻擊力度，已經超過了很多成年人魚的攻擊力度。
刀疤人魚激動地望著手裡弓/弩，他的手心微微顫抖，眼睛裡滿是震撼。
百里辛：“不錯，電鰻怪的筋條的確很好用。”
他想了想，看著這圍過來的人魚群，告誡道：“我將這個技術交給你們的目的，不是為了濫殺，希望你們能夠瞭解。”
“人魚族在龐然巨大的海洋怪物面前，從來就不是靠單純的武力取勝。現在海底動盪，最安全的中海區也不安全了，這個弓/弩是為了給你們防身用的，而不是用來濫殺其他海底生物。”
百里辛話音剛落，人魚群中就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禿頭人魚笑了兩聲，“這個你放心，濫殺對我們沒有好處。我們也知道食物鏈的道理，我們濫殺導致其他生物減少，說不定就會間接影響我們的生存。”
“是啊，再說殺那麼多海洋動物，我們又吃不了那麼多。還會把周圍的海水弄得渾濁，引來很多浮游生物。”
“不過這個弓/弩真的好帥，比魚叉厲害可太多了。”
“媽媽，有了這個弓/弩我是不是也可以參加捕獵了？”
“不行！捕獵可是我們成年人魚的娛樂活動，等你長大了再搶我們的娛樂活動哦，不過你倒是可以在中海區捕捉點小魚小蝦小蛇練練手。”
提到“中海區”，刀疤人魚的臉略微一變，因為人魚都聚集到這裡，練武場顯得十分狹窄。他清了清嗓子，高聲道：“中海區也暫時別去了，這段時間中海區也變得不安全，沒有必要的事情任何人魚不能離開這裡。”
“我也同意這個做法。”百里辛點點頭：“最好每天安排合適的人魚離開隧道，因為一旦死物落地就會引起分裂鱉的注意，以後的食物最好是放在體形較小的生物身上，或者可以輕鬆料理的生物。”
眾人魚面面相覷，剛才見到新武/器的雀躍在此刻已經熄滅乾淨。
“可總不能一直生活在這裡，我們倒是沒什麼，這些孩子還要活動。在這片狹窄的區域裡根本不足以讓他們鍛鍊，難道要讓他們上下游動嗎？”
禿頭人魚為難地看了百里辛一眼，“為了孩子和這片海洋的未來，這些分裂鱉是不是要解決一下？除了我們人魚族，也就只有北海區的古神們還有思維，要保護這片海洋，只能靠我們了。”
一股莫名的使命感，忽然從人魚心中油然升起。
“百里辛，希望你能幫助我們，雖然不知道會不會成功，但如果不做點什麼，就只有失敗。”一名年邁的人魚用他那雙渾濁的眼睛看向百里辛，“海洋就是我們的家，我們可以苟活，但孩子們的未來不會毀了。有什麼是我們能夠做的嗎？”
百里辛怔怔望著這些人魚，忽然有些觸動。
生命傳承可能就是因為其中的保護才會變得異常可貴，在危險面前，為了能讓後代不再承受當代的痛苦，他們成為了撐起苦難的巨塔。
百里辛：“會找到辦法的。”
而且是要儘快找到辦法。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叮！恭喜玩家，觸發隱藏任務：人魚族的寄託！】
【任務內容：為了人魚族的未來，請幫助人魚族驅趕破壞海洋的貪婪掠奪者——分裂鱉。完成該任務後可獲得額外表現積分，在任務完成後還可以獲得隱藏道具：人魚族的饋贈。】
【該任務的觸發條件為獲得人魚族的絕對信任，恭喜玩家。】
腦海中，系統忽然跳了一下。
百里辛微愕，竟然還有隱藏任務？
工作列下面，赫然出現了一個金色的任務。
金色？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顏色。
正常的主線任務顯示的顏色是紅色，完成任務後就會變成綠色。
前兩個任務裡的隱藏任務，顏色都是藍色。
這個金色代表的是什麼？
逃生系統大約是看出了百里辛的疑惑，這次十分主動地解釋：【顏色代表了任務的稀有程度，也代表難易程度。】
【最低等的顏色是紫色，其次是藍色，就是跟彩虹的顏色差不多吧，剛好反過來了。赤橙黃綠青藍紫，橙色的任務是非常稀有的s級任務，有些玩家窮其一生都碰上一個s級隱藏任務。親愛的玩家，你這次可真是走了大運了！我自己都沒見過s級隱藏任務！】
估計是因為逃生系統自己都也沒見過，它冷冰冰的語氣中，語速都快了很多。
【但稀有度越高，也就意味著任務越難完成，獲得的獎勵和道具也就越珍貴。您可以做做看，如果實在完成不了，也沒關係，隱藏任務並不會對玩家造成任何懲罰。】
百里辛只是想幫助他們，從來沒想過裡面還有隱藏任務，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觸發條件是獲得人魚族的絕對信任？
所以當他們對自己發出請求的時候，已經將自己放在了最信任的位置上了。
他們將種族未來的希望，寄託到了他的身上。
百里辛苦笑一聲。
這份信任還真是又觸動又沉重啊。
聽到那位老人魚說話，所有的人魚都愣住了，他們的目光中頓時充滿了敬畏。
那名老人魚緩緩來到百里辛面前，“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人魚族的族長。”
百里辛看向這名年邁的人魚，他的眼睛已經蒙上了一層白白的渾濁薄膜，頭髮、指甲、牙齒全都掉光。
——“先是記憶錯亂，接著是指甲、牙齒掉光，等到徹底失去記憶，人魚就會迎來他們的死亡。”
向前那兩隻人魚的對話浮現在腦海裡。
有些怔愣地望著面前這位沒見過的老人魚，百里辛的語氣難得恭敬：“您好，我叫百里辛。”
“我知道你。”族長扯著沒牙的嘴笑了笑，“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長話多說。”
“歐曼是我的代理族長，也是下一任正式族長，”族長指了指刀疤人魚，“我現在神志不清的時候越來越多，人魚族的大小事務全權交到了歐曼的手裡。”
“這兩天我神志清醒的時候，一直在觀察你。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清醒，感謝你的到來和幫助，請再一次幫助我們吧。”族長的眼睛漸漸變得渾濁，聲音也開始斷斷續續，“我以族長之名對海洋之神起誓，百里辛拯救我們之後，將會獲得我們人魚族的至寶——人魚之心。”
周圍的人魚全是一片譁然。
“人魚之心？那可是我們人魚族傳承了上萬年的珍寶啊！”
“族長大人！百里辛就算再好，他也只是個外人，真的要將人魚之心給他嗎？！”
“族長大人，請三思啊！”
年老的族長喘了兩口粗氣，“都給我閉嘴！如果連人魚族都沒有了，留著人魚之心有什麼用？！”
“我問你們，你們誰敢站出來告訴我，你能戰勝那些不死的怪物！”
“人魚之心再可貴，也是身外之物。我們的子嗣和傳承才是人魚族最寶貴的東西。對於能夠拯救我們最寶貴珍寶的客人，當然要用足夠貴重的人魚之心獻上，才能體現我們人魚族的誠意和你們的可貴。”
人魚中，一片沉默，無數只人魚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族長一氣呵成，又是一個大喘氣。
休息夠了，族長的精神已經越發萎靡。
他深深看了一眼百里辛，等著百里辛的回答。
百里辛：“好，我答應你。”
得到了百里辛的回答，族長才像完成了什麼使命，長長舒了口氣，一直強撐著的後背也佝僂下去。
他努力看了身旁的刀疤人魚一眼，用最後的一絲理智道：“歐曼，以後你就是人魚族的正式族長，人魚族交給你了。”
一把鑰匙交到刀疤人魚手上，不等刀疤人魚說些什麼，老人魚眼球向上翻動，眼白狂跳。
等眼球再回落下來，他已經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樣子。
人魚群中，哀傷迅速瀰漫開。
人魚們凝視著這位年老的人魚，眼睜睜看著它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最後跌跌撞撞離開了練武場。
見百里辛有些不解，禿頭人魚壓低嗓音解釋道：“老族長是我們的精神領袖，他曾是我們人魚族中最強壯的戰士，有著不朽的功績和成就。當時我們外出遇到了北海區的海怪，要不是有他在，我們都要死了，他是我們的英雄。”
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百里辛沒有說話，但禿頭的意思，他明白。
越是不朽的神話，在隕落時越是讓人唏噓。
百里辛：“他會去哪兒？”
禿頭人魚搖搖頭：“不知道，我們人魚族不成文的規定，為了維持英雄們最後的尊嚴，我們不會去去耕種他們的赴死之路。他留在我們心目中的，永遠是最高大勇猛的形象，而不是瀕死之身。”
百里辛眼神黯然。
很多動物也有這個習性，在它們察覺到自己快要死時，會默默離開種群，來到早已選好的墳場，走上一條赴死之路。
百里辛嘆了口氣。
眾人魚雙手合十，低下頭闔上眼睛，已然是在默哀。
百里辛學著他們的樣子，也闔上了眼睛。
就在他闔上眼睛的剎那，曾經出現過好幾次的孤寂感再次襲來。
這次孤寂感來得比以往都要猛烈，在裡面還夾雜著還有怨恨和憤怒。
著所有的情感糾纏在一起，猛地衝進百里辛的心裡，差點讓他尾巴一個踉蹌。
洶湧澎湃的情感彷彿關在高壓鍋裡蒸騰的熱氣，在強壓下不斷擴大升騰，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開來，沖天般的席捲而來。
百里辛臉上血色猛地褪去，這些情感不僅入侵了他的內心，還在他的身體裡打起了架來。
他只覺得自己的意識被一道猛烈的旋風席捲，而他就在這道漩渦的重心。
那些不知名的情緒化身成一個個猙獰的鬼臉，在高速旋轉的漩渦中不斷出現變化，撕裂地咆哮著，長著巨大的嘴巴，臉部都虛化成了線條的模樣。
頭嗡嗡地疼，百里辛臉色有些白，警惕地望著這些不知名的情緒。
忽然，他在這些咆哮聲中聽到了一聲極其細微的求救聲。
強忍著想吐的眩暈感，睜開眼看向面前這片風暴漩渦。
無數張臉變幻，他這才發現，這些情緒不僅僅只有孤寂和瘋狂，還有哀傷和喜悅等等。
每一張臉代表了一個情緒，笑臉、哭臉、憤怒的臉，奸詐的臉……
旋風旋轉地越來越快，在裡面的猙獰臉龐也越來越虛化，無數張臉漸漸有朝著一張融合的趨勢。
隱約中，百里辛聽到一聲聲的呼喚。
“來吧。”
“來加入我們。”
“你天生就屬於這裡。”
“你能感受到我們的情緒，你是我們的同伴。”
“來加入我們吧。”
“好孩子，快過來。”
一聲聲的呼喚，像撒旦的蠱惑、像該隱的低喃，在誘騙無知的少女墜入深淵。
這不是身體外部的聲音，而是直覺入侵靈魂內部的情緒。
那一聲聲的呼喚，就像一顆顆的深水炸/彈砸在海面上，迸發出一個接一個的沖天巨浪。
百里辛捂住頭，冷笑。
這崩裂感，真刺激。
在風口之中，他穩住身形，緩緩站起。颶風吹起，在這個內心世界中，他已經變成了人類的模樣。
衣角被獵獵吹起，頭髮在風下肆意飛揚。
百里辛擰著眉，看著這些被無數情緒糾結而起的惡念，低聲道：“我拒絕。”
聲音雖低，卻足夠堅定。
颶風，驟然停下。
內心世界裡，就像被定格了一般，變成了一幅一動不動的立體畫卷。
那些因為快速運轉變成一張臉的情緒臉譜，也露出了它們本來的面目。
這道他以為只是風的漩渦，竟然全是臉譜。
無數個臉譜，無數個情緒，在這一刻，全都暫停了。
這些到底是些什麼玩意？
“他不願意。”
“他竟然不願意。”
“他為什麼能夠拒絕、”
“不，不應該這樣。”
“你應該加入我們才對。”
“我們才是你的同伴。”
“我們一起復仇吧。”
“嘻嘻嘻，復仇吧。”
就在百里辛準備圍觀這些情緒的時候，又有無數道聲音鑽了進來。
明明他已經拒絕了，這些貪婪的情緒竟然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還真是難纏啊。
百里辛：“你們是些什麼東西？”
“他跟我們說話了。”
“他問我們是什麼東西。”
“嘻嘻嘻，我們是你的夥伴啊”
“只有我們的夥伴才能感受到我們。”
“你能感受到我們，你是我們的夥伴。”
百里辛揉揉眉心。
太聒噪了，好吵。
喧鬧和嘈雜像一根根針，扎進他的腦海裡，讓他頭痛欲裂。
“從我的意識裡滾出去。”
“嘻嘻嘻，我們就是不出去。”
“你接納了我們，我們是不會離開的。”
“這裡好舒服，我要住在這裡。”
一群不知所謂的情緒，堂而皇之入侵他的靈魂，還不肯離開。
這是什麼流氓行徑？
他在察覺到那不同尋常的孤寂感受，為了探究這個孤寂的來源，還曾經刻意去感受過。
這大約就是它們說的“接納”。
剛剛安靜下來的情緒臉譜，再次躁動起來。
“他不說話了。”
“他是不是在思考加入我們？”
“快點加入我們吧！”
“我們會一直等著你！”
“是啊，沒有比這裡更好的了。”
周圍一片漆黑，眼前是密密麻麻的臉譜，耳朵裡是層出不窮的對話。
百里辛頭更疼了。
忽然，一道悠遠的低喝如空靈梵音，從頭頂壓下。
那聲音一出，立刻以霸道之勢直接蓋住了所有的聲音。
臉譜們被整的全身顫抖了兩下，一個接一個從空中墜下，從百里辛身邊滑過，落入底部更加幽暗的深淵。
一雙溫暖的手忽然從後方抓住了百里辛的肩膀，下一秒百里辛就墜入一個溫暖熟悉的寬闊胸膛中。
百里辛想回頭的瞬間，一雙略帶薄繭的粗糙眼睛蒙上了他的臉。
“別看。”悠遠聲音傳入耳中，低喃著訴說著自己的情緒，“現在還不是時候。”
百里辛一直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將全部的重量託付給了身後的男人。
……
“百里辛！”
“百里辛！”
一道接一道的焦急聲音傳入，百里辛撐著欲裂的頭，緩緩睜開眼。
眼前，湛藍的海水清澈無比，一個接一個快要貼到臉上的七鰓鰻嘴放大到了自己的眼前。
百里辛瞳孔猛地驟縮，“……”
好傢伙，差點又要暈過去。
這場面，屬實讓人心驚肉跳。
雖說知道這些“美麗溫柔”的人魚性子很好，但，知道歸知道。
人精神抽離的時候，眼睛和腦子是分開長得啊。
百里辛咽了口唾沫，“別搖了，我醒了。”
正在使勁搖晃百里辛的刀疤人魚猛地一頓，“啊，你終於醒過來了，可把我們嚇死了。”
胖人魚差點哭出聲：“你可千萬不能死，我們人魚族的未來可都在你的手裡啊！”
百里辛：“……”
倒也不用上升到這麼高的境界。
壓力怪大的。
“我剛才暈倒了？”百里辛的腦子還有些暈暈乎乎，渾渾噩噩的意識裡，記憶漸漸回籠。
“是啊，就在練武場。”綠毛也在身邊，除了綠毛，周圍還圍著一堆人魚。
“……”
雖然是知道大家出於關心吧，但一雙雙綠油油的眼睛盯著他，再加上那一張張的嘴。
他現在只想一個人靜靜。
“好了好了，沒事了，都該幹嘛幹嘛去！”
還是刀疤人魚有眼力勁，看到百里辛醒了後直接趕走了其他湊熱鬧的人魚，只留下了幾個百里辛認識的。
窸窸窣窣的遊動聲傳來，不過片刻，周圍還聚滿的人魚離開。
他的身邊只剩下刀疤人魚、禿頭人魚、胖人魚和綠毛。
綠毛繼續道：“剛才在練武場，你剛闔上眼就暈倒了。暈倒後好像做了什麼夢魘，手舞足蹈的，跟中了邪一樣，嘴裡還一直說著‘離開我的身體’啥的。”
說到這裡，綠毛委屈上了，“我不就是腦子一抽風跟你高了個白嗎，聽到你說這句話嚇了我一跳，以為你做著惡夢都不能讓我靠近，搞得我想去扶你都不敢扶。”
其他三隻人魚：“告白？！”
百里辛：“說重點好嗎？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告白”這個烏龍能不能過去了？！
別再說了，再說特麼帝迦又要發瘋了怎麼辦？
遭殃的不是他嗎？！
“咳咳，好，”綠毛尷尬撓頭，“接著你的臉就一片慘白，族長就把你帶了出來。”
百里辛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練武場，這裡是一片珊瑚叢，他正躺在一個巨大的珍珠貝殼裡面，身下還覆蓋著厚厚的水草和漂亮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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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條人魚聽不到的地方，一道聲音入耳：“你躺在裡面，就像出水芙蓉一樣，好像在等著我來採摘的珍珠。可惜了，周圍多了些礙眼的傢伙。”
那聲音竟然還帶著點遺憾？
百里辛臉驟紅。
百里辛：“我昏迷了多久？”
刀疤人魚：“不知道，挺長時間的。”
忘記他們沒有具體時間觀念了。
百里辛開啟了工作列，距離剛才時間過去了兩個小時。
他以為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現實裡竟然已經過去了這麼久。
百里辛低頭，注意到貝殼裡的海草旁，放著很多顏色各異的珍珠。
五顏六色的，還挺好看的。
想起之前帝迦不斷從自己眼角掃下珍珠，好像每次珍珠的顏色都不太一樣。
出於好奇，百里辛問向刀疤人魚。
“族長大人，藍色的眼淚是什麼意思？”
帝迦說是“情動”的意思，他有點不信。
刀疤人魚愣了一下，臉些微一紅：“你一個小鬼，問這個幹嘛？”
百里辛微愕。
不會吧？還真是？
禿頭人魚：“哎，你讓開，你不說我來說。我告訴你小家夥，這個珍珠是我們的眼淚，你知道吧？”
百里辛點頭。
古有鮫人泣淚成珠，西方裡的美人魚也都是流淚成珍珠。
雖然這裡的人魚是有點對不起童話裡人魚的顏值，但這種瑪麗蘇設定竟然還是一樣的。
所以，只有珍珠眼淚和尾巴，才是辨別人魚的標準嗎？
禿頭人魚：“白色珍珠是最普通的眼神，沒有什麼情緒。”
“藍色就有點妙了，情到濃時，就變成了藍色。”
刀疤人魚一個勁的使眼色，禿頭人魚權當沒看見。
百里辛接著問：“那淡紫色的眼淚呢。”
此話一出，包括禿頭人魚的臉都紅了。
“啊，這個啊。就是，那個。掉的眼淚，一般是這個顏色。”
百里辛：“……”
不得不說，他懂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啦！！！上一章2分評都發了哈。麼麼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