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仇敵,就該是互相爭鬥的關係。就算她露出想親密相處的舉動,我也很為難。
要怎麼應對不和我爭鬥的藤沢?我連想都沒想過。
和她搞好關系?……開什麼玩笑。
“拜拜。”
我甩開她的手,打算趕快回去。藤沢故意“哎呀呀”地在臉上露出疑問。
“書店呢?”
“你自己去。我沒有要去書店做的事。”
“這樣啊。那我先去書店了。”
“什麼‘那’啊。‘那’是什麼意思。”
藤沢她性格很差,但是腦子並不差。雖然這麼想,可最近這個女的耳朵也太鈍了吧。她到底有多輕視我的主張啊?……那,果然還是她性格差吧。
“‘我在等你’就是我幫你準備的事。”
“抱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藤沢你別一臉“說了漂亮話”似地看著我。
“在那邊的大書店,你知道是吧?”
“不知道。”
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才會讓事情變成這樣。
“我等你。”
藤沢不聽我的回答,就朝剛才指的方向走了。……那家夥,不是騎腳踏車上學的啊?我知道了一件至今都不知道,而且根本無所謂的事。
被留下來的我,左右聽著蟬鳴聲的延展,不知怎麼辦才好。
“你說等我……別擅自就這麼說啊。”
為什麼我非要被藤沢只顧自己方便的舉動隨便擺弄。我沒有追上去,而是騎上腳踏車回家。暑假裡去見藤沢是要做什麼。不對,就算不是假期,我也沒理由在外面見她。
“我等你”
“吵死了。”
我命令迴響的幻聽閉嘴,用力踏下腳踏板加快速度。
回到家,把襯襖扔進洗衣籃,然後按下屋子裡的電風扇開關。
一坐在旋轉的扇葉前,幻聽就混在那陣聲音中偷偷靠近。
“我等你”
就算晃動腦袋,或是閉上眼睛,我依然逃不掉。
“……夠了。”
我站起身,換上衣服,跑過家裡的走廊。
剛出的汗還沒有完全平息,我就拖著身體回到太陽下。
考慮到藤沢沒騎腳踏車,於是我走著過去。
每前進一步,腦袋都變得更沉重一分。
我,在做什麼?
僅僅是沐浴到一點點陽光,頭腦就被混亂煮沸,暈乎乎的。
書店在一家略大的點心店旁邊。小的時候,我更喜歡點心店。
藤沢在圖鑑區,正拿著植物圖鑑,認出我後睜大了眼睛。她覺得意外啊?那果然我不來就好了。
在我後悔的心情堆積如山時,藤沢笑了。
“等你好久了。”
“……吵死了,”
又一次,輸了。這種敗北感是怎麼回事。我甚至感覺心裡變得非常可憐。
“這個,感覺像不像?”
藤沢指向圖鑑右側。我對那個介紹說是玫瑰的紅色果實感到似曾相識。色澤和我們吃的果實相似,不過形狀有點不同。
“是呀……”
我回著話朝圖鑑探過頭時,藤沢的頭髮搭在了我的肩上。
“啊……”
好近——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背上就起了一陣寒戰。我一下子伸出手掌,差點打到藤沢的鼻子。同時,又覺得可惜。眼看就要打到她了。
看到我唐突的舉動,藤沢僵住了。然後似乎理解了我貿然判斷後伸出手的含義,苦笑出來。
“看來我被誤解了。”
“沒誤解。你是個罪犯。”
不經允許就去吻別人,這分明就是性犯罪了。
聽到我斷言,藤沢沒有立刻否定,眼神飄來飄去。
“這我倒是不否認。”
“真是個懂道理的罪犯。”
有自覺的話就活得再收斂點,我都想對她提這麼一句忠告了。
但藤沢隨著那份意識的推移趁虛而入。
她一晃避開我的手掌。
動作明明算不上快,卻極其自然地戳中意識的盲點。
一如既往的,穿過我的劍時的步伐。
互相碰到的瞬間——是藤沢的嘴唇——身體比大腦更先意識到這一點。
她讓我記住了這份質感。
藤沢稍稍移開嘴唇,擅自講出行動的動機。
“感覺你好像挺期待的。”
“白、白痴、”
正想大叫時,嘴再一次被堵住。無法防備。我甚至在意起,為什麼自己會這麼輕易地被她逼近。
“在店裡要安靜哦。”
藤沢把臉移開,泰然自若地提醒我。那樣的話用手堵上不就行了嗎。
要喊出的話被封住,我感覺喉嚨和臉在發抖。
看到那樣的我,藤沢的嘴形鬆緩了,似乎覺得很有趣。
“我去等你冷靜下來。”
留下這句話後,藤沢把圖鑑放回書架,一個人朝門口走去。你以為冷靜不下來是誰害的啊,我這麼想著甚至怒火中燒。光是藤沢在外面等著,我就不可能冷靜。
“那家夥搞什麼啊……”
我難道不討厭嗎。難道不抵抗嗎。
“…………………………………”
為什麼。
我不討厭。沒有抵抗。
為了等耳朵上的熱量退去,感覺花了很長時間。
我帶著還殘留在眼睛下面的紅暈離開書店。藤沢她,一如既往地一臉嘲笑。
“等你好久了。”
“吵死……啊。”
我正要罵回去時,藤沢以外的人進入視線。是腰越。
他身上淌著油亮的汗,來回看著我和藤沢。
“還真是……意外的組合?”
聽到他奇怪地詢問,我慌忙否定。
“並不是關係好。又不是朋友。”
不是,完全不是。我急躁起來,差點說出“又不是會接吻之類的關係”這種話。我性格上不適合說謊。因為愚直。
“我倒是覺得你也沒必要否定。”
哈哈哈,腰越像是打圓場一樣笑了。
“就是說嘛。”
藤沢一臉淡然地乘機補了一句。我聽了朝她亮出牙齒,你再說我就要咬上去了。
“那,走吧。”
藤沢好像什麼都沒看到一樣,若無其事地牽起我的手。
然後就那麼拽著我從腰越面前走過。
“喂、”
這是誤解!我擺擺手,可腰越好像搞錯了什麼,也朝我擺了擺手。
不對不是這個意思。
我放棄解釋,朝藤沢瞪去。而她漫不經心地啪嗒啪嗒走著。
“明明腰越在,”
“有什麼問題嗎?”
“在認識的人面前,”
“在別人面前不能握著手嗎?”
“就算不在人前也討厭,我這麼說過。”
“啊——是說過是說過。”
藤沢的聲音像是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一樣上下起伏。
“說起來,最近有盒飯小偷出沒。”
“啊?”
突然說起什麼來了,我又多了一層困惑。估計是她路過的時候看到賣盒飯的店的招牌後想起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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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盒飯像是魔法一樣浮起來然後消失呢。”
“……魔法……”
感覺是比幽靈或是宇宙人更貼近現實的概念。
“到了到了。”
藤沢帶我來到的地方,是咖啡店。
這和她提到的話題,八竿子——
“——打、打不著……”
她就那樣把我帶了進去。店裡似乎是為了迎合到訪古都的觀光客,色調顯得樸素,算不上時髦。燈光略暗,沙發是棕色的。這陣散發暖意的顏色,讓並不具體的過去鬆軟地浮上心頭。
至今我一個勁在輸的過往,倒並不是這麼明快的東西。
在店裡的一頭,有餐桌和遊戲機擺在一起的座席。
一名女性正坐在那裡興致勃勃玩遊戲,我總覺得那背影在哪裡見過。
“我在想你變得那麼激動,估計口渴了吧。”
聽到坐在對面的藤沢說明帶我來咖啡店的理由,真想狠狠揍她。而她爽快地微笑著,好像在說“你想打就打啊”。
我握住分開的手,“咯吱”一聲活動手指。
兩人一同點了咖啡後,我對面對面坐著的情況感到莫名其妙。搞什麼啊。
眼神總是要朝討厭的傢伙的嘴唇上看,包括這件事在內,我全都覺得莫名其妙。
“啊,對了對了。稻村同學還好嗎?”
聽到藤沢提起稻村的名字,不知為什麼我有種虧心的感覺。
“我才不知道呢。既然在電視上出現,估計是挺精神吧。”
她又沒有突然倒下的樣子,看來復活得很順利。什麼啊好可怕。
“嗬——”
藤沢一副故弄玄虛的反應。
“你想說什麼?”
我可是滿嘴都是想和你說的話。
“總覺得好像很冷淡,你討厭稻村同學?”
“……別說蠢話。”
不可能討厭。
“…………………………………”
“但是呢?”
她像是看出我的想法一樣,解讀我的沉默。
確實,剛才我在心裡給那句話後面加了個“但是”。
準確地看透這一點的藤沢甚至讓我覺得像是魔女。或許正因為是藤沢,我才說得出口。因為她是徹徹底底的外人。
我把一直埋在心裡的沉重的東西吐了出來:
“稻村她,死了啊。在我心裡,有什麼東西在那時結束了。”
事到如今,我仍然抹不去兒時玩伴的葬禮上的失落感。我覺得這並不是可以消失的東西。
因為討厭失去,因為難受,所以無論什麼事我們都會拼盡全力。
而將其全盤否定,告訴我和死去的人之間還有下文,這種事對我來說無法接受。
比讓我如此厭惡的藤沢更甚。
“無論你還是我,都有額外的生命是吧。”
像稻村一樣。
“應該吧。”
藤沢像是別開視線一眼朝店門口的座席看去。
“這種東西,真想還回去。”
“為什麼?”
“因為並不正確。”
一個人不該有兩份或是三份生命。不然就不會珍惜了。
然後,一切的決斷都會鈍化。感覺將會衰退。
將不再竭盡全力地活著。
聽了我的主張,藤沢微微翹起嘴角。
“七里同學真是正經。”
“你覺得我是個頭腦頑固的白痴是吧?”
藤沢散去臉上的笑意,面無表情地評價:
“確實頑固。心裡被被害妄想塞得邦邦硬。”
她伸過手“咚咚”地做出輕輕敲腦袋的動作。
“我倒是從沒有瞧不起你。”
“瞧不起了。你的眼神就是瞧不起我的眼神。”
藤沢“呼”地吐出一口氣,那態度像是對待不聽話的小孩一樣,我心頭火起。
“你討厭我這點我很清楚啊。”
“我倒是沒看出來。”
至少從眼下的情況來看。
“你一直在一個勁看著我,看得我都要煩了。”
“……啊?”
反應慢了一步。這不是因為愣住了,也不是因為發怒。
而是因為心裡有數,想矇混過去需要花些時間。
“你這種positivethinking算怎麼回事。”
Fleible藤沢像是重新來一遍一樣在桌子上握住我的手。
感覺耳朵裡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血,又再次吵嚷起來。
“為了被更加討厭,我在請求你的理解。”
藤沢站起身,繞過桌子來到我這邊俯下。
距離猛地靠近。這是,要來了。我想著擺起架勢防備。
怎麼辦,打倒她?
但是絕對會被躲開,這份經驗讓我變得膽小。
“這兒,是店裡。”
“少管周圍。”
就算她說得好像“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一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和往常一樣看著我就好了。”
手指纏了上來。我被結結實實地抓住,無處可逃,連縮起身子都做不到,然後又一次和藤沢嘴唇重合。本想擰著身體躲開,反而朝前探了出去。彼此的門牙輕輕撞到一起。然後,藤沢轉來轉去的眼睛便出現在眼前。
距離近到眼球都快要貼在一起了,但是閉不上。
我彷彿被施加了“藤沢說的話”這個詛咒。
她並沒有像在書店時那樣立刻離開。
距離這麼近,又沒有防備,感覺現在能贏。
啊啊,但我做不到,手正被她佔用。
根本不是沒有防備。
我沒能逃走,嘴唇久久和她貼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因為腦袋對面有燈光,我眼裡漸漸暗淡模糊。
藤沢的眼睛也眯了起來,眼神虛浮地繼續盯著我不放。
……我在幹什麼啊。
這個夏天,我不知重複想過多少次同樣的疑問,可至今沒有得到答案。
感覺就連稻村,我都沒有和她把臉貼過這麼久。
之後藤沢終於離開我的臉,滿足地回到座位上。
我愣愣地座著,回過神時桌上已經放了兩杯咖啡。
臉上的血色“刷”地一下消失了。
我捂住臉趴在桌上。
“好想死。”
要是在鎮上傳開,被同學知道的話我就完蛋了。
“這是第幾次呢。”
“我才不知道呢……”
自己犯下的罪狀自己去數啊。
我把手從臉上挪開,正好有這個機會,我想讓藤沢說個清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