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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我的學生

雨下的很大, 越來越大了。整個世界都沉浸在譁啦啦狂風暴雨中。黑漆漆樹影搖晃, 殘枝敗葉滾落在泥水中,被浸染上淺淺淡淡的紅。

那是血的顏色。

喬雙鯉從來不知道自己身體裡竟然有這麼多的血, 痛到極致,全身都想被拆碎了再重新重組。然而身體上的痛苦卻比不上無處可循的絕望。黑衣人的身體好像不在現實一樣, 任何實體攻擊都完全碰觸不到!

只有火焰才能夠對他造成影響。但除了喬雙鯉,其餘人就算拼盡全力也不能持久施展高強度的火焰。

太難了, 實在是太難了。他們就像是十級剛出新手村的玩家誤入滿級副本, 任何攻擊落到怪身上只能蹦出一個可憐巴巴的miss。從都到尾,黑風衣表情沒有半點變化, 就像是一尊沒有感情的殺人機器,輕而易舉擊敗他們,戲謔就像是在玩弄獵物。

“該死的,難道這個怪物不知道累嗎。”

樂天鈞的聲音從牙縫裡逼出來,奶牛貓徹底在泥水裡滾成了一隻髒兮兮灰貓。右眼被血糊住, 身軀微微顫抖。在經歷過幾次失敗的進攻後他們呈四角之勢, 將黑風衣圍在中間, 沒有再草率發動進攻。只是在雙方實力完全不對等的前提下,這樣的對峙只是短時間的,只要一擊就會潰敗。

只是奇怪的是, 黑風衣沒有下死手,只是把他們每個人都打的半死不活,傷痕累累。要不是這樣,他們恐怕早已潰不成軍。

我們成功拖延時間了嗎。

喬雙鯉心中短暫閃過這個念頭, 今晚的火焰出奇的難以驅使,它們完全偃旗息鼓,藏進了喬雙鯉身體最深處,像是在害怕什麼東西一樣。喬雙鯉顧不得這些,他忌憚戒備,高度集中精力,伏低身子,絕望火焰再次燃起,將自己完全隱藏進黑暗裡,他全部心神都用放在黑風衣身上。

下一刻,他看到黑風衣做出了奇怪的舉動。

啪。

一聲脆響,在淋漓雨聲中格外刺耳。響指?為什麼他打了一個響指?下一瞬,喬雙鯉驀地腦子一暈,整個世界在他眼前完全翻轉過來,雨從大地流向天上。他感覺到極度反胃噁心,頭暈目眩,心跳快的喘不過氣來。像是深夜突然從極致恐怖的噩夢中驚醒,大腦放空,入目茫然。

……車?

喬雙鯉用力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的景象。他們竟然又回到了已經翻倒報廢的車裡!如果不是身體上的劇痛和內心極大震撼,他幾乎以為剛才的拼死搏鬥只是做了個白日夢!樓鴻風沈逸飛四人一個不少,他們全都震驚至極,面面相覷,這時候樓鴻風突然向後面看,咬牙切齒發出一聲低咆。

是席慕,席慕也回來了。絨白糰子沾了滿身泥水草葉,茫然趴臥在後座上,似乎被硬生生從逃跑中拉拽了回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內心極度驚駭的喬雙鯉向後靠,背後冷硬冰涼,是他的龍鱗。沒錯,這應該就是車裡——

“你們看外面!”

車窗外仍舊是漆黑雨夜,傾盆大雨下個不停——不,不對。喬雙鯉陡然驚覺,臉幾乎貼到玻璃上,駭然盯著窗外的世界。他們彷彿來到了玻利維亞的天空之境,以大地透明的彷彿一面鏡子,上下景象完全相同互為映象。

天上在下雨,地下同樣也在下雨,連綿不斷雨水在‘鏡’上蕩起一圈圈漣漪,讓倒映在地下的世界變得模糊不清。而這兩個‘世界’,正在逐漸融合。

看到這副景象,喬雙鯉心中浮現出可怕的猜想。

“空獸領域。”

沈逸飛聲音冷的如臘月冰凌,激的在場每個人打了一哆嗦,幾乎凍結成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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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象世界,上下相同,逐漸融合。

這三個關鍵詞,合在一起,形成了讓眾人血液凍結的四個字。

空獸領域。

他們誰也沒有想過自己會猝不及防面臨這種只在課本見到過的絕境。當成千上萬空獸形成獸潮聚集到一起時絕望氣場相融引動磁場,形成空獸領域。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能,也會形成空獸領域。

實力逼近王級的空獸,實體降臨人間。

一瞬間所有人都絕望了,這絕對沒有一絲半點對抗的可能!下一刻樂天鈞猛地跳起來,瘋狂旋轉頻道按鈕,瘋了一樣拍打,可傳出來的只有滋滋電流。聯絡不上,他們聯絡不上任何人。

喬雙鯉聽到樂天鈞壓抑痛苦恐慌的喃喃,沈逸飛死死盯著窗外,彷彿成了一尊雕塑。樓鴻風舔了舔席慕腦門,異常沉默,眼中卻逐漸露出幾分破釜沉舟的決然。

喬雙鯉感覺到黑色火焰一絲一縷壯大,車內每一個人,在同一時刻絕望。

“不對。”

他喃喃道,雙眼發紅,絞盡腦汁。

“有什麼地方不對。”

‘這不是完全的空獸領域。’

腦海傳來王前輩的聲音,漫不經心,尾聲極端冰冷。

‘它只是透過偽融合的瞬間,把你們帶去一個地方。’

‘王前輩!’

喬雙鯉精神一震,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心急如焚:‘幫幫我們,能不能幫幫我們。只要拖延時間——’

‘我幫不了你。’

對話戛然而止,短促話語過後,是長久的沉默,久到喬雙鯉想要大喊,想要怒吼,想要質問為什麼,在被拒絕後湧現出無數負面情緒,憋到幾乎爆炸。冷卻過後心底卻無助又無力,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喬雙鯉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同伴,卻發現他們也在看自己,連樂天鈞的目光中都出現了幾絲惶恐絕望。

在感受到這些目光時,喬雙鯉奇異冷靜了。對啊,在童年少年那十幾年的光陰裡,從沒有什麼人幫過他。為什麼讓他變成依靠他人的樣子?起碼現在,自己有彼此信任的同伴。不太糟,情況不太糟。牙死死咬緊,喬雙鯉本能的掩飾住了全部的惶恐著急不安害怕。

“這不是空獸領域。”

他聽到自己冷靜的聲音,重複著王前輩告訴自己的話。

“他只是要帶我們去一個地方。”

喬雙鯉也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不安的要命,恐慌的要命。但誰也聽不出來,簡簡單單兩句話,讓緊繃到近乎斷裂的凝滯得到緩解。窗外詭異融合的世界也奇異靜止在一刻,正如王前輩所言,他們不像是闖入了新的世界,倒像是在詭異的狹縫隧道中穿梭,到現在,隧道即將臨近重點。

他聽到雨聲漸漸變小,前面似乎有光亮。同時也聽到樂天鈞發顫的輕聲:

“我們……該怎麼辦?”

‘從現在開始,握緊你的刀。’

本以為要沉默到死的王前輩再次開口了,聲音出乎意料的冷,好像凍結在億萬年冰川之下的屍骸。又隱隱透著源自靈魂的疲倦。她斷句似乎有些遲疑,但是轉瞬就又桀驁張揚起來,充滿似笑非笑的戲謔漠然:

‘記住了小子,我教你個乖。永遠別指望別人去救你的命。信人不如信你手裡的刀。”

‘看在你我師徒一場,我給你個好玩意。可當心點,別亂用。這東西最多只能救你一次命。最後到底能不能活你要麼聽天由命,要麼就信刀。’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別讓你的刀染上同伴的血。’

‘別死了,好好活。’

在她話音落下的下一瞬喬雙鯉右眼突然劇烈疼痛起來,彷彿成千上百根針硬生生刺穿他的眼皮,挖出血淋淋眼球。他痛的神志彷彿都被割碎成千萬塊,發不出一丁半點的聲音,顫抖著蜷縮成一小團。恍惚間他似乎聽到同伴們驚呼,卻沒有力氣睜眼。

無數訊息飛速流過他的大腦,是那硬塞進他右眼裡的物件,與此同時,喬雙鯉也總算明白了王前輩為什麼說,她幫不了自己。

眼前的場景似陌生又似熟悉,頭頂是望不盡的高崖腳下堆積如山的厚實腐葉散被驟雨激出腐朽不堪的氣味,眼前水流沖刷出嶙峋銳石和一眼望不盡的慘敗骨骸。匹練般雪白閃電貫穿蒼穹,照亮陰森幽暗的夜幕,也映地喬雙鯉心頭一片雪亮。

野鹿溝!

這赫然是數月前和英學校交流團訓練的地點附近,誰也不知道在野鹿溝的右下方,竟然藏著一個隱秘至極的微型礦洞!這段時間山海鼠潮翻湧不斷引發小規模區域性地震,才將這不知掩埋了多久的礦洞震開一條裂縫。

礦坑坑坑窪窪的壁上,全是礦石露出的邊角——本源磁石,礦洞就像是個小型的月亮洞,全是未挖掘完的本源磁石!在這種磁場作用下本不應該存在的王前輩別說上他身指導,就是保持自身力量不暴走極為困難!沒想到當初封宇舟多次夢到的席慕墜崖點,幾次虛驚,兜兜轉轉他們竟然回到了這裡!

席慕,對,席慕!

喬雙鯉晃眼一看,驚怒瞬時佔據了全部思維!席慕被鎖鏈捆在礦坑正中,仍不放棄掙扎,卻已經筋疲力盡。黑風衣拽著她的右手,伸直到平放在前面的不規則石板上。食指如刀,劃破她手腕血管,鮮血淋漓,眨眼就染紅了石板上的刀。

“啊————”

耳邊是樓鴻風癲狂暴怒如野獸般的咆哮,喬雙鯉不假思索衝出去,雨聲中他握緊龍鱗,心中發冷。不知怎的,只一眼他就牢牢記住了那驚鴻一瞥的畫面。

橫放在石板上的,是一把造型古樸的漆黑唐刀。

和龍鱗一模一樣。

……

臨時作戰會議室裡,氣氛壓抑凝滯到能滴出水來。在座眾人軍銜有高有低,但卻都是校級,上位處甚至還有兩名肩抗雙星的中將。一者著裝軍綠一者著裝深黑,分別代表普通人和獵殺者。這些人都很年輕,最老的面容也才至中年。獵殺者罕少壽終正寢,佼佼者都是這般年紀。

然而現在,這些在各地區說一不二的領導,高傲強大的天之驕子們卻噤若寒蟬。彙報完情況後的傳令官甚至完全不敢動彈,背後作戰服全被冷汗浸溼。所有明裡暗裡的視線都匯聚到上將旁,面容冷峻的高大男人身上。男人似乎在走神,完全沒有注意到僵硬冰冷的氣氛,直到中將看不過去,輕咳了聲,才回過神來。

“說完了?”

男人抬起眼皮,表情平靜,沒有絲毫發怒的神色,甚至心平氣和衝著傳令官點了點頭。但這種平靜,卻讓所有人心底一哆嗦,不敢與顧臨安的目光直視。在場這麼多人不是第一次與s級別的獵殺者相處,卻從來沒有一次感受到這種深不可測的壓制力。

好像顧臨安只要釋放出火焰他們就會露出肚皮求饒,絲毫起不了抵抗之心。不愧是九局的局長,名不虛傳。

“既然這樣,那時間緊迫,大家該散就散了吧。”

鴉雀無聲的會議室裡顧臨安站起身,很有禮貌的同其他將領略一點頭,轉身就要離開。

“顧臨安!”

坐左側的中將猛地拍了桌子,臨時盛水的一次性紙杯晃了晃。見顧臨安步伐停頓,他神色緩了緩,嚴肅道:

“這件事情已經交給了柯中校去處理,你按上級命令行事,四十五分鍾後前往……”

“柯冬不行。”

顧臨安乾脆利落打斷,在上將發怒前極富侵略感目光掃到每一個人,手指誒個點了一圈,平淡陳述事實:

“王級空獸的傀儡,恕我直言,在場所有人都不行。”

“我走了,趕時間。”

被這樣指著鼻子說不行是個男人都忍不了,但在場所有人卻沒有一個敢出言反對。此時的顧臨安就像一頭恐怖的巨獸,表面平靜掩藏了內裡全部的波濤洶湧,沒有人趕在這時候觸黴頭。只有身為普通人的上將感受不到,他固執剛要再說什麼,這時顧臨安回頭,看了他一眼。

墨黑眼瞳深處躍動著火焰般絢爛的鎏金怒意,就像是傳說中龍的眼瞳,居高臨下,視人如草芥般漠然冷酷,似乎可以洞察一切人心,只是被看一眼,就讓上將感覺如臨深淵,說不出的恐怖。等回過神,顧臨安已經走到了門口。尷尬與丟人混雜讓中將憤怒質問脫口而出:

“你去哪裡!”

“去接我學生。”

顧臨安站在門口側過臉,眉峰上挑:“四十五分鍾後出發,我會回來。”

關門聲響在與會眾人耳畔,格外刺耳。臨時作戰會議室裡先是一片寂靜,下一刻中將摔了水杯,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獵殺者中將這時不緊不慢地勸,打太極似的同他你來我往。其餘人不敢說話,眼觀鼻鼻觀心,軍部普通人與獵殺者雙方水深的很,稍微捲入進去就是粉身碎骨。

只是坐在門口的陝北地區a級獵殺者有些出神,腦海中不斷回憶起剛才看到的一幕。當提到自己學生時,他似乎窺見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幽深黑眸中,錯覺似的一閃而過的憂慮和溫柔。

溫柔?

獵殺者搖了搖頭,心中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估計是自己看錯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顧臨安:我去接我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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