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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馬走日、象走田

拍攝在持續,劇情也在持續推進。

母親去世後,天天才算正式獨立出場。並沒有許多電影中孩子們一貫擁有的那種澄澈和溫柔的大眼睛和討人喜歡的純真笑容,卻有著令人不舒服的早熟與懷疑的眼神,以及在下層成長起來的孩子特有的察言觀色的能力。

斯琴高媧與小康對視著,情不自禁的看了他好幾眼,他也看她,他的眼睛在說,“我討厭你。”

而她的眼睛則在說,“我也是。”

這就是這部電影中一老一小兩個主人公的第一次單獨相遇,老人並不慈祥,孩子也並不可愛,在熙熙攘攘的南-京中央門汽車站,四周的空氣乾燥悶熱,各種麻木、規律、小偷與掙扎混和在勃勃生機之中,在明亮得照得透牆壁的陽光裡,燦爛得象一場夢。

即便是這樣,他們還是被命運安排著走到了一起,一個故事的開始,即使是沒有善的原因,還可以因為惡。

天天母親在車禍中的突然死亡,並不能夠成為他可以賴上阿朵的理由,她只是幫他媽媽寫了一封信而已,不至於為了這麼一點點聯絡就揹負起這麼大一個責任,更何況,她本來也是想騙他媽媽的錢,就像騙其它人的錢一樣。

換做現實中,也許存在那樣會無私照顧小孩子的好心人,可大部分都會置之不理,生怕麻煩纏身。

這種表現,才更加符合普通人的實際。

天天從未見過父親,但是在小孩子眼裡,自己的父親肯定無比高大。他總會以無比驕傲、神氣的口吻談起他的爸爸。雖然父親這一角色在他的生活中是空缺的,但天天的描述卻非常清晰,父親位置的存在足以讓他非常神往。當阿朵說他的父親肯定是個不負責任的酒鬼時,他十分認真地氣惱著。

但他還是缺失了正常父愛下的自信和坦然。

現在正在拍攝的一幕戲份,是天天跟著阿朵回到她的公寓。只是一個小小的場面。可越是小場面,越需要精雕細琢,將細節刻畫得更加細膩:

“第九十七幕,第一場!”

“Action!”

……

“你老公呢?”天天慢慢進了門,左右看了一下問阿朵。

“我沒有先生。”阿朵說道。

男孩輕緩地走幾步,伸手碰著沙發,然後輕輕靠著坐下了。

“小孩呢?”他又問,雙手有些不自然的交疊放在小腹部。

監視器後面看著這一幕的開心又情不自禁攥起了拳頭,興奮的身子都從座椅上半蹲起來。一旁的劉葉見他這幅表情,忍不住再次腹誹:“又來了,沒看明白哪點精彩,還是離他遠點吧!”

剛才的那一幕小動作,這都是小孩子的自然反應,並非是表演出來的。可話說回來,如果真要是小演員表演出來的反應,那可就真的不得了了。

這麼小的孩子,能有這種反應嗎?

所以,這只有自然反應。也只有這種純正的苦孩子,才會碰到乾淨的沙發時,本能生出這種反應。這也是開心一直堅持要尋找非職業演員的原因,為的就是讓小男主角能夠本色演出。

“沒有。沒有家人也沒有狗。”阿朵攤開手向他說明。

“我可以上廁所嗎?”他的雙手仍交疊著放在小腹部。

“可以。”

這個細節讓開心非常感動,又有點難過。

一個無家的孩子走進別人家裡的那種小心翼翼的神情,那份過早懂事的禮貌,太讓人憐惜。還記得自己小時的感受,小孩子非常戀家,去外婆家或姨媽家寄住,白天的玩耍會沖淡想家的感覺,但每當倦鳥歸巢、黃昏降臨,心頭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和難抑的悲傷,回家是按捺不住的強烈衝動。

他想:觀眾如果看到這一段,也應該能產生出同感吧?

感同身受地瞭解男孩這一份無家的恐慌,就如同置身於無助的漆黑的原野,周身空空蕩蕩。對父親概念的模糊不能使天天停止對父親的思念,他以有父親為驕傲,他已經在自覺地培養自己的男子漢責任感了。

“阿琳,你是做什麼的?”天天吃過飯後,問阿朵的美麗的女鄰居阿琳。

“你猜。”嫵媚畫著濃妝的阿琳歪著腦袋。

“你們都很像老師,但她是替人寫信的。”天天看著阿朵。

“沒錯,我們以前都當過老師。”兩位女士語調遲疑,似乎為現在的樣子感到抱歉。

“你也沒有丈夫?”天天以嚴肅的、甚至責備的口吻問面前的阿琳。

她們深深對望了一眼,這個問題讓她們有些尷尬,“沒有。”

“那誰來照顧你們?”天天目光深沉。

“我們自己照顧自己,不需要誰。”阿琳面露難色。

“你媽媽不也一個人,誰來照顧她呢?”阿朵問道。

“當然是我。”小屁孩一幅捨我其誰的樣子。

“停!”

開心一聲大喊,拍起巴掌道:“這一段過了,演的都很好。小康,給自己鼓鼓掌吧。”

“嘻嘻~~”小男孩露出笑容,“謝謝導演哥哥。”

劉葉看的心裡癢癢,忍不住套話,“導演,剛才一幕到底好在哪,我怎麼瞧不明白。”

“不明白?”開心一臉嬉笑。

“嗯。”劉葉老實巴交的點頭。

“會下圍棋嗎?”

“會……”劉葉本能點頭,想想又搖頭,“好像不太會。”他不懂圍棋規則。

“我告訴你,這圍棋下著很簡單,我教你一訣竅,記熟了就會:馬走日、象走田,來走,軍長、炸彈、將軍,飛機帶翅膀、同花順,誒誒,胡啦.....”

劉葉:“……”

……

趙小鼎做了個ok的手勢,開心點了點頭,手勢示意燈光跟攝影準備,喊道:“action!”

有時候,天天和阿朵談論對女人的看法,談論起身體和性,他那明明乳臭未乾但又正經八百的樣子,讓人好氣又好笑。

他以為一個男人也許就是這樣的,不屑地談起女人但又照顧柔弱的她們。父親的缺失使他不自覺地去填充家庭裡的男性角色,扮演成一個貌似強硬的形象去面對他不懂的世界。

……這些都是這個本子最動人之處。

不過之後的劇情發展似乎更加令人吃驚,阿朵的所作所為比人們想像得還要惡一些,她把小孩子賣給了倒賣人體器官的人販子,然後用得到的錢買了一臺彩色電視機。

她不知道那是人口販子嗎,她知道,卻不願意去想,也不願意帶孩子。但是她又沒有她自己想像的那樣惡,在女伴“奚美娟”的指責下,到頭來實在熬不過良心,又去冒著危險,把孩子從人口販子那裡救了出來。

一來二去的這麼一折騰,兩個人也只好一起上路了,她不送他也是無處可去,他不相信她也是無人可相信。他們一起去一個名字長得彷彿是在世界盡頭的一個地方。

據說那裡是天天的家,有父親還有兄長。兩個互相厭惡的人最終坐在了一起,大巴在潮溼炎熱的夏夜中穿行,無人期待黎明的到來。

……

公路片,自然少不了一輛車子。長途跋涉下,開心果然體會到了那個背後嚼舌根的龍套所說的“吃不了苦”是什麼意思。所幸,他沒有這種感覺,連劉葉這種“閒人”都累的跟孫子似的,一到晚上趴在穿上就爬不起來,他也很疲憊,可只要事涉拍攝,便能立刻精神奕奕。

“樂在其中吧。”

他笑了笑,也從沒想過,自己居然還能從電腦鍵盤前,找到另外一種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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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機架設在道路一側,鏡頭前面,是一片絢爛的陽光秀,大巴車行駛在祖國北方一條並不算多好的瀝青公路上。眼前的大山是綠的、是黃的、也是紅的,水是清澈的,一路走來,跨過黃河渡過長江,在鏡頭裡這些路景簡直美的一塌糊塗。

開心相信,這絕對是第一部如此捨得描述路景的國產公路片。

而給攝影師趙小鼎最大的觀感,便是那無處不在的陽光。

開心的目的很明確,他專門找好天氣來拍攝,哪怕早上沒有陽光,寧可休息,也要全劇組人陪他一起等一場陽光穿透烏雲的鏡頭。

趙小鼎也沒有辜負他的厚望,對於劇情的把握能力很強,他所拍攝的鏡頭都十分完美。美的像一部自然風光的油畫。

“Cut!”

開心喊了一聲停,“還不錯,老趙辛苦了,保持這個狀態。劉葉,準備抬機器,我們再到對面山頂上,拍一下高空俯拍的鏡頭。”

“老闆……”

張正武忽然喊住了他,“老闆,今天預報說有大雨。這乾溼的空氣,我擔心會是一場暴雨啊。”

開心也醒悟過來,難怪今天這麼熱呢,趕戲也不在一時。“劉葉,讓大家收工吧,儘快趕回鎮上的招待所,別讓雨淋了裝置。”

兼職導演助理的劉葉剛才還聽又要搬起機器爬山,都跟死了一回沒什麼兩樣。現在最喜歡聽的詞,絕對是“收工”兩字。

“得令”搞怪的做了一個皇軍敬禮的姿勢,立刻扯著嗓門一聲高唱:“收工咯——”

“收工咯——”

遠處停下的車隊也傳來一聲長長尾音的附和。

回聲滌盪,在大山樹林間長長迴響,久久不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