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
面對死亡，寧採臣甚至說不出話來，求生的意志讓他想要掙扎，但是他根本感應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只能微微移動頭部，視線從三人的臉上劃過。
最終，他長嘆了一口氣。
“小生向來沒什麼遠大的理想，只是想簡簡單單在這世道中活著而已, 既然果真要死，那還談什麼遺願？”
“你家中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大概是因為內疚，燕赤霞開口道：“我還有些錢糧，你告訴我你家住何方，我定去照顧一二。”
“沒了, 早就沒了。”寧採臣此時卻反而冷靜了下來, 臉上再無恐懼：“法師不必自責, 被妖魔所害是我運氣不好, 怪不得他人，只盼來世投個好人家，最好是在杭州地帶，我聽說那裡是難得的太平地，少有妖魔作亂，能安穩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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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赤霞神色一暗。
哪裡還有什麼來世？地府消失千年，連那些土地和城隍都銷聲匿跡了，孤魂野鬼運氣好的能修鬼身求苟活，運氣差的直接魂飛魄散。
他沒有說出來，只是點了點頭，道：“你這書生從未做過惡事，下輩子一定能榮華富貴，壽終就寢。”
“那就好。”寧採臣終於勉強笑了笑，望向聶小倩，“姑娘, 之前小生失態, 還請見諒，後來我想想, 人鬼又有何關係呢？這世間很多人甚至連妖魔都不如，更不能與姑娘相比，我仰慕姑娘，便不能因為姑娘之前的不幸之事而退縮，可惜，等我理清思路想再去尋你之時，已經晚了。”
“公子不必如此。”聶小倩語氣終於不再冰冷：“小倩並非公子所想那般無暇，公子若知道小倩真面目恐怕會失望了，而且人鬼終究殊途，若有來世，小倩倒不介意與公子交個朋友。”
“小倩......小倩......”寧採臣口中唸叨了幾遍，道：“好名字，小生可否有幸知道姑娘全名？”
“小女子姓聶。”
“聶小倩。”寧採臣重複了一遍，突然笑道：“小倩姑娘，死前能與你相識，小生倒也無悔了。”
“吳兄，動手吧。”
吳行知仍在不斷與樹妖的樹根糾纏，聽到寧採臣的話，頓時點了點頭，“放心，我很快，你不會很痛苦的。”
說完，他大喝一聲，雙目精光迸射，周身樹根節節斷裂，他不再理會繼續朝他刺來的樹根，直直朝著妖丹奔襲而去。
“妖怪，受死！”
妖丹光芒大作，上面的舌頭瘋狂抖動起來，宛若翅膀一般直接帶著妖丹飛速後退，千年樹妖的聲音從妖丹之中傳來：“好一個道貌岸然的修行人，長篇大論這麼一堆，還不是草菅人命？你們的行為和姥姥我沒有任何區別！”
“你也配和老子相提並論！”妖丹後退的速度自然比不過吳行知的速度，轉眼間便被吳行知近了身，七八根粗壯舌頭朝著吳行知舔來，吳行知強忍著噁心，拳腳並用，直接將其擊碎。
“哼！既然如此，這人類姥姥我還給你們！”
寧採臣的身影被直接甩了出來，迎面朝著吳行知撲過來，吳行知猶豫了一下，動作微微一滯。
“小心有詐！”燕赤霞急聲道。
話音未落，一根與眾不同，泛著幽藍色光芒，滿是倒刺的舌頭直接透過寧採臣的肚腹，舌頭動作極快，轉瞬之間便已經逼近吳行知的面門。
吳行知卻目光一狠，雙手併合便將舌頭揪在手中，舌頭上的倒刺發出耀眼的光芒，吳行知悶哼了一聲，雙手掌心千瘡百孔。
“就這點伎倆？老子一直防著你呢！”
於此同時，燕赤霞法劍金光大作，飛到舌頭當中。
“斬！”
幽藍色的舌頭宛若豆腐一般，被法劍一刀兩斷，千年樹妖發出一聲慘叫，剩下半截舌頭收回妖丹之中。
“大鬍子反應倒是很快。”吳行知將手中舌頭丟掉，雙手的傷口已經迅速癒合。
“書生，抱歉了，本來你可以沒有痛苦的結束，我猶豫了一下居然沒有下手，這老妖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寧採臣雙手捂住肚腹，裡面的內臟被攪得一塌糊塗，他痛得五官扭曲，雙眼泛白，已經意識模糊，在生死邊緣了。
“哎，直接死掉也就罷了，你我都不用煩惱，偏偏半死不活飽受折磨，讓我總覺得沒有做到答應你的快速解決。”吳行知嘆了一口氣：“算了，就這麼讓你死了，我念頭不通達。”
好歹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見到的第一個人，而且這書生雖然能力有限，但是心中也確確實實想過幫自己，吳行知雖然不表現出來，但是心中其實承了這個情。
他身上怨氣一現，手中突然出現一枚小小的奇形怪狀的果實，隨手捏住寧採臣的下頜，將果實塞了進去。
“樹苗還沒成熟，倉促之下只能催生到這種程度，能不能活，就看你的運氣了。”
此時，燕赤霞已經與千年樹妖戰至一團，藍光閃爍，金光大作。
妖怪的妖丹本來便是他們最為強悍也是最為本命的武器，一旦用上妖丹，那便是拼命，而燕赤霞雖然道行不淺，但是在千年樹妖這般拼死進攻之下，居然一時間落了下風。
吳行知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了這個世界修士與妖魔的鬥法，兩方遠遠對峙，燕赤霞手中劍訣掐得飛快，御使著法劍不斷的向妖丹斬去，同時，一道道符咒憑空生成，懸浮在燕赤霞四方。
而妖丹則簡單得多，數根同樣幽藍色的舌頭瘋狂進攻燕赤霞周身符咒，同時在半空中飛速不規律移動，躲避著法劍的斬擊。
那舌頭上的倒刺連吳行知的體魄都能夠割開，燕赤霞周身的符咒顯然有些抵擋不住，甚至搖搖欲墜，他只能咬牙加大法劍的法力，想要斬斷舌頭，但是那些舌頭早有防備，靈活至極，而且數量頗多，讓局勢更加不妙起來。
“這個世界的法門倒是有些可取之處。”雖然吳行知心中不懼，但是也能夠看得出來，燕赤霞的一身修為基本上都擊中在那法劍之上，導致那法劍攻伐極強，若是自己與燕赤霞對上，恐怕那法劍突破自己的防禦並非難事。
當然，想要擊敗乃至於殺死自己，那就是痴心妄想了。
同等境界之下，沒有人有資格與吳行知以傷換傷。
上一個世界的伊姆攻伐之力要遠強於燕赤霞，甚至還有不死之身，但是依舊敗北，可見一斑。
吳行知沒有思量太久，見兩人再沒有使出新手段，便直接加入了戰局之中。
“卑鄙小人，以多敵少算什麼本事！”千年樹妖怒吼著，妖丹之中又分出幾根舌頭迎向吳行知，這導致妖丹肉眼可見的暗淡了下來，顯然對方已經在透支自己多年的修為，甚至不惜在這一戰之後境界倒退。
“不需要閣下插手，老道還有手段未用，讓我自己終結這老妖！”燕赤霞也吼道。
“說什麼笑話！”吳行知根本沒有理會兩方的言語，甚至沒有理會攻上來的舌頭，任由舌頭在身上擦出幾道血淋淋的口子，他轉眼便逼近妖丹之前：“老子可不是在這裡和你們玩什麼過家家的遊戲。”
妖丹通體渾圓，直徑有一米方圓，上面妖氣凜然，比起一般妖怪鴿子蛋大小的妖丹來說，這一枚顯然算得上巨型，但是與千年樹妖本體的大小相比，卻又顯得過於袖珍了。
當然，吳行知可不管這麼多，近上前來便是邦邦兩拳砸在妖丹之上。
千年樹妖一聲慘叫，幾根舌頭迅速收縮回妖丹之中，然後速度猛地一提，就要遠遁而去。
“妖怪哪裡跑！”
吳行知自然不肯放過，半空中罡氣借力，速度又拔高一截，群追不舍之下拳頭如雨一般落在妖丹之上，雖然妖丹比樹妖本體要更加堅硬，但是畢竟不是無堅不摧之物，
隱隱約約的咔嚓之聲響起，妖丹上面出現了細碎的裂痕。
整個地穴都開始搖晃震動起來，千年樹妖的本體終於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機，這一次才是真的地龍翻身，若是站在蘭若寺的高空之上往下看，便能夠看到方圓數里地無數的黑色樹根沖天而起，糾纏抽搐，將地表的一切都毀於一旦。
“停手！不打了！”似男似女的聲音慘叫著哀求：“聶小倩你帶走，從此之後我老老實實當一棵樹，再也不出來害人了！”
吳行知一言不發，手中動作卻越來越快，妖丹上面的裂痕也越來越大。
妖丹意識到對方根本不願手下留情，自己又逃不掉，哪裡還意識不到此時已經是生死關頭，作為存活千年的妖怪，他哪裡甘心，索性停滯逃竄，無數幽藍色舌頭從妖丹之中鑽出來，讓整枚妖丹宛若刺蝟一般。
“我跟你拼了！就算我死，你也別想好過！”
舌頭瞬間將吳行知的身影包圍，宛若瘋魔一般攻擊著，即便吳行知罡氣護體，但是依舊被那些尖刺穿透，鮮血淋漓。
“你在給老子刮痧呢！”
吳行知爆喝一聲，塗滿鮮血的拳頭重重砸在妖丹上。
咔——
一條幾乎將妖丹一分為二的裂縫伴隨著清脆的聲音出現。
“吼！”
伴隨著樹妖的慘叫，地穴的震動更加劇烈，上方的土木與樹根直接傾塌下來。
“這裡要塌方了！”燕赤霞喊了一聲：“先撤出去，不然要被活埋了！”
“不用管我。”吳行知動作不慢，宛若打樁機一般一拳接一拳：“你先走，上面等我。”
燕赤霞猶豫了一下，見吳行知面色猙獰，根本不顧千年樹妖的攻擊，貌若瘋魔一般以傷換傷，不由得心中一顫，這哪裡像是修行者斬妖除魔，根本就是妖怪之間的互相廝殺。
以這人的體質，恐怕就算被活埋，也不會有事。
想到這裡，燕赤霞直接御劍而出，經過寧採臣的時候，他頓了一下，手一撈將寧採臣提了起來。
“相識一場，找個地方給你好生安葬吧。”
轟隆隆震響之中，整個地穴徹底坍塌，燕赤霞險之又險從洞穴飛出，灰頭土臉的望向四周，原本的蘭若寺早就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讓人毛骨悚然的樹根之海，瘋狂的慘叫之聲不絕於耳，恐怕遠處的城鎮都能夠清晰聽見。
聶小倩早就已經抱著裝著她遺骸的陶壇飄在半空之中，她的表情複雜，即有即將脫離苦海的快意，又帶著莫名的糾結猶豫。
“你這豔鬼，既然遺骸得手，還不趕緊離開這裡？”燕赤霞對於妖魔鬼怪沒什麼好感，冷哼了一聲：“那邪道修的御鬼之術，你若是被他掌控，恐怕永不得自由了。”
聶小倩連忙修整表情，她自然是想過這一點的，甚至正在瘋狂心動著。
如果能夠自由，誰願意成為別人的附庸？
但是......她不敢。
而此時，就更加不敢了，畢竟，她能夠感覺到，這道士嘴裡說著讓自己快跑，恐怕一旦自己跑了，他腳下法劍可不會留情。
這人面冷心善，分明是在替前輩防著自己呢。
於是她勉強笑道：“前輩對我有恩，我說過為奴為婢，怎麼可能獨自逃走。”
“是嗎？”燕赤霞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神色嚴肅的望著地面，此時樹妖的掙扎越發嚴重，但是那並沒有用，無論他的體型有多龐大，性命終究繫於妖丹之上，而地下的戰鬥才是終點。
妖丹一滅，這盤踞蘭若寺千年的樹妖，便會魂飛魄散。
“這邪道行事太過瘋癲，若不是我法眼之下看不到他身上有業障，恐怕我都以為他已經快要喪失神志了。”燕赤霞突然說道：“我不知道他用什麼方法躲避了業障，但是，你不一樣。”
“你身上業障本就不淺，難得還保持著清明，所以最好不要學他行事，這次之後，好生改過自新，興許還能成就鬼修一道。”
“多謝道長指點。”聶小倩連忙行禮道：“不過小倩本就不願害人，前輩也並非惡徒，道長不必多慮。”
“言盡於此。”燕赤霞只是淡淡的說道：“可惜了這書生，平白丟了性命，這世道真是不公，惡徒風生水起，善者卻要受諸般欺凌。”
“身負業障者無所顧忌，我等卻束手束腳。”
“難！難！難！”
他長嘆一聲，低頭望向寧採臣。
卻看見一雙迷茫的眼睛滴溜溜的回望了過來。
“咦？法師你也死了？”
“也好，黃泉路上有人作伴，興許我們還能一起投胎，來世做一對兄弟。”
書生迷迷糊糊的，語氣甚至有些遺憾：“可惜了，我還想著如果能變成孤魂野鬼，與小倩姑娘再續情緣，倒也不差。”
燕赤霞手一抖，直接將寧採臣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