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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14√

尤翹楚後來是這麼在時一和廖韻之面前評價何佑禹的:“簡直是披著羊皮的狼。”

尤翹楚說這話的時候,她們正盤腿坐在足球場邊的塑膠跑道上。

尤翹楚絮絮叨叨的滿是怨念:“我他媽,入部已經快一個月了,何佑禹這傢伙從第一周開始就讓我打掃足球部衛生,我至今連個球都沒學到。”

尤翹楚憤恨地拔著腳邊的草,用力的一根根揪著巴不得被她連根拔起,仇視的眼神鎖定著在球場上繞著一顆足球肆意奔走的何佑禹。

直至本在球員腳邊轉悠的足球,撞到了球框,偏離了原定的路線,朝尤翹楚這滾來,被她腳抵著才停止了滾動。

“尤翹楚,踢過來。”球場中央的何佑禹用力的朝她揮手喊叫。

“使喚起我來倒是一套一套的。”尤翹楚翻著白眼本不想理他,讓他自己過來取,可奈何周圍的人跟著起鬨。尤翹楚擲下了手裡的草,拍拍手,站起來,把所有憤怒的意念集中在腳尖,大力的一踢還不忘放句狠話,“老孃是來踢球的,不是給你當下人差遣的!”然後故意作對般,何佑禹越是向她招手示意往那踢,她越是忤逆他,偏不,對準另一個與他距離較遠且無人看守的方向狠命踢。

抬著下巴,洋洋得意地看著何佑禹追著球跑,報復完的快意感油然而生,這才大快人心地坐下繼續拔著草:“當下人好歹還給工資呢。你們說是不是?”

時一和廖韻之笑而不語。

“虧你們班的楚妤同學還任勞任怨,殷勤的任他宰割。”尤翹楚看向時一,指了指剛打掃完,從足球部教室揹著書包走出來的楚妤,“反正我是不想再幹這事了,吃力不討好。”

“當初還不是你說他有點姿色,然後屁顛屁顛的加入足球部嗎?現在是幹嘛,看膩了?”時一不以為然,全當尤翹楚的話為耳邊風。

“我都和你們說了,我加入足球部不是因為何佑禹,是真想學點什麼,你們想想啊,你會其他女生所不會的技能,會不會覺得很酷,挺有成就感的那種。”尤翹楚扳著身子苦口婆心的解釋。

“那楚妤還會跳舞呢。”廖韻之不服,“你去學個來?”

“那可不一樣,唱歌跳舞太俗,隨隨便便都能弄出點花樣,還不適合我,我要的是英姿颯爽的與眾不同。”尤翹楚沉醉在自己勾畫的美好藍圖裡不能自拔。

時一和廖韻之像看著神經病一般盯著尤翹楚。

“還有啊,我算是看出來了,楚妤壓根就是喜歡何佑禹,不然你說一個好好的學跳舞的氣質型美少女,報個足球部是幾個意思。”尤翹楚猶如發現新大陸,湊近時一和廖韻之耳邊小聲說。

時一不屑於此,白了她一眼,還以為什麼呢:“我早猜到了。”

楚妤一步步朝著她們這個方向走來,她們噤了聲,假裝跟沒事人一樣看著那夥人把球踢來踢去。

那些人踢的差不多了,她們也都拍拍屁股站了起來。

“學長,衛生打掃完,我先走了,這是鑰匙。”楚妤恰到好處的笑容,鑰匙放到何佑禹的手心。

“恩,先回去吧,不早了,快到清校時間了。”何佑禹憐香惜玉,溫聲細語。

“那我也走了。”尤翹楚拉著時一和廖韻之準備轉身就走。

“等等,把足球拿回去。”何佑禹伸長了手,託著球。

“快清校了,學長。”尤翹楚在“學長”二字上,刻意放軟了聲音,強嚥著一股令自己不斷作嘔的噁心感。

“你剛才幹嘛了?”何佑禹置若罔聞,反問道,“今天衛生不是你打掃的吧。”

“幫你撿球啊!”尤翹楚說得理直氣壯。

“你還好意思說。”何佑禹也不管她如何強詞奪理,“拿回去。”又把球朝前伸了伸。

“何佑禹!”尤翹楚簡直要吼出來。

何佑禹不管不顧,硬是擺著非要尤翹楚把球送回去才放她走的態度。

時一和廖韻之對視了一眼,也無可奈何,冷眼旁觀。

尤翹楚沒辦法,只能氣鼓鼓的拿著球走人,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一把奪過何佑禹手中的鑰匙,憋悶著一股氣,甩頭大踏步的走。

時一和廖韻之跟在後頭。

尤翹楚把球安分的放在屬於它的位置上,關上足球部的門,正要上鎖,何佑禹倚著門框,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別急著鎖啊,我還有東西要拿呢。”

“明明你自己要回來拿東西,幹嘛還非要讓我幫你把足球放回來啊!”尤翹楚差點沒被突然放大在她面前的超欠扁的嘴臉嚇得半死,徹底炸了,“浪費老孃的時間!”

“我喜歡啊!”何佑禹搖晃著腦袋,樂悠悠的推門進去。

這話簡直火上澆油,徹底引燃了尤翹楚這顆一觸即發的炸彈。

“你他媽給我滾!”尤翹楚一把扯過廖韻之幫她拿在手裡的書包,甩到肩上,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這足球部我死也不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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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何佑禹愣在原地。

時一和廖韻之全程觀望狀,不發一語,對著何佑禹歉意的笑笑,攤手無可奈何狀,然後跟著尤翹楚離開。

“啊!真是吃虧,做牛做馬,任他差遣了近一個月,什麼都沒撈到。”尤翹楚煩躁的撓著頭髮,後又想通作罷,“算了,說起他來就氣。你們要吃什麼啊,不要客氣,儘管點吧。”

今天是尤翹楚的生日,她們三個本來計劃著早早結束尤翹楚足球部的事,然後走人去慶生,卻被何佑禹扣留到這個點,她們出來的時候清校鈴已經打響了。

尤翹楚還憋著一肚子的火氣,她們還擔心,大餐還沒開吃,尤翹楚她自己倒是先被氣飽。

“那倒不會,這樣豈不是更划不來了。”尤翹楚不以為意。

“放心吧,花錢這事,我們不會讓你少出的。”時一和廖韻之沒心沒肺的“訛詐”她。

話雖如此,但她們一頁頁翻著選單,看著精美的食物,再比對下標價,搖著頭心裡默默否定掉,到底是下不去手啊。

最後合上選單,把決定權交給尤翹楚。

“何佑禹這個混蛋,你們是不知道,簡直衣冠禽獸,你們不瞭解內幕,剛開始我也被忽悠的以為是個很好相處的學長,好商好量的。”尤翹楚果然還是按耐不住那團熊熊燃燒的火,點完菜,服務員離開後,剛還說提起何佑禹就來氣的人,現在又拉著時一和廖韻之嘰嘰喳喳的宣洩她的不滿。

“說好不提他的呢。”廖韻之看怪胎般盯著尤翹楚。

“別急,先讓我把話說完。”尤翹楚先一吐為快。

“那次我打掃完衛生把鑰匙還給他,他丫的竟然還想讓我跑腿去幫他買水。”尤翹楚敲桌,“重要的是他自己明明放了瓶礦泉水在球場邊!他給我的理由是礦泉水常溫,他要冰的!帶汽!我想著,買就買吧,多大點事,早點打發完回家,反正小賣部也不遠。然後啊,我就買了瓶冰可樂,跑去給他,速戰速決的那種,結果因為跑太快,他擰開可樂的時候滋了他一身,他以為我報復她,心理不平衡,故意晃的。我就吼回去,你丫的,自己偏要的“汽水”,早知道我就如你願多晃幾下,來點猛的。他徹底懵了,然後樑子算是結下了。”

服務員一一上菜,時一和廖韻之兀自夾著菜、倒著飲料,默默聽著尤翹楚講話配合點頭,還不時相互推薦剛送入嘴的食物:“這道菜不錯啊,你嚐嚐。”

“這傢伙明知我不是吃素的,偏還來勁了,一次次得寸進尺。”尤翹楚嘆口氣,怎麼就攤上這麼個時時置她於爆炸邊緣的人,她終於動起了筷子,“你們剛才說哪道菜不錯的?”

這話題一下子也轉的太快了吧。

“這道這道。”廖韻之笑嘻嘻的指著她面前的那道菜。

“我後來覺得任由他激怒我這樣可不行,我一定要沉得住氣,讓他知道我也是一個收放自如的人,不然就得被他牽著鼻子走了,他那麼來勁,我偏不中計,沒準過陣子他覺得沒勁了,就不打算耍我了。”尤翹楚還在喋喋不休的發表著評論。

在她們看來,尤翹楚並沒做到收放自如,何佑禹也還在繼續招惹她。

“那你說他怎麼就不找楚妤的茬呢?”既然都說到這了,時一索性就著這個話題下飯配菜。

時一和廖韻之訂的生日蛋糕做的差不多了,廖韻之離開去樓下的蛋糕店取。

“他腦子有病唄!”尤翹楚想了想後又說,“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我想是來自軍訓時潑了人家一身綠豆湯的罪惡感。”

尤翹楚說的如此振振有詞,時一無言以對。

“好吧好吧,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不知道的以為你喜歡他呢。”

尤翹楚哼了一聲:“怎麼可能,想太多。”

廖韻之提著一盒生日蛋糕進來,放在桌子中間,點上蠟燭。

尤翹楚性格中保留了太多尖銳的點,她嗤之以鼻的東西很多,但與她脾性所不符的反差之處在於,她仍舊會執著於一切古板而單一的形式流程,慶祝任一於她來說意義非凡的事,並樂此不疲。

尤翹楚高高興興的閉眼許願吹蠟燭,時一和廖韻之在一旁唱著生日歌,然後歡呼鼓掌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

這樣她才算是度過了一個圓滿的生日。

“所以呢,那次葉承彥找你幹嘛?”尤翹楚先開口質問,話題的主人公一下子由她轉向了廖韻之。

廖韻之低頭不語,良久開口,弱弱的說一句:“他說他分手了。”

“真快。”時一評價了一句,“在一起沒多久吧,暑假那會才看到他和他女朋友的。”

“他們中考前就在一起了,當時我不知情,所以才因此拒絕了我吧。”廖韻之為他辯駁。

“那肯定也沒多久,以月為單位計算的愛情時限,隨隨便便一對情侶都能做到。”尤翹楚全然不顧廖韻之的想當然,直戳漏洞,“那他想幹嘛。”

“他說我挺好的。”

“這不廢話,要他講。”尤翹楚氣不過。

“他說可以試著考慮一下在一起。”

“真他媽自以為是,就算試著考慮一下,也輪不上他說這話。你別光說他說了什麼啊,你是怎麼想的?”

“我答應了。”廖韻之底氣不足,縮著肩準備捱揍。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廖韻之鬆口答應在前,現在也於事無補,時一不發表過多的言論。

“雖然我知道這麼說不對,但你真的可以不計前嫌?”尤翹楚反問。

廖韻之默然。

“你可以大度到不追問他,縫合種種嫌隙,淡然自若,甚至笑臉相迎,但你不可以像一個甘願卑躬屈膝的拾荒者,輕而易舉的撿拾灑落一地的不快,撕心裂肺的喊叫和抽抽搭搭的哭泣,堆滿廢紙簍的是你一張張接連不斷擤鼻涕的廢紙和殷勤填補卻爭相從鏤空處鑽出的兜不住的愛。這些你都無所謂嗎?”

時一循循善誘,她知道為時已晚,廖韻之自動邁出去的那一步怕是怎麼都收不回來了,但她就是想告訴她,即使她不管不顧的視若無睹,但作為閨密,她們真真實實的幫她記在心裡,替她不值。

“韻之,我們是你的娘家人,希望你嫁的好。”尤翹楚感性地說,“我們為你苦盡甘來高興,也為你前路渺茫擔憂。”

她們希望她過的好,實實在在的好。

“我怎麼可能不計較,正是因為太過計較得失,所以才不忍數次努力付之東流,我沒有理由拒絕親自找上門的機會,寧願心甘情願的捨身試險。”廖韻之哽咽,低低的傾訴,“你們說的我都懂,但是我喜歡他啊,我能怎麼辦?”她置身其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糊塗。

怪不得其他,只怪在那一句,她喜歡他啊,她能怎麼辦?

誰說結果不重要,在廖韻之這兒,結果比什麼都重要,如果所有的鋪墊只換來自欺欺人的一句:“沒事啊,盡力就好了。”那才是她對自己最大的心寒。

縱使她們上百句的勸誘,也敵不過廖韻之的心之所向。

但廖韻之心知肚明,無關利弊。她很開心,因為她們自始至終都時時繫念著她的心事,記掛著她的幸福。

“不管怎樣,我們都真心實意的祝你幸福,那才是你該有的樣子。”

她們不會忘記,廖韻之為了走到這一步,磕磕絆絆鋪設開來的不易。

最後她們不再聊廖韻之和葉承彥,一杯杯喝盡的飲料,一口口入肚的佳餚,一聲聲爽朗的大笑結束了尤翹楚十七歲的生日。

尤翹楚回到家後,在空間發了條狀態,祝十七歲的自己生日快樂,並貼上了她們三人親密的合照和她雙手合十的許願照。

不過三分鐘何佑禹就找上門Q她,先是恭維的說幾句漂亮話祝她一句生日快樂,後是裡裡外外數落了自己一遍,說是早知道今天她生日,說什麼也不耍她玩。

“知道錯了?”

何佑禹發了一個齜牙嬉笑的表情承認。

“禮物呢?”

何佑禹又發了一個禮物的表情。

“滾!”尤翹楚覺得這個字還不夠狠,傳送出去還不夠解氣,又補發了一條,“你當我三歲小孩哄?少來忽悠老孃,不過是比我多吃了幾個月的奶,我媽要是早生我一個月,你也不過是跟我同年生的同級生。”

“你要什麼?下次我補給你?”

“別想我再原諒你!”尤翹楚撂下了狠話決心不再搭理他。

奈何何佑禹後來又接連發了好幾條資訊,都沒得到尤翹楚半點反應。

24

時一握著帶有體溫的手機,點開林越當下發來的最新語音訊息,在漫天煙火的哄亂聲中炸出了那句“我想你了”。

大年三十晚,除夕夜。

她懶洋洋地曲著腿攤在沙發上,對面的大屏電視自顧自地播放歡慶喜氣的跨年晚會,客廳一角的牌桌上是大人手法嫻熟的“唰唰唰”洗牌聲伴著交雜在一塊聽不真切誰和誰說什麼的閒談。

時一錯愕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半響都沒緩過神來,只是乾巴巴的盯著那個因為點開而早已消失了未聽語音訊息的提示紅點的語音框。

“我想你了。”這四個字簡短,時長七秒,是前三秒的猶豫沉默,中間三秒的溫聲輕語和最後一秒的靜默無聲。

時一再次點開,握著手機的右手趕忙將出聲口緊貼著右耳,左手緊捂著左耳以隔絕外界雜音,這次她聽得更清楚了,四個字字字清晰入耳,她確定她沒聽錯。

媽媽和阿姨們從男人們的牌桌旁撤離,手裡握著一捧磕完的瓜子殼,張手,撒進了茶几邊的垃圾桶內,又各自重新從袋子裡抓了一把放在手心。

“時一,往邊上坐點,給阿姨留點位置。”媽媽指著沙發一角的位置示意她。

時一懂事地往邊上挪了挪,儘量離大人們遠了些。

她們相談甚歡,接連不斷的是一個又一個用牙齒咬開瓜子殼的咔嚓聲。

她思緒萬千雜糅成一團,不知道如何回話,又正好她爸喊她燒壺水,重新沏茶端給牌桌上的大人們。

她擺弄著茶具,往一個個空杯裡添茶水,身旁突來的手機鈴聲,震得沙發墊嗡嗡作響,嚇了她一跳,險些被手裡剛燒好的熱水燙到。

她暫且擱下手裡的東西,遲疑了兩秒,接起。

“時一,是我,林越。”林越沉穩的氣息從手機裡傳來竟意外地更富有磁性。

他們認識了這麼多年,打電話還是頭一回,就算平時學習的交流、問作業,也只是輸入對話方塊。其實林越不用自報家門,她也能從音色中辨別出他,她心心念念好幾年的男孩,有著不同於他人的會令她下意識緊張到不自覺咽口水的嗓音。

“恩。”她輕輕應一聲表示在聽,林越不知道的是,他的來電提示出現在時一手機顯示屏裡的並不是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而是她存入手機很久卻不敢撥出的準確無誤的聯系人名。

她早已把他歸檔儲存,他不知,她便佯裝得對細微處粗心而大意。

然後是無言的通話。

林越想問時一,你就不好奇我怎麼知道你手機號?前十幾分鍾發給你的語音訊息你聽了嗎?

他想當然的認為時一併不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相比之下,她也許更在意他這通電話的目的與接下來所要說的內容。

所以他選擇過濾掉他單方面的好奇。

他的尷尬與無措卡在喉間,正準備說出口一個“你”字,就聽到手機裡傳來許是時一她爸喊她的聲音,又弱弱地呑下了後續的話。

時一她爸催促了一聲,她趕忙轉頭朝牌桌看了眼,接話道,來了,又對著林越說:“我爸喊我,你等等。”

她把手機擱在桌上,就起身端著幾杯茶水往牌桌那走,空留林越耐心地對著無人應答的遙遠而嘈雜的環境,任憑通話時間遞增,他只顧整理著合適的措辭,想著近日有趣的話題。

林越打這通電話其實並沒帶著某種明確的目的性,該怎麼開場又該說些什麼,甚至於在撥通之前他都沒想好,又擔心顯得過分刻意與拘束,又不願顧慮太多最後反倒不敢按下撥通鍵,他不是個喜歡瞻前顧後的人,這不像他,而他只是很自然想著,他們很久沒聯絡了,多久呢,其實好像也不長,放寒假到現在也就兩週多吧,他想和時一聊聊新鮮的事與生活的樂趣還有……間接的想念。

時一竟有點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心揪揪的,她寧願自欺欺人,是因為衣服穿薄了,客廳漏風,手腳受涼了。

但她清楚的知道,不是,她面對林越,用尤翹楚的詞彙來表達就是其實內心是個慫逼。

她總是小心翼翼的試探,畏首畏尾的在進退間徘徊不決。

諸如當下的這句回話:“你還在嗎?”

客廳太吵,室外的煙火聲太雜,她拿起手機捂緊聽聲口就往臥室裡鑽。

“媽,我先回被窩裡了,外面太冷了。”

“讓你多穿點吧,你非不聽。”免不了被嘮叨一句。

“還是被窩裡暖和。”時一笑嘻嘻回答。

“再過半小時就跨年了,你爸這牌也打得差不多了,一會兒零點一起放煙花,你可別睡著了。”媽媽在門外嚷著,時一已經把房門帶上,又提大音量問了句,“聽到沒?”

時一隔著厚重的門板,悶悶沉沉的一句話:“你們放吧,我一會就睡了。”

“恩,在,我在聽。”林越的語氣裡透著極力證明自己存在感的急迫。

時一不知道要聊些什麼,林越又想跟他談些什麼,兩秒的無言後是林越尷尬的兩聲傻笑:“今晚煙花挺美的。”

時一覺得挺逗的,大概是想象著林越對著空氣難為情地撓著後頸的模樣,她抬頭看了看窗外漫天煙火炸開的流光溢彩,“啾!”升空、“嘭!”四散,卻很煞風景的打趣他:“恩,就是有點吵。”帶著刻意的小小的不悅。

時一光是想著林越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聽著林越勉強的附和,那帶著漸漸微弱而不自信的語調:“是有點……”以至於當下的她,太過沉浸於此,因無線電波而成為彼此有聲牽掛的默契,她竟忽略了林越話裡明顯的破綻——她在老家的小鎮裡,自是有接二連三的煙花觀賞,年年如此,大同小異,沒什麼可驚豔的,可林越身在市區,是明令嚴禁燃放煙花爆竹的。

“你要睡了嗎?”

“還沒,那是騙我媽的。”時一又往被窩深處陷了陷,整個人都被溫暖包裹著,語調也不自覺得變得格外柔和。

林越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明顯的沒話找話,說出一句:“快開學了。”

“恩,寒假挺快的,大概……大概再過一週吧。”時一扳著手數著日子。

“真希望快點開學啊。”林越由衷的一句感嘆。

“為什麼?”時一不由的好奇,沒忍住,不客氣的噗嗤一聲笑出,為句末暴露了他難得如孩童般真摯期待的感嘆詞。

“因為,”林越頓了頓,繼續說,“因為可以早點見到想見的人……比如你。”

時一漸漸收攏了笑,窩在被窩裡的舒適身姿突然僵住,她該怎麼接話,她腦袋裡盤旋著那條她還未做回覆的簡短語音。

“林越,你真讓人心動。”她極力抑制內心的波瀾,又不忍嘴角微微一笑,寵辱不驚的說出一句讚美。

真的很難不讓人心動。時一又在心裡嘀咕了一句,帶著莫名的暗自神傷。自作主張地幫他補充著後續的話,比如她,比如何佑禹,比如尤翹楚,比如江則……等等等等,都是別無二致的想念。而此刻,只是因為林越與她通話,暫時省略了後面的他們,單單說了個她,才會令她措不及防的悸動。

“你什麼時候跟何佑禹學得這麼油腔滑調的?”時一帶著微微刻意的不悅反問道,她不想對這些沒由來的過於計較,她怕她太過認真,最後反道鬧了笑話不好收場。

“我是說真的。”林越委屈地替自己申辯。

她竟開始覺得此時的他有那麼……一點點可愛?

“我相信。”雖然略微牽強,但時一決定暫時先擱下這個話題不再展開,她趕緊轉移話題,生怕自己再與林越糾纏於此下去,會牽引出自己不合時宜的告白,向他一一招供這三年多來的心思,“你……你作業都寫完了嗎?”硬生生的開啟另一個話題。

“恩,昨天剛寫完的。”

“哦。”時一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我也剛寫完。”

林越很快意識到了場面的一度尷尬。

“家附近開了家手工自制冰淇淋店。”

“冰淇淋?”時一聽著林越自然吐露的“家”字,想入非非的羞澀,聽來頗有種“我們家”的意味。

“恩,前幾天剛開業。”

“這個季節開業?”不太合適吧,冬天的冰淇淋店,與夏季相比,正常來說生意大多慘淡。

“恩,不過第一天挺多人光顧的,第二天也很多,第三天也不少,第四天稍微人少了點,第五天就不是很多了,最近只剩些寥寥無幾的客人。”

林越細緻的觀察與認真的分析,冷不丁的好笑,時一毫不掩飾的笑出聲:“大哥,你是去那蹲點了吧。”

“沒有,就是沒事在附近轉悠轉悠。”

“怎樣?好吃嗎?”

“額,我還沒進去過。”

“你光在附近散步,也不進去嚐嚐鮮嗎?”時一詫異道。

林越嘿嘿傻笑了兩聲:“聽說挺好吃的,就是開得不合時宜了點,”然後問出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你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再過三四天吧。”時一掐著日子數著天數,“怎麼了?”

“沒。”林越稍稍矜持了些。

“恩?”

“我其實想說,家附近的冰淇淋店開業了,我想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去吃。”

時一怔住了,半響說了個愉悅的“好”字。

他們後來聊了很多瑣碎和八卦,比如初中一對被大家尤為看好的兩人分手了;初中基本毫無互動的兩人畢業後竟告白在一起了;初中的年段長和隔壁班的語文老師快要結婚了……而當林越說到當年五班的孫小小時,時一不知道怎麼接茬了。

孫小小中考成績不理想,畢業後進了所“尼姑庵”——幼兒教育職業學校。初中時,她一是以清純惹人愛的外貌而“聞名”,二則是以分分合合斬不斷的桃花運。提起孫小小這三個字,時一的第一反應是尤翹楚,因為尤翹楚是時一目前所知,情史唯一能與之抗衡的,一個樣貌樣含蓄清新,一個張揚“風騷”。第二反應是——她喜歡林越。

孫小小,一個一度出現在林越參與的球場上甘當後勤,遞毛巾送水跑腿,最後在男廁所口被婉拒的女生。那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對林越有意思,但真正令人咋舌的應該是,前一天還興致匆匆的告白,第二天就挽起了學長的手出現在學校食堂,大家甚至曾一度懷疑孫小小對林越的告白到底走沒走心。

“那你說她談了那麼多任,走心了幾任?”

“鬼知道。”

後面這事就翻篇了。

時一在尤翹楚面前提起過她,就感情這事拿來比較,那會兒尤翹楚不高興地抗議:“什麼叫半斤八兩,簡直差遠了,孫小小那是來者不拒,我這是擇優錄取。況且啊,我還是很自愛的,談歸談,卻不亂來,當時全年段都傳她不知道跟多少個男生發生過關係,不過啊,我也沒談幾個吧,除去一些潛在關係的曖昧物件,正兒八經在一起的也就那麼三四個吧。她可比我厲害多了,隔兩週換一個,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可我談戀愛也就你們瞭解實況。”

尤翹楚說的沒錯,她再怎麼玩也有底線與原則不僭越,時一玩笑性的帶著“哦?是這樣嗎?”的神色質疑,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尤翹楚,毫不遮掩的“嫌棄”。

“你這什麼眼神呢,說真的,如果說我是明裡犯賤,那她就是暗地發騷了。我那是帶著不屬於這個年齡所該承受的性感,她那是帶著虛偽的清純。”

“我其實也很專情的好不好,就是運氣不太好,爛桃花扎堆,沒遇到合適的人。”

尤翹楚在時一面前辯解。

時一第一次發現林越竟是也有如此碎碎念的一面。

而這些她都知道,遠比他知道的早,畢業分手了的那對,她後來偶然在街邊的奶茶店碰見她與身邊的陌生男子舉止親暱,她好友列表裡那對看似毫無交集的兩個人換了情頭,而空間裡也不斷刷屏著同屆生對老師的結婚祝福。

但她沒戳穿,對於林越分享著過時的訊息,依舊覺得新鮮而有趣,她耐心的聽著。

“孫小小你知道嗎?”林越小心翼翼的試探。

“五班的班花?”

“恩。”

“還是挺有名的。”

“怎麼說?”

“追求者挺多的。”

“恩,這倒是。”

“這答案你似乎不太滿意?”

“也不是,就突然想起,想跟你隨便聊聊。”

“我還知道她跟你告白過。”時一本來沒打算提這事的,她怕顯得太過八卦。

“你知道?”林越莫名的喜出望外。

“應該說全年段沒有人不知道吧。”

“不是,我就是挺詫異的,我還以為你不太關心這些事的。”

“略知一二。”對,她的確不太關心這些有的沒的,時時都可能更新的年段諮詢,但和林越所掛鉤上,她都忍不住側耳傾聽幾句。

“你後來為什麼拒絕了?”既然都聊到這了,索性多滿足些她的好奇心。

林越詫異時一在學習之餘也並非不是沒有關注過他。

但其實不止如此,時一對林越的風吹草動在意得要死。

“感覺……不太合適吧。”林越回想當時的場景。

“那怎樣的算合適?”時一順勢提問,也滿足自己的小小私心。

“我所喜歡的就是最合適的。”

“恩。”雖然毫無資訊可循,但這答案令她也無從再追問下去。

他們聊了很多沒營養的話題,時間一點點流失,房門外的牌桌早已散了,隔著堵牆,隱隱約約的傳來掛壁電視裡中央衛視的跨年晚會現場全民齊聲在臺下倒計時的一致歡呼。

“快到十二點了。”時一不由的在心裡跟著外頭的節奏一齊默默倒數。

最後,當數到0時,他們竟不約而同的對彼此說出簡單而真摯的祝福:“新年快樂。”說完兩人都默契的笑了笑。

零點整,又是新的一天。

時一禮貌性的道了聲晚安,林越回以同樣的晚安。

她又似乎想到了什麼,在即將結束通話通話的前一秒:“等等。”

“恩?”

時一深吸一口氣,咬字清晰的平緩吐出:“我也想你。”

不容對面給出任何反應,就急匆匆的趕忙結束通話。

時一身軀平躺在床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在毫不消停的煙花聲中,帶著微熱體溫的手機被她緊捂在胸口,胸腔內“砰砰砰”的心臟律動打亂了她的一切思維。

她利落地掀開棉被翻身下床,拉開窗簾,趴在窗臺上,撐著腦袋隔著玻璃窗看絢爛的煙花。

“今晚的煙火真的很美。”她痴痴地想。

把她拉回現實的是尤翹楚不合時宜的訊息提示音外加振動。

“親愛的,你啥時候回來?”

她完全能想象得到尤翹楚輸入訊息時一臉有求於人的賤兮兮表情。

“再等個三四天吧。”

“到時作業借我。”直接說明意圖。

“哪科?”

“恩……全拿來吧。”尤翹楚毫不客氣。

“天吶,你都沒做嗎?再過一週就開學了,三四天時間補得完嗎?”

“不至於不至於,之前也有向其他人東抄抄西寫寫的,但還是沒寫完,這不現在準備重新查缺補漏一遍,索性向你一次性都借來啦。”

“‘查缺補漏’這詞不是這麼用的吧。”

“哎呀,反正你懂的,等你回來呦,”末了還補充一句油膩的告白,“愛你。”

“是啦是啦。”時一隻得由著尤翹楚。

退出和尤翹楚的聊天框,她這才看到江則零時零分發給她的祝福:“時一,新年快樂。”

“謝謝,新年快樂。”她客套的回覆。

“我還以為你已經睡了。”

時一剛傳送完成,江則立馬回覆了她。

“沒,但是已經準備睡了。”她不知道該聊些什麼,也不好交代剛和林越掛完電話不久,時間也的確不早了,她選擇以此為由結束尷尬的聊天,“你也早點睡吧。”

“恩,晚安,有空聊。”

時一從江則的“有空聊”中隱隱覺察出些許失望。

“晚安。”

雖說是打字,但時一能明顯的感知到自己面對不同的人,其對於她的特殊性,只有她知哪怕同一字眼,所體現的語氣與情感都不盡相同。

不同的是心境,而不是說出口的那句話。

她在心裡又友善的說了一句晚安,繼續抬頭欣賞煙火。

28

林越在講臺上念自己的作文時,李女士站在教室邊上,大家都專注的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時一卻不太敢直勾勾的長久注視著他,一會抬抬眼看著前方也是刻意掠過林越,只要不是聚焦在他身上,邊上的一切都能成為她分散的點,一會又低下頭去盯著自己課桌上的作文紙,她又在心裡通篇快速默讀了一遍,以保證一會輪到自己上臺時能如此氣定神閒,順暢結束。

全班一致的掌聲意味著林越結束,掌聲平息,李女士緊接著就喊了時一的名字,示意輪到她了。

時一起身走向臺前,帶著自己的作文紙,與下臺回位的林越� �好目光交融,然後站定、開始。

林越眼中的暖意與期待令她心慌,匆匆就避開了。她一直對這個環節有種矛盾的心理,以前倒也不會,最近越甚。她全程念著作文稿,雙手捏著邊沿,手心沁著汗,一眼都沒離開過文字,餘光都不曾微微留意臺下同學的面孔是何反應,她的視線完全緊緊的籠罩著手中薄薄的紙,一字一句透過眼睛輸入腦中再從一張一合的唇齒間流出。

林越以前的作文課,只顧埋頭刷題,誰在臺上念什麼作文都不如他筆下的一連串公式吸引。時一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在臺前讀自己作文時略表難為情的呢?是那次林越又心存僥倖的在李女士作文課上寫理科題被她抓個正著。

李女士沒多說什麼,只是從教室邊上不緊不慢晃悠著繞到後排然後靜靜地站在林越桌邊,她就那麼站在那,沒有一點聲響、一點示意,依舊自然的關注著講臺上的同學,周身散發著無法忽視的喜愛,林越突的被李女士投在自己習題冊上的陰影怔住,筆尖頓住不敢繼續,很識趣的擱筆蓋上筆帽,合上習題冊收回課桌裡,把晾在邊上的作文紙重新在課桌上鋪平,挺直脊樑骨,重新目視前方,從頭到尾,動作井然有序,就當做什麼都沒被戳穿一樣。

那時,在講臺上念著高分作文的正是時一。

林越不慎跌入了她的餘光,清晰的語句銜接一下子斷了,本能完整唸完的句子,中途口誤,停頓了兩秒,糾正後又重新將這個句子完整的讀完,後半場林越聽的很認真,那次作文課結束後,林越給時一發了條訊息:你寫的作文真招人喜歡。

時一沒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讚美,就因為他今天被迫從題海里拉回語文課堂,難得正經聽回作文課?

時一回他:可不止我一個。

林越回的迅速:只有你一個。

時一沒再回他,心裡的瓶瓶罐罐一下子被打翻,醬醋茶混在一塊,梗在心頭難平息。

時一退出聊天頁面,鎖屏,手機塞回書包最裡層。

他們在同間教室裡小心翼翼的用著手機,隔著嘈雜的課間。

自此之後的作文課,林越只做一件事,等待李女士口中喚起的那聲時一,然後見她緩緩站起、離座、上臺分享的背影,時一最近把長髮梳起成高高的馬尾,微微晃著,幾根攏不起的碎發別在耳後,攪得他心癢癢。

今天週五,本來下午四節課,因高一年級家長會,學校要求提早一節課放學。他們開始在教室上本週最後一節課的時候,家長已經在多媒體報告大廳就坐。

老唐的數學課沒好意思拖堂,時一是媽媽來開的家長會,她想著去足球部待著寫會作業然後等家長會結束一同回家。

家長們在門外走廊等著,時一書包收拾的飛快,迎上了媽媽溫暖的目光,她揹著包走上前,在一片混亂中指著自己的位置:“媽媽,家長會結束記得給我發訊息,我到時在校門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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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了個好,然後走進去,時一看見媽媽在自己的位置正確落座,才轉身朝樓梯走去,她邁下幾級臺階後,江則就在後頭叫住了她,她站定回頭看了眼,他已來到身後。

“你書包拉鍊沒拉好。”江則在她頭頂說道。

時一向後伸手在書包外沿摸了摸,的確沒拉好,她本想卸下一邊揹帶,把書包挪到身側,把拉鍊拉好再背上。

不等她這麼做,只聽背後“嘩啦”一聲,是江則幫她拉好了。

她回了句謝謝。

時一見他沒揹包,手裡拿著幾頁裝訂好的紙:“不回家嗎?”

“班主任讓我幫忙交個材料去教務部。”

“哦哦。”時一默默點了點頭,機械的應答了兩聲,似想到了什麼,又抬頭問他,“班裡最近有什麼事要幫忙的嗎?或者班主任那有什麼材料需要我們整理統計的?”

如果不是正好碰到江則交材料提到這個,時一險些忘了自己還是個副班長的職位,似乎好一陣都沒她什麼事了,現在想起,覺得不太踏實。

“放心吧,該整理的我都弄好了。”江則本想扯扯她的馬尾,但沒伸出手去,只是說道,“早點回家吧。”

時一更不好意思了:“下次記得叫我一塊弄。”

江則笑得很暖,沒回答。

她不放心又強調了一遍:“不能讓我這個副班長太輕鬆。”

“有我罩著你,不好嗎?”江則嘴角仍舊微微勾著。

“不好。”江則越是這樣,時一越心虛。她其實很想說,要不我跟你一塊去教務部交材料吧,可又覺得現在說這話顯得多餘,只能暗自提醒下次自己要主動點問。

“知道了。”江則不可否認內心難掩的小失落,嘴角弧度卻沒松下來,“如果我記得的話。”

時一推開足球部的門的時候,裡面只有楚妤一個人,時一已經很久沒在放學時間來足球部了。

楚妤專注地寫題,時一在她對面坐下,也拿出作業放在桌上。

只有進門那會,彼此對視微笑,然後默契的埋頭解題。

“你也在等家長會開完嗎?”

時一因為一道數學大題犯難了,而楚妤寫題的進度似乎也停滯不前了有一會。

楚妤愣了下,然後對她點點頭:“嗯。”

一陣沉默,楚妤有時候想題思緒無解時會盯著窗外看好一會,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足球場,然後回過神來又繼續面對棘手難纏的題目。

楚妤望向窗外的時候,時一也會不自覺地被吸引了去朝外頭看,何佑禹和隊友們在操場上踢球,林越也在其中,她一下子明白了。

楚妤痴迷沉醉的模樣,明眸牢牢跟隨著球場上盡情放肆的活潑身影,她難以抵擋楚妤側顏由衷的美好。

許是察覺到時一的目光,楚妤神色慌亂中微微透著靦腆地笑:“今天……今天的數學卷子好難啊。”

“恩。”時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因為自己無掩飾的直接舉動。

然後鴉雀無聲。

一道難題進行不下去,愁眉不展,暫且跳過,繼續後面的題目,也不容易,做題進度進行的一點兒也不順利,時一很苦惱,她呆呆地盯著試卷上東一塊西一塊的空白處,她真的不適合學理。

林越在她身後微微弓著背,唐突的氣息令時一身軀不敢動彈,僵在原位,抿嘴等候。

有點近。時一想。

林越看了眼題,思索了一會,就扯過時一邊上的一把椅子挨近她,洋洋灑灑在草稿紙上寫著詳盡的解題步驟,她的視線隨他順暢的筆尖而滑動,她的思緒從題中掙脫,注意力漸漸遊離在外,林越握筆的手骨節分明,領口解開一顆扣的白色校服被頭頂的“吱呀吱呀”轉的風扇吹得微晃,撩得“春心蕩漾”,一滴未乾的汗滑過喉結,眼睫輕顫在下眼瞼投下一小片陰影,頭髮還留有指間隨意抓過的痕跡……

“今天的作文課就你一人上課分心了。”林越保持著寫題姿勢,只是嘴裡說著與筆下毫不相干的內容。

時一以為自己又被抓包了,趕忙看向別處,她兀自鬱悶,分心了?

她又滿臉問號轉過頭去,看到林越並沒將視線脫離試卷看向她。

“就只有你一人,”林越聲音沒底氣的弱了下去,“沒有專心看向我。”

他說得很虛,正好算出了最後的答案數值。

時一臉倏地泛起了粉紅,她第一反應是偷偷看向楚妤,她怕自己多想,更怕自己多想以為旁觀者會多想。

楚妤的笑意味深長,低下頭去,假裝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就當做自己是個乖乖做題的小透明。

“我……我那會……在想……一會就該輪到我了。”時一也不知道說什麼來回答他。

而實際上是,他曾把目光在她身上逗留,不偏不倚,她知道。

“大家都統一抬頭,只有一個人,低頭看著自己的課桌,毫不配合。”林越似有“怨念”,“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反而表現得特別的明顯……讓我忍不住注意你……”

時一啞然,是她……做錯了?

“我有認真在聽。”她弱弱地解釋。

林越有點哭笑不得,重點不是這個。

“總之……總之就是你下次別搞特殊了。”反正你要看著我,林越內心想。

在等待家長會結束的放學時光裡,熱氣漸漸退散,他們坐得很近,他靜靜的待在她身邊做著相同的卷子,不時側目,看她磕磕絆絆解數學難題時的愁悶模樣,他們並排坐在一起,一不留心手肘便能碰到對方的距離。

時間一晃而過,林越說:“這個學期結束,我們就是整整四年的同班同學。”

因為再次相遇而重新留意她,而卻才只是真正開始瞭解這個叫時一的女生。

時一若有所思,停筆:“距離高考還有兩年。”她說的委婉含蓄。

她在算時間,在算在下一個好運來臨前,他們還有多少可以相處的天數。

她不貪心了,高二文理分班的事,是在警醒自己的學生職責,朝夕相處的同班同學,難能可貴,他們進了同一所高中,分到同一個班級,處著同樣的交友圈,排著同樣的課程,看向同一塊黑板,做著同一份作業,拖著同一課的堂……

而未來兩年,這些諸多重疊的點,只伴有踩著機械的鈴聲相關聯。

時一不想多想,她只關注當下、此刻,近在眼前的人是林越。

媽媽發來訊息時,作業也寫得差不多了。

她隨口咕噥了一句:“數學真的很難。”無可奈何。

時一跟楚妤和林越說了再見。

林越不著急,氣氛使然,關愛同學:“還不回去嗎?家長會也結束了,一會就清校了。”

“過會吧。”楚妤點亮手機看了眼屏保上的時間。

楚妤的這個動作在林越解讀看來很像某種多餘的解釋,換層意思,其實與時間並無關,她想多留會兒。

林越終於想起該怎麼回答時一臨走前的隨口一句。

今天他們沒有一塊兒回家,時一腦子裡不斷回放著林越的側臉,手機是資訊提示的振動,她點開。

“你不需要什麼都會。”

過了兩秒,又是一條他的訊息。

“有我在就好。”

時一不可抑制的嘴角翹起。

林越滿心充盈著愉悅感,迎著傍晚的微風,又重新投入綠茵茵的球場懷抱。

尤翹楚談了戀愛,足球部也去的少,她大多情況就是踩著點放學,跨上沈適的電動車後座去約會。何佑禹一如既往的在放學後踢球,尤翹楚也不再與他吵吵嚷嚷,楚妤每天都會在足球部準時報到,雖然足球部沒人明文規定要如此,而大多情況,只是她一個人待著,然後寫作業到清校。

清校鈴響起,何佑禹才與隊員結束踢球,回到足球部,帶上書包,時一後來才知道,楚妤每一天學校生活的結束都是在等何佑禹的一句,回家吧。然後她乖乖的收拾好書包,何佑禹會等她,隊友們一一離開,而她等著何佑禹鎖好門,再一同走出校門。

這種感覺就像是,他們互不干擾的做著各自的事,而她多了一份心甘情願的等待。

何佑禹肩上甩著個兜著足球的網,問楚妤:“這麼喜歡待在足球部寫作業啊。”

楚妤答:“因為清靜,還能一個人獨佔大大的辦公桌。”

何佑禹忍不住被她的可愛打敗:“這樣很讓我懷疑,你加入足球部的目的,就是為了好好找個地寫作業的。”

“也不是沒可能。”楚妤笑得很甜。

“高二徹底結束的時候,我也要全力以赴的備戰高考了。”何佑禹說得有些悵然。

“你要退足球部了?”

“也不算退吧,打比賽是不太可能了,也不可能每天放學都在操場踢球了,時間應該會被卷子填滿,但偶爾還是會來足球部玩玩的。”

楚妤思緒萬千。

何佑禹說這話的時候,想的是尤翹楚,他會想,如果現在面對的說話物件是她,他跟她說這話,尤翹楚大概會愛搭不理的回一句:“你愛來不來。”

尤翹楚在的時候真的很吵,沒完沒了,嘰嘰喳喳,他的生活太一成不變,而尤翹楚是鮮活生動的,他很喜歡跟尤翹楚抬槓,然後聽著尤翹楚咬牙切齒的唸叨他的名字幾欲火山噴發,他有種詭計得逞的爽感。

他看著尤翹楚沉浸於戀愛的蜜罐,和時一她們在校食堂的餐桌上分享著微小的甜蜜,然後興沖沖的揹著雙肩包一顛一顛的往校門口跑。

他偶爾也會發出邀請,問尤翹楚是否來看他球賽,是否一起打遊戲。

而她多數情況,會猶豫一會,然後吞吞吐吐地說一句:“要不改天吧。”

他們不再吵吵嚷嚷,雖然還保留著之前的相處模式不可避免的偶爾互懟上幾句,但又多了一絲不知緣由的不自在的客氣,尤翹楚整體都變得比以前稍微柔軟了。換作以前的她拒絕,情緒會中透著理直氣壯的任性,說一句老子沒空,而這情緒多半只是單純的因為被輕易惹惱後心裡的那句“何佑禹今天又這麼欠揍”,現在的她,面對何佑禹一次又一次的詢問,竟因無端的罪惡感不忍拒絕,只得說著下一次。

而何佑禹一直沒等到尤翹楚口中的下一次,最起碼在尤翹楚粉紅冒泡的戀愛階段,更多的則是,在尤翹楚的下一次到來之前,何佑禹拿捏著合適的機會重新計劃著下下次、下下下次……該以什麼藉口自然的展開。

他以不同的方式,發出不同的邀請,他在這一次的被動等待裡進行著下一次主動邀約的準備。

下一次的時間一次次無限定延長,尤翹楚也在不得已的拒絕中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何佑禹最後不再問了,他選擇全然等待。

何佑禹想著,尤翹楚的改天吧,大概是要盼到她萬一哪天分手了才能到頭。

尤翹楚忙於奔波並樂此不疲於學習和戀愛的均衡發展,他撇開私心,不談喜歡,也分不到她一星半點的時間。

他後來問尤翹楚:“你知道你欠我不止一局遊戲和不止一場觀賽嗎?”

尤翹楚坦蕩無畏地搖著頭回他:“還你就是了。”

這是尤翹楚和沈適分手後的事。

而這又都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