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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章女人的撫慰

徐衛並沒有馬上讓這些人進城,而是率一干人等出城而去。鳳翔府城西面驛道上,兩在人馬仍在對峙。踏白軍的騎兵們虎視眈眈,手中的兵器未曾絲毫鬆懈。而對方那些人或張弓,或拔刀,也是寸步不讓。

徐衛走上前去,揮了揮手,騎士們這才把武器收回。對方一見,也就松了弓弦,還刀入鞘。這群人約莫數百,從年紀上看跨度倒還挺大。上到四十來歲的壯年,下到十幾歲的後生,形形色色。唯一一個相同的地方,就是這些攜帶兵器,身著便裝的平民,俱都收拾利落,神情剽悍。此時,他們的目光都在一眾身著戎裝的軍官身上。

“你們是何人?”楊彥問道。

一提眉尖長刀,年約三十五六,穿棉袍,罩皮甲,滿面虯髯的漢子抱了個拳:“長官有禮,我等乃隴州吳山縣弓箭社的弟兄,聽說前線失利,官軍撤到鳳翔,特來助戰。”

吳山縣就在鳳翔府城的西北面,相距不過三四十裡地。楊彥聽了這話,歪著腦袋問道:“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那漢子也不多言,自從身邊取出一物,遞了過去。楊彥接過,並不擅自檢查,轉身又遞給徐衛。那是一封官府發給的“社執”,上面寫有“吳山沒命社,籍五百戶,准予結社執兵。”除了這些文字以外,還蓋有“隴州兵馬都鈐轄”的朱記。弓箭社是這種地方武裝的統稱,“沒命”二字,才是他們的“旗號”,意思就是不要命。

徐衛遞還社執,朗聲道:“你等有些忠義之心,本帥很是讚賞。但不瞞你們,金軍隨時有可能兵臨鳳翔城下,個中的兇險,你們應該心裡有數。”

哪知,這句話一出來,數百人的人群中竟然發出一陣笑聲。那些拄著槍桿,捉著刀把的漢子相視而笑,好似徐衛這句話說得很不靠譜一般。

那社頭給徐衛作了個揖,笑道:“長官勿憂,我等俱是此間鄉民,自曉事起‘帶弓而鋤,佩劍而樵”,官軍每遇戰事,我等多有相從,徵党項,攻契丹,哪一仗都沒少了咱們。我們這五百弟兄,都是自備器械糧食前來助戰,不消官軍支付分毫”

這口氣未免有些大了。但說得卻是實情,在宋一朝,邊境上結社抗敵,內地結社自保,這種軍事性質的民間組織非常盛行。北太原真定,南到福建廣南,都有社團的存在。而這其中,素質最高的,非陝西莫屬。世人都知西軍驍勇善戰,殊不知,陝西地方上的各種民間武裝也擁有較強的戰鬥力。陝西作為大宋的軍事重鎮,這一帶的百姓,無論男女老幼,習武知兵者甚眾。但是,千萬不要把他們當成兩河的義軍來看,兩者之間有著本質的區別。

徐衛讚許地點點頭:“好我就收下你們望爾等奮勇效命,但有功勞,與官軍一視同仁”

那社頭抱拳相謝,末了,問一句:“不知諸位是哪一路的長官?”

“本帥徐衛。”紫金虎隨口答道。

一聽“徐衛”二字,那五百勇壯頓時吃了一驚,議論紛紛,社頭眉頭一皺,試探著問道:“莫是虎帥?”

徐衛敗軍之將不言勇,自嘲地笑道:“算是吧。”

“哎呀大帥在上,受我等一拜”那社頭虎吼著嚎出這句,納頭就拜。身後數百人沒一個含糊,齊刷刷拜了下去。

若是從前也就罷了,但如今徐衛深以鄜州之敗為恥,見他們如此抬舉,臉面上倒過不去了。伸手去扶道:“既然前來助戰,便是我弟兄,不必多禮。”

那社頭起身道:“小人姓武,名鎮,家中行大,受眾家弟兄抬舉,擔任社頭。不料,竟在此處得見大帥虎威足慰平生聞聽大帥當年也是以鄉兵社勇起事,我等好生欽佩能在大帥麾下作戰,死而無怨”

他越是推崇,徐衛越覺得不是個滋味,隨口應道:“好,進城吧,你們就歸西路姚招討節制。”一聽這話,更不得了,那些社勇紛紛猜測,這姚招討該不是小太尉吧?我等怎這般有福?一來就在陝西兩位大帥麾下聽用了不得了不得此番便是死,也值當了

正要進城時,又聽有人喊道:“來人了”

眾人尋聲望去,只見從隴州方向,又過來一路人馬,數量比之這沒命社還多。等走得近些才發現,來人同樣都是背弓執刀槍,前頭還挑著一面旗,叫“隴安霸王社”。這名字取得是一個比一個嚇人

當然少不得自報家門,徐衛將這兩路社勇統統劃歸兵力較弱的姚平仲節制。結果這還不算完,就在當天下午,從隴州鳳州兩地趕過來的忠義巡社,鄉兵就達六路。少則數百人,多則一千餘,全是自備武器糧食,趕來和官軍並肩作戰。直到此刻,徐衛才體會到種師中當初為什麼對他說秦隴之地,有普天之下最好的兵源。

不過,儘管徐衛也是鄉兵出身,但他認為,真正打硬仗打惡仗,還是只能依靠正軍。這些人的忠勇之心實在值得嘉獎,但他們畢竟是“業餘”的。

二十九日晚間時分,探馬回報,金軍已經奪了歧山縣城,並越過漆河,進入鳳翔府城地界,其前鋒已經在十餘里外。

徐衛姚平仲等將帥都清楚,明天,大戰即將爆發這次戰事,與從前都不同。西軍新敗,士氣低落,而金軍挾大勝之餘威前來扣城,鹿死誰手,當真是未知之數。

但紫金虎渴望這場勝利,不止是洗刷他鄜州戰敗的恥辱,更要重振西軍的威風

寒風呼號,徐衛獨身一人,立在鳳翔城頭上,遠處,那星星點點的火光,正是金軍大營所在。明天一早,他們就將出現在鳳翔城下。坦白說,這次戰敗鄜州,他沒有不甘心,也沒有不服氣。馬五用兵,風格持重,但一抓住機會,也敢孤注一擲,把血本都壓上從這一點上來說,自己還差火候,得向對方學習。縱觀自己帶兵以來歷次作戰,無不是險中求勝,劍走偏鋒

這或許跟自己從前的職業有關係,總是喜歡冒險豪賭。但帶兵打仗跟賭博不同,從前賭博,都是自己設局,引人上勾,要賭,就要知道底牌才下注,但打仗能這樣麼?指揮規模較小的戰事,尚可靈活機巧一些。但是,大規模兵團會戰,首先要的是穩而不是奇

跟馬五這樣的沙場宿將相比,自己還是嫩了一些。鄜州是我的恥辱地,但不是我的滑鐵盧我怎麼失去的,就要怎麼奪回來

右胸和右肋的箭創隱隱作痛,徐衛不禁捂住了胸口。突然,他感覺身上一沉,轉頭望去,朦朧中那個身影,是如此的熟悉。

張九月將一件披風搭在丈夫肩上,輕聲道:“天氣涼,你身上帶傷,早些回吧。”

徐衛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問道:“女兒睡了?”

“她要是不睡,我哪能走得開?這娃長相隨了娘,性子卻隨了爹,不安分,鬧了一下午,方才睡下,睡著了還叫爹呢。”張九月輕輕靠在丈夫身旁,說起這些許時,語氣不中不自覺就流露出了為**,為人母的幸福。

徐衛不禁笑了起來。

“官人在想什麼?”張九月問道。

徐衛素來公私分明,公事不往家裡帶,也從不在妻子面前提起。遂道:“沒什麼,吹吹涼風,清醒一些。”

張九月卻不是個好糊弄的女人,她知道丈夫在想什麼。攙著徐九的膀臂,她柔聲道:“我也生在行伍之家,對征伐之事雖未親歷,然亦有耳聞。素知勝敗乃兵家之常事,古往今來的歷代將帥們,絕無一人終生未嘗一敗。然敗中求勝,才更顯英雄。”

徐衛聽了這話,不禁伸手摟住她的肩頭,笑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想這事?”

“官人自起事以來,大小數十戰,從未敗績。鄜州失利,官家在家中雖然從不言語,但同臥一塌的夫妻,我怎麼能看不出來?”張九月說道。

徐衛沉重地嘆息一聲:“戰敗,辱我名聲事小,然丟失土地城池,痛失兄弟袍澤事大。而且這次戰敗,是因為我大意輕敵,犯了指揮上的錯誤所致,讓我怎能不心痛?”

“事情已然如此,官人即使終日愧疚也無濟於事。”張九月寬慰道。“記得當初在姨父姨母府上時,官人常來作客。那時為妻就在想,這位小官人如此年輕,卻能被姨父引為座上賓,當真是了不得。後來與官人結為夫婦,隨夫轉戰陝西,官人數年之間,闖下好大的名聲。九月相信,一次失利,不會讓紫金虎失掉他的威風。現在,鳳翔滿城軍民都指望著官人,我堅信不疑,有官人庇護,有南路討司的精兵強將奮勇作戰,鳳翔一定安然無恙,金賊必定鎩羽而歸”

一般來說,妻子安慰丈夫,多少有些“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的成分在。但張九月說得十分懇切,好似就算她不是徐衛的髮妻,也絕對信任。

她之所以這做,一是因為相信自己的丈夫。二是因為,這個時候,徐衛確實需要有個人安慰他,鼓勵他。或者在別人看來,在他的部將看來,紫金虎就是高高在上的統帥,不需要誰去安慰鼓勵,他就是強,就是硬但只有跟他躺在一張床上的人才曉得,即便是紫金虎,也是失落的時候。男人絕大多數的時候都十分剛強,往往讓人忽略了他們脆弱的那一面。

徐衛不是個容易感動的人,但此時,他卻有些情不自禁,攬過九月抱在懷裡,輕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

將頭靠在丈夫的肩膀上,隱約能感覺到他強有力的心跳聲,張九月語氣越發輕柔:“夜深風寒,官人有傷在身,還是早些回吧。”

徐衛拍拍她的後背:“你先回,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稍後回來。”

張九月也不多說,替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緩步下得城去。徐衛一直目送她離去,而後轉過身來,遠眺金軍營寨,良久,沉聲道:“馬五,我們再過兩招”

“大帥大帥”一個呼聲從城下傳來,徐衛來到城牆另一面,向下應道:“何事?”

隨軍轉運使趙彬在城下喚道:“下官檢視物資,發現一些東西,請大帥前去檢視。”

當下,徐衛也沒多想,便下了城,與趙彬一道,往屯積物資的所在而去。前此日子,宣撫處置司匯聚在邠州的物資運到鳳翔府之後,根本來不及分裝,全都一股腦地堆積在鳳翔駐軍的大校場上。要供十幾萬大軍使用的物資該有多少?堆得那校場滿滿當當,這讓陝南招討司的隨軍轉運使趙彬忙得夠嗆,從進入鳳翔府到現在,他連半刻也沒有歇息,一直就清點。

其時,那校場上有兵馬把守,另有不少人打著火把在清點記錄各種物資。趙彬將徐衛領進來以後,喚過幾名佐官,從他們手中取出一本冊子,翻到一頁,疾聲道:“邠州運來的物資有錢、糧、軍械、衣物、鎧甲、醫藥等等。下官檢視到軍械時,發現上面記錄有‘八牛弩四百’,但剛開始只見記錄,不見實物。方才剛剛找到,因此急報於大帥。”

八牛弩?徐衛聽著這名有些奇怪,宋軍裝備命名,一般都很威風,像什麼神臂弓、克敵弓、霹靂炮之類。八牛弩是個什麼玩意?

取過一支火把,靠近看得真切,那上面果然記錄有“八牛弩四百”的字樣。遂問道:“在哪?”

趙彬不廢話,把冊子一命,在佐官引領下,帶徐衛繞過那一堆堆小山般的物資,來到校場一處角落。那裡不少士兵正在清理,地上堆著一袋袋的東西,從散落出來的看,這應該是軍馬吃的豆子。

“也不知是誰負責轉運物資,竟將這些糧草壓在軍械上,因此一時沒有發現。大帥請看,這就是清理出來的。”趙彬手指一物說道。

那東西就靜靜躺在校場邊的一顆樹下,徐衛一看到它,就著實吃了一驚。這不是床子弩嗎?怎麼變形了?

這座床子弩,跟徐衛軍中裝備的卻不一樣。虎兒軍使用的床子弩,弩床長不過五尺,寬僅兩尺餘。且只有一張弓,髮長箭,射兩百餘步,排在神臂弓之後。但這座床子弩簡直就是一個加強版。它的弩床就象是一張尋常百姓常放在堂屋裡的大桌一般坐上八個人簡直沒問題弩床上,架強弓三柄,最奇特的是,前面兩張弓都是正方向排列,而最後第三張弓,卻是反方向排列。在弩床後端的機關,也和徐衛軍中裝備的不一樣,左右兩邊是兩個巨大的絞盤,每個絞盤都有四支粗裝的扶手,一看便知是供弩手絞開弓弦所用。

看到這個巨無霸,徐衛總算是知道了它為什麼要叫“八牛弩”,這沒八牛頭的力氣你也拉不開弦

上前仔細觀察著這巨弩,徐衛敢肯定,這絕對是他從軍以來,見過的體積最大的遠端器械當他的目光落在這巨弩的箭槽,也叫矢道上時,他再一次震驚了。一般從箭槽就不難看出弩所使用的箭有多長多大,徐衛眼前這條箭槽,造形有別於其他,因為它不止一條箭槽,除了中間的主箭槽以外,左右兩邊各有三條稍小的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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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引起徐衛注意的,正是中間那條主矢道。他把手臂放下去試了試,剛好那麼粗,再看長度,他懷疑,這巨弩所使的箭,至少有五尺左右長,七寸上下粗天那還叫箭麼?那應該叫槍

試探著地去絞了一下絞盤,紋絲不動這八牛弩的射程,恐怕超過神臂弓不止一點半點

此時,一名士兵扛著一支槍過來,雙手捧在徐衛面前。紫金虎馬上意識到,這就是八牛弩所使用的箭接過來一看,這箭比重步兵和騎兵所使用的丈長大槍要短,真還就五尺左右長,六寸粗。可能是為了突出擊破能力,箭頭是三稜頭,最讓人詫異的,莫過於它的箭羽。普通的箭,屬部用的是飛禽的毛。但這支箭,用的卻是鐵鑄的箭翎

正仔細把玩時,士兵又抬來一捆。這捆箭又不同,其箭頭是兩稜,既長且銳,顯然就是穿甲用的徐衛不禁在想,這穿甲銳箭,如果被這八牛巨弩射出去,不要求多了,你射五百步就行那該是怎樣的威力

而且,八牛弩不是只能射一支箭,在主矢道的兩旁,還有六條箭槽,也就是說,這巨弩,一次能發射七支箭它不應該叫弩,它應該叫砲弩砲

“你說有多少?”徐衛突然向趙彬問道。

趙轉運是個謹慎的人,又一次看了冊子,念道:“川造八牛弩四百,配備箭矢兩萬餘。”

“夠了足夠了”徐衛將那巨箭拄在地上,立即下令道“去,把勁矢軍給我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