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都統……賊軍真的會來嗎？”
如芙城外的一處野林中，一支南軍騎兵藏匿其中，領兵將領正是武崇行。
“行軍打仗，有什麼是能說絕對的？你我能做的是將手中的已知訊息整合，進而做出正確有利的決定，僅此而已。”
武將軍目光炯炯地望著林外的漆黑野徑，輕柔細密的雨點不斷打在他的頭盔上，春夜的寒意被這場雨放大。
他忽然揮了下手，讓正要開口的副將又把嘴閉上了，雨勢正在逐漸變小。
興奮之色出現在了他眼中。
“聽。”
武崇行的雙目因為激烈的心跳聲睜到了最大。
“馬蹄聲！至少有兩萬騎兵正在向這邊過來，一定是妖族……”
他低聲對部將說道，自身的呼吸也不自覺變得粗重，接連數個深呼吸後才勉強讓自己冷靜。
由不得他從容，此役若勝，他所追隨的趙大將軍就能入主項京！
作為從龍之臣，立下汗馬功勞的他，何止封侯？
“武將軍……”
“不急！”
他抬手制止了副將的蠢蠢欲動。
“敵軍已經中了我們的誘敵之策，他們這是要去攔截我軍回防柯城的大軍，再等一會。”
武都統聚精會神，吩咐左右部將安撫約束士卒，自己則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林外。
馬蹄聲近了，他已經聞到了雨水中的塵土氣息，敵軍在轟鳴聲中漸近。
終於，在他屏息凝視的注視下，林外的山路出現了黑壓一片。
“兩萬……應當在三萬人左右！”
武崇行在野林中未動，盯著遠處飛奔而過的大軍，熱血在胸腔中湧動。
他知道此時還未到時候，眼睜睜看著敵軍從眼前狂奔了許久，直至徹底消失在眼中。
許多時候一點兒急躁都會壞了事，他閉上眼睛在林中，一直到妖族騎兵的所有動靜聲息消失。
“傳令全軍！建功立業就在此時！與本將軍衝殺！”
他勐地睜開眼睛大喝一聲！
死寂的野林似乎被他的話語注入了生機，戰鼓般的吼聲響起，其中夾雜著戰馬的嘶鳴聲。
忽大忽小的雨勢在此時也變得不客氣了起來，豆大的雨點打在了動起來的南軍騎兵身上，馬蹄起落間濺起渾濁泥水。
“兒郎們！一往無前地碾上去，衝散敵軍。”
左親王舉起彎月刀高喊。
冰涼的雨點無法剿滅他蒼藍童孔中的炙熱。
他望著前方似乎終於反應過來的南軍步卒方陣，對勝利的渴望將他與妖族將士點燃，怒吼聲讓長夜熱切。
“敵襲！擺陣應敵，速將訊息傳回如芙城中……”
南軍將領的驚惶呼聲在夜中迴盪。
左親王在騎兵戰陣的前方，他雙目泛紅，毫無畏懼地帶兵撞入了南軍隊伍的側翼。
毫無懸念，兩軍短兵相接之間，敵軍瞬間就被他衝散了一片，幾乎潰敗，然而下一刻他臉上狠戾的笑容就凝固了。
“長槍兵？趙錯沒有應對我族騎兵的經驗，南軍在大虞西南征戰，打的基本都是部族，為什麼他如此熟練……”
他看著大軍衝散南軍步卒方陣後，後方顯露出來的竟然是嚴陣以待的兵甲，似乎早有準備。
這些步卒皆是手持五六米長的木製長槍，這才交兵，就已經將數十名騎兵刺殺落馬！
左親王此時已經意識到了不對，但仍是一咬牙地繼續帶兵衝陣，毫不退卻。
“長槍雖然最克騎兵，但我軍付出部分損失後，還是能將之衝散的！”
他目光堅毅地深吸了一口氣。
“殺！”
衝殺聲填滿了整個雨夜。
南軍士卒第一次見識到了妖族騎兵的勇武，但是在南方的百戰百勝所積累的士氣，讓他們不會輕易潰敗。
左親王強忍著損兵折將的痛，雙目赤紅地帶兵衝鋒，眼前的長槍兵也很快被他衝散，他知道大勝在即，再度下令。
“將敵軍徹底擊潰！弟兄們，今夜殺入柯城後可肆意盡情擄掠。”
他給出了獎賞的許諾。
是的，他在打垮南軍馳援後方的大軍後，還要直接攻下敵軍的囤糧重地。
經此一場大敗，趙錯之軍的士氣定十不存一！他之後想將之攔在南直隸外就不難了。
“大王！後方殺來大股南軍騎兵，已與我軍後方交戰。”
這時一名甲士衝到左親王近前稟報。
“你說什麼？”
他頓時一臉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不過只是一個呼吸的功夫，他就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個訊息，在心中承認了中計……
但僅有如此的話，還不足以讓他罷兵退去，他所做的準備可不至於此，這裡突襲南軍的，只有他的三萬騎兵！
“好一個趙錯啊！能夠看破本王的計策你也足以自傲了，不過也僅此而已。”
左親王眸光凌厲，他帶兵殺去柯城是既定的戰略，可他只是援軍！
北軍將領楊汝芳已經攻向了柯城，強襲南軍會遇伏的情況也在他的考慮中，而且也有解決方案。
戰局瞬變，妖族騎兵在南軍以及武崇行所帶領的騎兵夾擊之下已經遭受了重大打擊，不過並沒有潰散的跡象。
“傳令下去！與本將軍突圍，全軍向柯城進兵。”
他毫不猶豫的說道。
妖族騎兵的兇名到底不是假的，可稱悍不畏死，接到命令的瞬間就整軍向外突圍。
南軍一時半會之間還真攔不住他們，雨幕洶湧，妖兵在減員接近四分之一的情況下依然保持陣形的殺出重圍。
“不愧是縱橫漠北無敵的妖族！此等境地下竟勇力不減，還能聽令突圍，果真為虎狼之師，不可小覷……”
武崇行面色凝重，並不為小勝而喜，妖庭之軍的戰鬥力讓他一陣駭然。
他方才可是已經想著，敵軍在己方的夾擊下，定然會潰不成軍。
不曾想敵軍竟然還能佇列有素地殺出重圍。
“全軍與本將軍追擊！”
武都統面色凌厲地帶兵追殺突圍而出的妖族。
他很快又發現了非常重要的一點，自家騎兵的戰馬，完全比不上妖族那不知品種的高頭大馬。
兩軍的距離在不斷地拉大！妖族脫圍之後，他們竟然追不上了，若非前方也有佈置，他簡直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
“楊將軍帶著五萬精銳，應當是能夠拿下柯城的，這份戰果也足夠給南軍打擊了。”
左親王跨馬狂奔。
他此時已經冷靜了下來，不過心裡還在滴血，這一戰已經折損了太多將士。
原本他是想先重創出城的南軍，未曾想還是中了埋伏，如今只能退求其次，先取柯城，再連夜搗碎南軍糧道。
“今夜的戰果了，恐怕還不足以讓南軍罷兵，接下來的半月還有硬仗要打啊。”
左親王在心中嘆息。
然而旋即察覺到的異常，讓他意識到自己似乎是杞人憂天，後面似乎已經沒得打了。
他驟然之間面色大變的拉住了韁繩！側耳傾聽，噼裡啪啦的雨聲之間他聽見了前方傳來了凌亂的奔馬聲。
“不對！”左親王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了，“楊汝芳難道已經……”
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一直到上一刻，他都還有明確的前進方向，但突然來的變故讓他不知所措了。
在她計劃中，就算自己突襲南軍不成，還是能夠與五萬北軍一同拿下柯城乃至截斷趙錯的糧道的。
“柯城駐守的南軍只有一萬左右，怎麼可能擋住甚至反攻楊汝芳手中的五萬北軍？趙賊沒有調兵回防啊！”
左親王臉色變幻不定，不過他並沒有叫停一路向前的大軍，無論如何他還是要保住北軍的。
如果楊汝芳全軍覆沒，他就可以直接罷兵回漠北了，趙錯前方再無敵手。
他決不能讓事情走到無計可施那一步。
“左王爺！”
兩隻殘兵終是在雨夜中會師。
左親王無言的望著狼狽的帶兵出現在自己眼中的楊汝芳。
楊將軍此時何止狼狽？他的頭盔已經不知去向，一頭亂髮如雜草，神色恍忽，似乎都已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了。
“不必多言！將軍與本王向保懷關去吧，那邊還有五千騎兵接應。”
左親王毫不猶豫地說道。
他心裡瞬間就已經放棄了襲擊柯城的想法。
不用想也知道，趙錯不知道從哪調來了援軍，把楊汝芳追著打。
‘不該如此啊！本王為何會遭此慘敗？趙錯難道真的看穿了我的一切佈置……’
左親王心中苦澀，他預想過今夜可能會失敗，所以早已給自己安排好了退路。
可是真的到了敗退的這一刻他還是不能接受！
為什麼會打成這般慘狀？
“此戰雖敗！到底還是沒有全軍覆沒，保有的六七成兵力還有再戰的機會。”
他在心中如此說道，可是握緊的拳頭宣告了他心中的不甘與失落，最讓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所有部署幾步都被看穿。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緊捏的手就勐地收縮，就連關節也發出了脆響！
激烈的馬蹄聲從前方迫近。
“這可是前往保懷關的十數條路之一！趙錯難道真能算出本王會走這條路？不可能……”
左親王的神色幾乎與楊汝芳同步，神色恍忽了一下地將手中的韁繩握緊，局勢已經完全超出他的預料。
不過他再如何彷徨失措，依然無法讓前方傳來的騎兵行軍的動靜停下，聲勢漸近。
他終於看到來者。
“趙錯並沒有算準我會走保懷關！”
左親王盯著迎面帶兵而來的南軍將領，他清楚地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錯愕與緊張，於是瞬間做出了判斷！
“全軍掉頭！繞襲如芙城，從嘉遠山脈撤退。”
他毫不猶豫地調轉馬頭下令。
“殺！”
這邊的南軍部將已經下令。
左親王沒有迎戰的意思，立即傳來大軍向另一條路而去，他知道自己為什麼敗了。
方才照面的南軍將領，一定也沒有想到會撞見敵軍，由此可以判斷出趙錯已經出動了二十萬以上的兵力將他合圍。
“本王難道一開始就中計了？南軍主力根本就不再如芙城中！方才出城的那幾萬人可能就是城中全部兵力……”
他想到此處，不由得咬緊了牙關，心中懊悔。
“我竟然一直在趙錯的疑兵之計中……”
左親王知道南直隸邊陲一帶肯定已經被幾十萬南軍圍得水洩不通！
他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直接橫渡兵力虧虛的如芙城，然後穿越嘉遠山脈完成撤退。
此舉太險，但是如今他已不想與南軍有什麼正面的交鋒了，就算能突圍一重，後面還有無數關隘，這就是兵力優勢。
‘大兄如此信重，我竟然還把仗打成這般！何顏再回漠北？’
左親王在雨夜下一臉掙扎地閉上了眼睛。
不過迷茫只是片刻的，他轉眼間就定住了心神，堅決地帶兵向如芙城而去。
只要今夜逃出生天，他就還有與趙錯扳手腕的機會，這一次的慘敗是他今後勝利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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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郎們！我族絕不會敗，與本王一同重振旗鼓。”
他努力鼓舞士氣。
好在妖族騎兵也不會因此一戰失利而士氣敗落。
妖庭近十數年來強勢崛起，就連極北之地的金月汗國也被他們攻取，一次戰敗不會讓他們一蹶不振。
“如芙城就在前方！最後一搏，我們就回營地飲酒休整……”
左親王振臂高呼。
然而這一次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他忽然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一拉韁繩讓戰馬止步，前方黑壓一片的大軍擋住了他的去路。
“不可能……本王今夜就要永遠留在這異國他鄉了？”
左親王睜大了眼睛的失聲低語。
沉重整齊的馬蹄聲傳來，他聽出了敵將的不徐不疾，這讓他再次認識到大勢已去。
他睜大了眼睛，終於看清了前方帶兵走來之人的容貌身形，是一名身披亮銀色戰甲的俊美冷峻的將軍。
“汝等已被我三十萬大軍包圍！莫要做無畏的反抗，下馬投降。”
趙錯以從容冰涼的目光望著前方的銀髮中年將領。
這髮色他很熟悉，妖庭皇室伯鸞家獨有的銀髮藍童，他不喜歡。
此番犯境的主將是妖庭左親王，不出意外的話，此獠應當就是夏妖女的兄弟了。
“殺！弟兄們，投降是死！戰死沙場也不枉大汗之恩，隨本王衝出重圍！”
左親王強忍絕望地嘶聲怒吼。
“降者不殺！”
趙大將軍高喝一聲。
躁動的妖族騎兵與北軍又陷入了舉棋不定的狀態。
他不知道，上方正有一道比天空更藍的美眸注視著自己，正是妖庭的長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