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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染疾

又過了兩個月,便到了1889年的四月底。

這一年,八和會館正式落成,各戲班班主商議後決定八和會館於今年五月正式開館,屆時,將大慶十日。

因而無論是已經聲名大噪的紅伶還是一直默默無聞的配角,亦或是初出茅廬的年輕伶人,大家夥均摩拳擦掌緊鑼密鼓地練習著,期盼開館之日,可以大放異彩。

這期間,凌羅和沈康靖雖平日裡時常相見,愈發熟絡,但雙雙卻一直克守禮節,誰也沒敢越雷池半步。

有一天傍晚,二人飯後在兩家附近走動時,沈康靖與凌羅無意中談到了自己理想的生活。

那日,夜色正朦朧,走在薄暮中的他悠然隨口道:“我呢,其實自那次馬江海戰死裡逃生後,心裡的恐懼就一直沒能散去,從那開始,我想清楚了一件事,自己根本沒我爹那麼強大,也沒我爹的鴻鵠大志,最多也就有點守業的本事。”

“若是每天可以回到家陪夫人一起吃晚飯,一起聊聊天,一起閒走走,一起做喜歡的事,在我看來也就足夠了,若是再有空閒,可以帶上妻兒一起出個海,玩上個把月,那此生簡直別無所求。”沈康靖這段話確實發乎本心。

其父在眾人看來乃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他自認為自己不及其十分之一。

可他的願望卻與凌羅對美好生活的想象甚是契合。

那一刻,內心被深深觸動的凌羅緊攥著衣角,好半天才從驚濤駭浪中尋回了平靜,終於她感慨萬千地回應道:“是啊,很好,若是真能過上這樣的日子,讓我做神仙我也不會換。”

見凌羅眼角眉梢帶著笑意,語音語調滿含柔情,沈康靖也忽地有了種知音得覓之感。

接著,二人默契地相視一笑後,一齊走向了淺紫煙色的夜幕當中。

1889年四月的最後一日,凌羅在沈康靖的陪同下來到了尚未開館但已基本落成的八和會館之外。

雙雙仰頭的二人見碩大的牌匾高懸於門庭上空,上聯寫著“八音八表高奏昇平調”,下聯則為“和樂和衷同謳盛世歌”,如此氣派雄渾的十幾個大字讓凌羅和沈康靖眼前一亮的同時,亦不免心頭為之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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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大好的二人走入後,見了內物更是驚嘆不已。

木雕、石雕、磚雕、灰塑和陶塑這些華美瑰麗的裝飾皆在八和會館的牆頭屋簷中交疊出現,好似青衣花旦的金簪步瑤熠熠生輝,美輪美奐。

緊接著,兩人移步至廣福戲臺,其內烏瓦鎏金頗有莊重渾厚之感。

巧得很,此刻,凌天正在同穆思遠對戲,演的是經年未再唱過的《夢斷香消四十年》。

這是他二人時隔多年後的再度合作,近二十幾年來,穆思遠潛心創作劇本,已經鮮少登臺了,而凌天的黃金搭檔孟新倫這兩年又患了病,若不是凌天極力相邀,穆思遠定不會再度出山。

這時,他的夫人葉展盈正在臺下如痴如醉地看著二人,頷首低眉間已是忘情之態。

一段戲畢,凌羅等臺下的觀眾拍手稱讚,賀二老風采不減當年。

凌天今年已是五十有二,因操勞過度,最近這十多年來身體時常抱恙。

而更要命的是,今年初春前往惠州唱戲時竟趕上了百年一遇的大洪水。

洪水退去後,瘟疫悄悄接踵而至,當地人很多患上了傳染病,而凌天返回廣州途中時,也隱約發覺了身體的異樣。

從前她除了著風寒,很少咳嗽,可這一路上她卻久咳不止,甚至到了呼吸困難的地步。

回到城內,她私底下前前後後瞧了不下五位大夫,望聞問切的結果是她確已患上了肺癆症。

得知自己身患絕症的那段日子裡,內心強悍如凌天者仍是有著萬劍穿的剮心之感,好多天她都神情落魄,食不下咽,總感覺死神就埋伏在自己的身邊,隨時覬覦著自己的一切。

可此次匯演千載難逢,自己年過五旬還身患癆症,若是失去了這次機會,怕是今生再難登臺,一想到這凌天才漸漸有了勇氣面對這場災難。

若是沒有八和落成這樁大事撐著,她怕是真無法熬過這一關了。

慢慢想通後,凌天決定將自己患病一事隱瞞,只是偷偷告知了好友葉展盈。

葉展盈聞後的第一時間便說給了丈夫穆思遠聽,穆思遠知曉後,與葉展盈一起曾極力勸說凌天萬事以身體為要,當務之急養病為先。

可八和即將開館,如今對於凌天而言,沒什麼比登臺一事更為緊要。

聽了二人輪番勸告,凌天真可謂是心如刀絞,情緒有些失控的她忽地聲淚俱下道:“我苦盼八和多年,若是這次上不了臺,我就當真要與戲臺訣別了,我心有不甘啊...”

葉展盈作為其多年好友,穆思遠身為她多年的良師,瞭解凌天愛戲成痴,因而告勸無果後,便也只得默默支援陪伴她了。

葉展盈夫婦守口如瓶,沒有將這事對其他任何人講,自然也包括凌羅。

這時,凌天見女兒凌羅前來,正滿心歡喜地準備走下臺時,忽地嗓子一陣奇癢,接下來又來一通猛咳,而後她趕忙掏出手帕將嘴巴捂了住。

臺下的凌羅見狀大駭,笑容當即凝住了不說,眼睛也驚成了鈴鐺狀,緊接著,她匆忙上前欲要扶住母親。

凌天見女兒走近了來,怕她瞧後心怵,因而立即擦了擦唇角後,匆匆將手帕揣了回去,然後強撐身體擠出了笑容迎女兒來前。

凌羅將母親凌天扶至臺下安坐後,一面贊其演技精湛,一面皺著眉頭憂心地詢問她說:“娘,您剛剛怎麼咳得那麼厲害,前兩個月您得了風寒,難道這麼久了還沒好徹底麼?”

一旁的葉展盈心情急切,剛想道出實情,可凌天在身後起了手勢,葉展盈見了也只得將話語收了回去。

凌天不想讓女兒為自己分心憂慮,畢竟半年前凌羅因與兒子骨肉分離,傷心抑鬱了好長一段時間,心情才剛轉晴沒多久,若是再受刺激,她怕是承受不來。

於是凌天忍著嗓子的難受草草地回道:“上次得的風寒早好了,可前幾日,忽冷忽熱的,我就又得上了不是...”

凌羅聞後難免仍感焦慮,繼而關切地說道:“娘,您這些年身子骨就虛,但也沒這麼容易受風寒啊,這最近是怎麼了呢,一會我陪您去瞧瞧大夫,把把脈,調理調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