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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04

午休時間楚妤回宿舍將髒衣服脫下,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後就一個人在陽臺上一遍遍的洗刷上面的汙漬,可畢竟是件白T,綠豆湯的痕跡十分清晰的烙印在那上面,再多的洗衣粉沖泡也做不到煥然一新,本想向隔壁幾個宿舍的同學借漂白液可無果,最後只能簡單搓揉幾下,儘量淡化上面的痕跡,而後晾曬在陽臺上。

下午三點的軍訓正式開始,為預防過分直接曝曬在毒辣的太陽下,女生們各自都在裸露的肌膚上塗抹了一層又一層厚厚的防曬霜以儘可能的減少紫外線的侵犯,學校方面也十分體諒新生,在軍訓的通知書上也特意強調讓大家應做好必要的防護措施,可在軍訓期間佩戴自己的遮陽帽。

年長我們三四歲的教官體諒我們新生身子骨“嬌貴”,特意將本班安排在一塊陰涼地訓練,又隔三差五的讓我們在原地休息幾分鐘,喝喝水,擦擦汗,在我們自由支配的這麼幾分鐘內,為活躍氣氛還不忘鼓舞我們一起唱軍歌,亦或是跟隔壁班排的同學拉歌,卻都是純粹比誰嗓門大。

在周圍同學閒聊之際,時一靈敏的聽到這次中考狀元原來就在我們班,是最後排靠右的一個呈現健康的小麥色肌膚的一個男生,他不同於所有初中生標準的男生寸頭髮型,而是中間的頭髮比兩側略高點,以不至於那麼一板一眼。解脫了教育局對初中生的硬性要求,在暑假期間重新打理自己的形象以迎接新生活也不無道理,只是沒想到這個叫江則的學霸,也這麼不拘一格。

時一終於親眼目睹了這個被“新狀元”充當為營銷手段,印刷在一張張對外宣傳為人傳閱的傳單上的焦點。

她看了一眼,扭回頭,繼續偷聽旁邊圍坐一團探討新生中某幾個引人注目的“傳奇人物”。

有女生的地方一定不缺少閒言碎語。時一併不算是一個喜歡與人家長裡短、閒來無事八卦他人私事的女生,但卻無法阻止自己忍不住伸長耳朵湊近分一羹的癖好。

她只是聽聽就好,從中汲取某些對自己有益的訊息,不評頭論足,不輕易干涉。

她確認了楚妤的舞蹈特長並肯定她的先天美貌。畢竟在初中階段只有藝術特長生才可在獲得校方批准下免去剪短長髮的強制性規定,而唯一的要求便是在校內必須將頭髮梳好盤起,走在人群中自是難免投來幾分豔羨的目光,更何況她從小練習舞蹈,舉手投足的氣質與出眾的外貌相得益彰。

所以楚妤初中時被認定為校花也毋庸置疑。

時一覺得有點掃興,這些女生說來說去都難免從最為淺顯直觀而膚淺的方面探討,而這些從初印象便可判斷出一二。

直到她們的話題又再次扭轉到中考狀元——江則身上。

“聽說,江則的媽媽是弘毅的校長。”一個女生拉進了小團體的距離,更湊近“漩渦中心”幾分,捂嘴輕聲說道。

“難怪他報考弘毅,我原先還挺納悶,按往常看狀元一般都花落一三附中,弘毅雖也是重點高中,但到底位在其後,稍遜一點。”

“到底是有個在重點高中教學的媽,兒子是中考狀元臉上多有光,安排在身邊緊盯著也挺好的,在學校方面也好照顧,弘毅再怎麼不如一三附,好歹也是排名第四,數一數二的高校。”

“我要是有一個……”另一個又不免感慨,話到一半其餘幾個立馬承接著後話應和著,“這樣的媽多好!”

然後就是幾聲相互嘲諷的竊笑。

時一聽至此,內心不由冷笑幾聲,表面卻波瀾不驚。

常人只懂得將他人的成就歸功於其所擁有的優渥資質,卻不願正視其為之付出的努力與自身的懶散。

時一相信將任何人置於與江則同等的先天條件下也不見得定能取得與之相當的榮譽。

她曾以為某些東西遠在天邊,卻因為緣分而相互聯絡,中考狀元和她一個班,校花與她一個宿舍,這些不約而同的巧合一起撞進了她的生活,成為為人樂道的閒言碎語。

當天下午的軍訓預計五點半結束,五點新生還在訓練時,本班佇列旁就三三兩兩結對經過一群身著球衣的男生,大家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去,筆挺的軍姿和稍斜的目光在教官眼中只覺得滑稽。教官特意的輕咳一聲後又立馬端正態度,目視正前方,不敢稍加懈怠,卻又在原地轉體訓練中走了心,順勢偷瞄了幾眼足球場的方向。

訓練結束後大家都一鬨而散,偌大的足球場已經裡裡外外的圍上了好幾圈人,時一雖對足球有興趣,但還是耐不住炎熱的夏季所帶來的身體黏膩的不適感,晚上七點半班主任還要在班級召開一場班會,中間才兩個小時可供支配,她得用來洗澡、洗衣服、吃飯並整理宿舍,除去陳椏楠的漠不關心,其他舍友本想慫恿她一塊去湊個熱鬧,但還是被時一婉拒了,她不捨的往鬨鬧的足球場看了一眼,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

她和陳椏楠一前一後的朝宿舍樓的方向走去,不親近也不疏遠,卻始終保持著相較適當的距離。

她一直注視著前面陳椏楠孤獨的背影,穿梭在混亂的人群中,周身籠罩著“生人勿進”的屏障。

所以當林越站在自己身邊有意搭話的時候,她也是慢半拍的才反應過來自己竟呆呆的看著前面機械的走著,宛如丟了魂,獨留軀殼的行屍走肉。

“前面那個你舍友?”林越順著時一呆滯的視線看去,最後又把目光落入時一的眼中。

時一一時半會兒慌了聲,在她看來如此親暱的舉動,林越直勾勾的盯著她試圖想深入眼底一探究竟,令當事人一瞬間措不及防,條件反射性的躲閃目光,結結巴巴的回答著他的問題:“是……是……是。”

“不去足球場觀賽嗎?”林越不禁失笑,他頭一次親眼所見,時一竟有在自己面前無措驚慌成怯懦兔子一般的時候,印象中的她,也許是因為學習委員的身份,總是端著一副拘謹的模樣,在學習方面,不敢稍加鬆懈,在工作方面,不敢稍加怠慢,總是在自己可掌控的範圍內勤勤懇懇著。

“人太多了,我想著還是先回宿舍整頓下,畢竟今晚還有一個班會。”可她卻又一秒重新調整了心緒,調控著面部表情,“你呢?”

“你知道今晚彬哥召開班會的主題嗎?”

彬哥是男生們給班主任張彬新取的綽號,下午的軍訓他有來巡視過兩三次,聽說他是教體育的,同學們一片譁然,覺得不可思議,覺得體育老師都能輪上這差事,也是男生宿舍的生管老師,更是學校教務部的一員。綜上所述再加之其近三十的年齡,叫來順口,與之映襯,只稍一下午就在大家的公認下叫開了。

如今這個時代已沒哪個學生真能在背地裡老老實實的稱呼老師來談論種種。“老師”這個稱呼已然變為場面話。林越沒回答她的問話,兀自丟擲自己的問題,雖是疑問句,可話中語氣已是知曉答案的肯定。反正她沒有很在意自己的問題是否能得到他的回答,她也只是順勢一問。

“不知道。”她誠懇的搖了搖頭,表示很願意聽他解答。

“今晚要選暫時的班幹部。”林越毫不避嫌的與時一一道走著,中途遇上江則,他還主動自然的打了聲招呼。

江則笑笑,朝她看了一眼,很配合的快步往前走。陳椏楠也許是聽到什麼,往後看了看,又很淡漠的扭回頭去。

時一全當是他的好人緣作祟,內心竟有種背地裡做錯事的膽怯,彷彿自己的小心思在這招呼聲和眼神對視裡稀疏被覬覦。

其實說是暫時,不出意外基本以後便被正式確定了。

“你有中意的職位嗎?我可以投你一票。”其實時一想問所以呢?這種事似乎和自己沒多大關係,如果林越是想憑藉著他們過去三年的同學關係來拉票的,她自是會毫不猶豫的站在他那邊。

“時一。”林越頓了頓,嗤笑一聲,似是對時一的想當然表示不可置信,隨後停下腳下的步子,重新端正了態度,“我希望你評選為學習委員。”

時一終於敢迎上他熱切的目光,她希望他接下去說些什麼,來解釋對她突如其來的期望。

可他什麼都沒說,兩人只是面對面無聲地站著,留給她的是自行腦補的一大片空白。

可她竟鬼使神差的應答了一句:“好。”

而後又似是玩笑的補充道:“如果沒競選成功,可別怪我。”

她沒問,她什麼都沒問。

她沒有追究,林越為什麼希望她當學習委員。

她也沒告訴林越,她其實很懶,無心在新的班集體中謀個一官半職。

過去她當學習委員是偶然,而後是私心,如今是因為他無端的期望。

因為他,她從來都毫無緣由。

“你對足球感興趣嗎?”林越開啟了一個新的話題。

“嗯……多少有點。”

“那籃球呢?”

“一般般吧,足球更盛些。”時一很疑惑林越怎麼突然又和她研究起這個了,“怎麼了?”

“為什麼?”

又是丟擲一個新問題以填補對方的問話。時一有點無奈卻也還是耐心的說明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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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感覺,籃球的戰況更激烈些,球場上的每一次針鋒相對都能引起圍觀群眾的鬧騰,籃球場子相對比足球場小,雙方之間的每一次碰撞,隊員球鞋與地板的摩擦聲,籃球的落地聲都能引燃全場,節奏強烈而刺激,我受不了,但反觀足球就好多了,球員滿場跑,揮汗如雨,我喜歡靜靜的觀戰,等待結果,別人圖的是熱鬧,我圖的是興趣。”時一倒是很認真的向林越袒露自己的想法。

所以這算不算讓他多瞭解了自己一點。

“你呢?”時一再次問話。

“我喜歡足球。”

話題終於由她引導,林越開始順著她的方向回答。

“我最喜歡C羅。”

“卡西讓我關注足球。”

“C羅讓我喜歡上足球。”

“然後他們都在皇家馬德里。”

“所以我喜歡皇馬。”

時一默默的聽著,卻沒告訴他其實自己對這方面不算很瞭解。尤翹楚總說她善於做一個傾聽者,她不否認,她的確一直如此。

“我是因為喜歡柯南。”時一不好意思的說道。

意料之中傳來林越幾聲毫不掩飾的大笑。

時一隻是翻了個白眼,也不再多說什麼。她就該猜到自己說出真相準會得到對方如此強烈的反應。

和當初自己向廖韻之和尤翹楚說明緣由時同樣的嘲諷態度。

尤翹楚當時的原話是:“時一啊,我知道你愛柯南,但只是沒想到你愛的如此深沉,連並著他的喜好一同成為你的‘信仰’”

“放屁!”時一當時立馬擺正立場,“被你說的這麼誇張。”

“好吧,你笑吧,反正也是事實。”時一氣不過卻也破罐子破摔。走路的步子也加快了。

“別生氣啊,我只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覺得…..覺得……”林越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想不到一個合適的措辭。

“覺得好笑?”

“覺得有意思!嗯,有意思!”林越終於想起一個相對中肯的詞,來對剛才的冒失作出一個解答。

時一也不準備跟他繼續糾纏,稍微放緩的步子也表明了她的寬宏大量。

林越笑笑,都看在眼底。

當相互道別各朝自己所在的宿舍樓走去時,林越突然開口叫住了她:“時一,我發現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有趣,這算不算是意外的收穫。”

時一一瞬間怔在原地,雙腳動彈不得,也沒轉身去看林越說話時的表情。

林越,這算是什麼意思。

可她還是大言不慚的回了句:“你沒發現的地方還多著呢。”卻抑制不住嘴角輕微上揚的的弧度,低頭淺笑。

還好背對著他。

林越目送著時一轉身進樓道口,也邁開步子朝自己樓層走去。眼角眉梢滿是心情舒暢的雀躍感。

時一一步步的拾著臺階向上走去,她第一次,第一次在林越面前這麼大膽自信的證明自己的存在過。

時一在洗衣服的時候,舍友們才回來,說是中午灑了楚妤後背一整碗綠豆湯的那個男生所在球隊贏了。

在看客們嘰嘰喳喳的鬨鬧聲中,得知他叫何佑禹,是大一級的理科班學長,兼任足球校隊隊長,代表學校參加過不少比賽,也取得過豐碩的成績,可謂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之所以那些隊員們在開學前的新生軍訓期間能在校內踢球,說是因為老師讓他們進來幫忙打掃衛生,整理些開學前的材料,所以也就在得到允許後,新生當天的訓練結束的差不多時跑去足球場踢球。

“難怪中午吃飯時見到幾個與新生的氣質‘格格不入’的男生,還穿著球衣,我當時還納悶,怎麼還有新生結伴來校內踢球。”時一一邊洗衣服,一邊聽陳慕姿在一旁嘰嘰喳喳的把得到的訊息與她分享。

“比賽結束時,還有個女生迎上去討要學長的QQ號和聯繫方式。”陳慕姿滿臉驚訝,“所以後來那些圍觀的女生也就毫不矜持的都撲了上去,學長就這麼裡裡外外的又被圈了好幾層。本來啊,楚妤也想……”

“時一你洗完澡了是嗎,澡堂還有熱水嗎?”楚妤見話題突然扭轉向自己,立馬插嘴,並提高音量來掩蓋陳慕姿正要說下去的話。

陳慕姿也很知趣的不再多說什麼。

“嗯,還有,快去吧。”而時一從陳慕姿剛才的闡述中也大致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那人好像是你閨蜜吧,我也沒太細看,總覺得像是中午來找你的尤……”

“尤翹楚?”她暫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陳慕姿,以得到確認。

“嗯。”

這的確像她的處事風格,但也沒必要這麼猴急著想認識吧,這也才第一天。時一想起她中午吃飯時聽到尤翹楚對何佑禹的讚美之詞。

當舍友們整頓完各自的事情後,大家又一道去食堂吃晚飯,在一塊走去教學樓的路上時,時一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幾下。

拿出,是一條來自尤翹楚的QQ交流群訊息。說是群,也不過就她、廖韻之和尤翹楚三人。

“哈哈,六班的班長職位非我莫屬了,你們就等著吧。”

這麼沒由來的一句話,弄得時一一頭霧水。

“我還沒問你,傍晚大庭廣眾之下討要學長聯繫方式,是什麼鬼。”

“你當時也在場看見了?”廖韻之回。

“沒,我沒去觀賽,是後來聽回來的舍友講的。”

“我那是為班級女生謀福利。”

“?”

“今晚我們班會競選班幹部,尤翹楚想當班長,在女生那拉票,她們開出的條件是能搞到學長的聯繫方式,就心悅誠服的敗在她的石榴裙下。誰知道這傢伙說時遲那時快,球賽一結束就立馬衝上前去,弄得學長一臉狀況之外,但好在結局是令人滿意的,而她的班長職位也算是坐實了一半。”廖韻之嫌打字解釋起來麻煩,最後索性發了語言,時一把手機放在耳邊聽著。

“那男生呢,男生人數多嗎?”她就這麼自信女生全票透過?

“女生人數可比男生多了三個。”

“而且男生應該也會有少數投票……吧。”尤翹楚繼續補充道,卻越說越沒底氣。

“哎,不說了,班主任來了,靜等結果吧。”

尤翹楚說這話時,時一正好剛到班,收起手機,正準備隨便找個位子坐下。12

無論晴雨天上學時一都有備傘的習慣,她猶豫再三還是選擇徒步回家,擠公交是件累活,上下學高峰期,家長接送,車流量、人流量大,本十五分鍾就可以到家的路程,因交通狀況在路上拖拖拉拉的耽擱著,久時都夠她走一個來回。也許只有當皮囊赤裸裸的曝光在烈日下她才有普天之下人人平等的欣慰,性別使然亦或者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時一與這個年齡段的普遍女生無異,對外在的皮囊分外在意已無需多言,更何況她今天身體狀況一點都不良好。

她出了教學樓,就獨自撐起了晴雨傘,林越走在附近,她只覺得怪異,她長久以來都處在暗處才膽敢明目張膽的窺探其一舉一動,未曾有過直接“牽引”著他以循著她的軌跡前進。少女的矜持由不得她主動遞傘過去邀他共撐,時一走得慢,林越也不急,她又儘量讓步伐邁的小些,好讓林越走到前頭,卻也是徒勞,如芒在背的滋味好不自在。

他們隔著一把傘的距離,默不作聲的默契,陽光照射在他身上耀眼而炫目。

她還有很多所不知道的,但她想知道的更多。

她居住至今的小區,隔著一棟棟樓房竟還有另一個與林越息息相關的人存在,而她毫無覺察。

她越是嘗試多瞭解些,越是清楚地懂得自己知之甚少,又明白地知道自己所能觸及到的極限在哪。

初中時,因為家與學校距離較遠,林越像多數學生一樣選擇住校,週日傍晚歸校,週五傍晚離校。所以,時一從沒在上學路上偏巧遇見過林越,再加之如若不是節假日廖韻之和尤翹楚的邀約,真可謂是足不出戶的宅女,時一不由感嘆他們緣淺,但又不願單純以此作為評判的標準。林越自是不可能每週末都來,也沒既定的時間,偶爾來這沒被撞見也實屬正常,她這麼安慰自己。林越只告訴她,他爸媽離婚了,她卻不知道他們離婚後他跟了誰。

弘毅在校走讀生,一部分會選擇在校食堂就餐,所以他們午休要麼是在班級安靜的自習,要麼是趴在課桌上小睡一會,總之按照校規,這段時間嚴禁吵鬧。時一猜測,無論林越跟了他爸媽任意一方居住,許是外婆家較學校更近些,來往方便,能更好的安排作息時間。

“你以後中午都回家嗎?”林越走在右後方。

“恩。”她獨自撐傘,有著自私的心虛。

“好。”

時一最近總覺得林越言簡的回答讓她摸不著頭腦,指意不明。

是否是短時間內接觸過多,反倒適得其反,離她所認知的林越越來越遠。

什麼叫好?她不懂他的思維邏輯。

“外婆家近,正好能天天去看她。”林越像是在和時一交待彙報些什麼,猶如他們彼此聯絡的通行證,少了這一道關卡,就無法繼續坦然同行。

她知道。

時一徑直越過公交站點,朝前繼續走,她想快點到家,免受身心的煎熬。

“你喜歡走回去?”

“因為近。”

“我們應該會一起走。”林越說的多理所當然。

時一卻揣摩著他話裡的意思,不敢往深處想。她就當按話的表面的淺層意思理解,因為同路,所以難免碰見。

林越是贈予她滴水之恩的人。

“我以後可能會搭公交,不一定的。”她受不了和林越看似親暱的同步。緩緩歸家路上全是獨自一人的臆測與幻想。

“好。”林越答的爽快,一副任何決定都順由著她的模樣,“下午的課你還上嗎?”

“我會和班主任請假的。”時一知道林越的想法,他想問她是否一起去學校,如果不去要不要幫她請假,而她免去了他代為傳話的步驟,越過他,自行會去跟班主任說明情況。

她開始懷疑,自己哪來的自信覺得林越這麼樂意為她效勞。

以前她總私心的希望能和林越多些接觸,無論以何種方式都可多瞭解些他的喜好,直接或間接的令他對自己刮目相看,她跟一般女生相比在他眼中略有不同,因此有些多的聯絡和共通之處。可到底,所謂的略有不同,也不過是多了一層她喜歡他的情愫,真的步步接近,她反而有些怯場。

反倒是她差點忘了林越許是心中有主的人。

林越又何必溫水煮青蛙。

她又何必死摳他話裡的字眼,句句當成美文賞析般拆解他的意思,引出另一條別有深意的含蓄,而又多半是自己多心又矯情。

她收回此前想要多加瞭解他的話。

但她不否認,她所有的小情緒和自艾自怨都來自對他知道的太少的不甘和知道的太多的不安。

下午的課,時一請假沒去上,她在家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下午,身體狀況明顯好了許多。

晚上林越用QQ訊息發給她一列的作業清單。

時一隻回了句謝謝,便不再有下文。

她重新拿出了那張宣傳單,看了又看。

到底初二下學期時,關乎林越在補習班有個喜歡的女生這則傳聞是如何無緣無故的進了她的耳呢?她想不明白。她所信以為真的是無風不起浪。她所確信的是這並不妨礙她繼續暗戀他。

起因、經過和結果一概不知是對她最仁慈的懲罰。

時一如今有些按耐不住,線上的QQ頭像和點開的對話方塊,都在引誘她大膽地問出心底的疑惑。喜歡總歸要明明白白,不明不白太過憋屈了。雖然她喜歡了這麼久也沒少自我委屈。

千百回轉還不都是一個他。

“初中時聽說你有喜歡的女生,也是新狀元的?”時一鼓足了勇氣,躊躇再三,刪刪減減打字後,這目的已經夠明確了。

“沒,你從哪聽來的。”

“沒什麼。”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來自當事人的否定。

“怎麼了?”

“沒什麼,幫你的追求者問的而已。”時一氣定神閒地守著對話方塊內的訊息,抑制不住的笑意。

“誰?”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女孩子臉薄,就當為她保留份痴心妄想。”時一說,“我準備寫作業了。”時一很好的把握了主動權,亦進亦退由她拿捏,她樂享於此,話題點到為止就好,結束的理由充分且理所當然。

時一思考過,後來她之所以與林越頻繁聯絡大概得益於此。

第二天早上時一在校門口對面的小賣部拿著瓶礦泉水正準備結賬的時候,赫然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今早出門忘帶的水杯,她順其抬頭看他,意料之內的是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林越。

“你今早出門忘帶水,我正好走到小區門口,阿姨認出了弘毅的校服,我就主動代勞了。”林越揚了揚手裡時一今早出門前灌滿的溫水水杯。

“哦,謝謝。”她接過,放下剛拿在手的礦泉水,同林越離開了小賣部,朝校門口走去。

“你晚上也住你外婆那?”時一緊握著手中溫熱的水杯。

“恩,目前是。”林越答。

“我還以為你只是中午呆在那。”時一本想繼續說,晚上回家,可想到林越爸媽離婚的事,是說不出口的,後半句嚥進了肚裡,她該讓他回哪個家呢。

“我住我外婆那了,也方便上下學。”林越笑笑。

“我媽可能是想著我沒走遠,下樓拿給我吧。”

“應該是,阿姨看到我跟你穿同級校服,本來還擔心沒準不是一個班,看似還準備拿回去。”

弘毅各級學生的校服款式都不同,校方以此來區分各個年級。

“那你怎麼確定那是我媽的?”

“因為阿姨跟你那晚穿著睡衣折回去的方向一樣。”林越開著玩笑。

時一聽出了重點,不作聲。

“開玩笑的,我認得你的水杯。”然後又好言相勸。

事實如此,她還能怎樣。

自此以後,時一竟養成了一種習慣,掐著鐘點等待著差不多該出門上學的時間。

宋因冉後來和她沒再有過多的接觸,時一覺得大概是自己於她已經是可有可無的同班同學,無多餘的價值需要靠拉攏時一來藉機為她和林越搭橋認識。其實時一本就沒幫她什麼,只是提供了林越的名字,後期的努力全憑她一己之力。她得了林越前桌的風水寶地,又如願當了林越本希望時一勝任的學習委員之位。

這些都無關緊要,卻又至關重要。

時一第一次近距離的看何佑禹是在班級課間,他以足球校隊隊長的身份和另外一名部門成員代表校足球部去高一各班納新。

怎麼形容時一對他的第一印象呢,何佑禹滔滔不絕的籠絡人心,要說他能說會道?聽起來過分拘泥於自身對好學生的刻版印象,實則不然,何佑禹有著玩世不恭的專注與深情,玩世不恭的是他魅惑人心的臉,專注與深情則是深如幽潭的雙眸。

楚妤填寫完部門成員資料表遞交時,給時一的錯覺是,帶著託付終身的莊重。

溫聲細語的一聲學長,何佑禹彬彬有禮的接過。

楚妤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時,他旁邊的隊友反倒先不正經的小聲嚷嚷:“這屆學妹質量不錯啊!”

“你看上哪個了,我努力努力。”何佑禹擠眉弄眼。

“努力泡到?先說好啊,我看上的你可別想搶,先到先得的規矩聽過沒。”旁邊的那人先擱下話,內心潛臺詞大抵是,你我相識一場,我算是看走眼了。

“我努力努力,把人家妹子拉進我們部門,牽根紅線,收入你的囊中可好?夠義氣吧。”何佑禹特仗義大氣的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人,挑了挑眉。

“思想覺悟夠高啊,一點就通!”那名隊友表現出,你竟也是這種人,果然沒看錯你的喜出望外,“兄弟,同道中人啊!”

他們之間相互調侃的對話結束在打響的上課鈴,收完本班的入部資料表,秒轉變得恭謙有禮:“打擾了。”

江則再一次來問時一是否考慮清楚有去“新狀元”的意向時,她選擇了妥協,果斷表示同意,回覆的訊息裡已沒了初次提及時的種種多慮與斟酌。

“需要帶路嗎?要不我們先在你家附近熟悉的站點碰面,然後再一起去。”

江則並不知道時一的家,平時上下學的路線,他倆是完全截然不同的方向,又何必多此一舉的麻煩他。

“不用了,之前路過那看到過,離我家也不算遠,不過幾站而已,我自己搭公交就好。”

江則的QQ號常亮,每次無論是他找她討論班級事宜,還是她傳送班級資料給他,江則永遠保持線上狀態,隨時待命狀。

林越開始隔三差五的找她問作業,大抵的聊天開場白都如此。

“今晚什麼作業?”

時一覺得其實自己已和江則的狀態沒差,她時時刻刻都在等著林越的訊息,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回覆。

她清清楚楚的列好各科作業單一條條的傳送出去,並在後面註明好作業要求和收交日期。

雖林越並不是天天都問她作業,但只要有一次,他起了這麼個開頭,時一便開始靜候著毫無規律可言的下一次、下下次……

一來二去,時一估摸出了林越會找她的時間點大致是在晚上七點多,所以她最無法安心寫作業的便是七點到八點這個時間段,寫寫停停,而過了八點她也就專心致志的不再過分關注手機訊息動態,林越大概是不會找她了。

她的心理鬥爭大抵也不過如此。

她整頓好一切,十一點熄燈上床。

“睡了嗎?”

“沒有。”

“語文閱讀理解能拍給我看看嗎?前面數理化作業耗時太長,怕是來不及好好寫語文作業了。”

時一二話不說,翻身下床,就著檯燈的光線,重新開啟剛整理好的書包,拿出語文閱讀理解的練習冊,翻到自己寫的那一頁,拍下答案傳送過去。

“謝謝。”

“還有嗎?”

“沒了。”

時一這才拉上書包拉鍊,安心的回到床上。

語文課也是名即將退休的老教師上課,但她跟老唐不同,老唐在黑板上解題時,算到一定步驟會敲著黑板,丟擲一個問題:“然後下面怎麼解?”他會不時與臺下的同學互動,以保障大家確實都有在認真聽講,得到整體良好的回應後,繼續後面的演算,解出答案時,還要再問一遍:“聽懂了嗎?”大家多半會點點頭,然後他甚是滿意的繼續下一題。

語文教師,同學們私下尊稱她為李女士。李女士則正好相反,一板一眼的授課,她的教學方式集中體現在文言文閱讀上,她在上面兀自翻譯重點字詞和特殊句式,同學們較隨性些,犯不著如老唐課上那般時時緊繃著弦,擔心他不時抽問解題思路。李女士只有一個要求,上課不準吵鬧,這就宛如塑造專心聽課的假象。

李女士極少提問,作業佈置下去,也多半是隔段時間統一講評一次,同學們以她的答案為標準自行批改核對。

而班上並不止只有一個如林越般嚴重偏袒數理化的人,所以,對於那些對語文不太注重的學生來說,語文課儼然成了他們專注數理化習題的天堂,大家早已司空見慣且相互掩護、配合默契。

但這並不代表李女士不管不顧不提問,就如此時,毫無預兆的點名抽查。

“林越,你起來回答一下你對這篇文章裡畫橫線句子的理解。”李女士雙手撐在講臺桌兩邊。

林越被這措不及防的點名,條件反射性的先站起來再說。

數學大題解到一半,不得不停筆,他扯過了剛被自己撇到一旁置之不理的閱讀理解練習冊。

“第五篇,第三題。”江則微微挪動嘴唇,小聲提醒。

林越順著他的提示,翻到那一頁。

時一已經看到李女士臉上微怒的暈色,一觸即燃。

“把你的數學練習卷給我收起來!”

林越無奈照做,只得認真地看起了閱讀題。

這篇文章他根本沒讀過,又正巧是他昨晚問時一拍照發來答案的那篇,自己還好死不死的撞槍口上。

但好在在時一的協助下完成了作業,滿滿當當填的都是時一的答案。

他把練習冊拿在手中照念。

答案詳盡有理,略撫平了李女士皺起的眉頭,暫且逃過一劫。

“坐下吧。”後又補充一句,“別再讓我再在課堂上看你做其他科的題!”

林越乖乖坐下,又從課桌抽屜裡抽出了一半頁面的數學試卷,他還掙扎在剛才未解完的大題上,看了一眼,戀戀不捨的往課桌裡推了推。

林越準備一篇篇翻閱練習冊裡沒看過的文章,只是純粹的當美文看,不做閱讀理解和賞析,於他倒也是個打發語文課的不錯的選擇。

班級一角就有設定圖書角,專放些近期的雜誌和報紙,亦或是各自從家裡書架上貢獻出的好書,供班級內的同學傳閱。林越偶爾理科題做到疲憊或毫無頭緒時,就會主動去翻看些雜誌,轉換下思緒。所以語文閱讀理解教材,就相當於是這麼個作用。

他現在正在彌補昨晚偷工減料抄來的這篇,李女士正在講解的文章。

“時一,你讀讀你所寫的這題答案。”

“哪題?”林越莫名緊張� �文章讀到三分之一的部分他停下來問江則。

“還是剛才提問你的那題。”江則答。

“這題怎麼還沒結束,這都第幾個了!”林越惶恐道。

“時一是第五個了。除了你剛才的答案她比較滿意外,後面又點了三個。”江則淡然的搖了搖頭,“她都不滿意。”

“所以她今天算是跟我們槓上了?”

“大概是吧。”

時一鎮定地站了起來,林越緊張兮兮的看著她。

林越剛才是照著她寫的答案一字不漏的念了出來,她當然不可能按照原本的答案再重複一遍,只能重新組織語言,換個角度賞析。

文章她昨晚細讀過,即使出其意料的被點名,但還是能順暢的完整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她拿著練習冊,念著毫不相同的字句,裝得逼真,就像真如事先寫好的一樣。

02

七月初,中考成績公佈,七月中旬,各校網站公佈錄取名單。時一沒敢去查,不是擔心自己考不上,而是擔心十六歲的願望破滅。她既相信自己的能力,也肯定林越的實力,唯一不敢作為賭注的便是他們的緣分。

開啟膝上型電腦,螢幕的畫面停留在弘毅學校網站首頁,滑鼠箭頭擱置在錄取名單查詢視窗,就差點進去。

這種結果明晃晃的端正擺在某一處,一個按鍵距離的緊張感,不亞於中考前一夜的輾轉反側。

電腦旁的手機響起,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廖韻之,然後接起。

知曉成績的隔天,她就隨著老爸去了手機城,換了一款觸屏新機,雖說原先的約定是等到錄取名單公佈後再買,但他老人家在看到成績後甚是滿意,比預估的分數還高了二三十,就爽快的對著櫃檯小姐揮出一張銀行卡,幾個密碼數字下去,一筆錢就捲進了別人的賬戶。

那幾天裡,但凡親戚朋友,亦或是隔壁鄰居家的叔叔阿姨來他這探點口風,禮貌性的關心幾句。他那逢人就誇的架勢,即使話未出口,那滿面春光的洋洋得意,都足以說明一切,就差沒擺上幾桌請宴喝酒,請鼓手在自家門口吹捧幾聲,點上鞭炮慶祝。

弄得她自己只能故作矜持的在一旁謙虛的回話:“正巧題型在平常練習裡都見過,運氣好罷了。“

“恭喜啊!你如願以償了。”剛接通就是廖韻之輕快的聲音。

“什麼?”雖能大致推測廖韻之所言為何,但還是犯傻的想進一步確認,心臟在胸腔內躁動。

“你還沒看啊?”廖韻之滿是驚訝與無奈,“我還以為最按捺不住想知道結果的就是你。”

“恩,還沒。”時一失笑。

一開始我也這麼以為。

握著手中的滑鼠,食指按下左鍵,新的頁面跳了出來,她滑動著上面的滾珠,班級名單分佈有序的一個個排列下來:“不過,我正在看了。”

“2班,你和林越都在高一(2)班。”

廖韻之說這話時,時一正巧看到了螢幕上雙方的名字,無以言狀的心緒。

她盯著這兩個名字晃神了好久,直到被手機裡的喊話拉回現實:“你到底聽沒聽我講話啊?”

“什麼?”

時一雖然嘴裡應答了一句,可注意力並不在談話的內容上,滿腹疑惑。

高一年段的班級排序無優劣之分,因為是平行班,自然無法看出自己此次中考成績在本校的狀況,但本班同學的座號卻是逐一按成績分配。她是6號,可是,林越的座號竟然在她之下,隔著十來個人,位列18。

難道因為自己超常發揮?那也不至於把他甩這麼遠啊。還是他發揮失常?這種分數對他來說的確有失水準。林越就算得個高一年段第一名的頭銜她都不覺得奇怪,不僅是因為中考前幾次模擬測試的優異成績,更因為在時一心中他值這個價位。

“我說,天助自助者,機會總會留給有準備的人。“廖韻之扯著嗓子喊,生怕時一聽不真切。

這句話是她第二次聽到,上次是自我說服,而今是廖韻之對她的鼓勵。

她始終深信不疑。

當下的境況,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

“林越18號,在我之下,不應該啊,你知道他這次的中考成績嗎?“

“不知道。”果然,這傢伙根本沒在聽我講,時一的一句不著重點的話澆滅了廖韻之此前的熱情,”總之,你要懂得把握機會。而且你現在應該為高中又能在一個班朝夕相處而慶幸,而不是關心這些無關痛癢的排名。“

也是,本就不處於同一交際圈內的彼此,又怎會知曉其中的緣由,廖韻之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廖韻之說的沒錯,是該慶幸。她與林越的聯絡僅靠著那一絲得之不易的僥倖得以維持。卻又顯得有些可悲。

她顯然放錯了重點。

“你和翹楚在6班?“

“恩,你才發現啊。“廖韻之平淡的一句話又似是輕責,”不過好在大家都能在同一所高中,我也就不太在意分班了。“

掛了電話後,時一開啟QQ,從初中組的聯系人裡找到林越的賬號,點開對話方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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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你考上了弘毅。”太刻意,刪除。

“我看到你的名字了,和我一個班。”太熱絡,刪除。

“你的志願錄取情況怎樣?”太假,刪除。

最後只得作罷,退出,關閉手機顯示屏。

她從未在他面前表現出如此赤裸的求知慾,現在又何必在這份得償所願面前力求他的首肯。

這樣太蠢了,一點也不像她一貫的作風。

中考後的這個暑假,享有畢業生獨權的時一一個人慵懶的窩在房間內追番,以此來犒勞艱苦奮鬥後還能在眾人心中塑造光輝的好學生形象的自己。

空調,西瓜,冰棒,WIFI,就構成了一整個夏季。

即便如此,夏日的酷暑難耐也令她喜歡不起來這個多事的季節。它的到來就意味著升學,畢業,分離和新的環境,這代表著她要主動去適應周遭的一切,如此才能有條不紊的隨著時代的變化而不斷推進自我的人生進度條。

它是過去和未來的節點。是另一番新風貌。

所以當耐不住寂寞的尤翹楚毫不客氣的一通電話,不由分說的就將她約出門,在一家特別有情調的咖啡店,一開始她是拒絕的。

下午3、4點鐘的太陽依舊足以“致命”,撐傘走在街上的她,還是無法忍受從地面不斷向上冒的熱氣,人行道旁不時開過的汽車所遺留下的濃重尾氣和迎面吹來的一股股熱風都幾度令她後悔出門這個決定。

直到她踏上趕赴約定地點的公交車,充足的冷氣驅散了暫時的燥熱,這種無奈感才得以緩解。

還好車上人不多,還好只是距家兩三站的路程,還好公交車上的冷氣夠足。她自我安慰的坐在後排座椅上,自我催眠的洗腦著。

尤翹楚曾經告訴她,如果公交車上有足夠的空位供她選擇,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排。

時一當時還不解的問她:“為什麼?”

她一臉鄙視的看了時一一眼,然後特義正言辭的說:“前車廂的座位都是給那些老弱病殘孕的人士坐的。”

“可有些座椅上並沒標註這是專座。”

“這都是潛意識的道德素質使然。”她說,“你難道受的了一會滿車廂的人盯著你一個年輕人穩如泰山的坐在原位,而對一旁搖搖欲墜的扶杆老人置之不理?這怎麼可能!”

“這不是應該的嗎?”時一笑笑。

這種潛移默化形成的不成文法則相較於白紙黑字的明文章法更考驗人心。

國家憲法中並沒強制規定不給老人讓座就是犯法。可即使如此,當你把個人道德素養坐在身下,就會頓覺如坐針氈,硌得人生疼。

這是人心約定俗成的人性。

沒人會以法律制裁你的這種行為,可你就是知道,這種做法是錯的。

就像飯前便後要洗手、不隨地吐痰的道理一樣簡單。

“是應該的,我這只是考慮個萬全之策,以防哪天自己身心疲憊,還要顧慮人性道德。這種把自己陷入兩難境地的處事方式一點也不像我的作派。”

“也是。”時一對其煞有介事模樣點點頭。

“我事先宣告啊,我可不是自私自利的青少年,無論怎樣還是會秉持著應有的道德素養。”尤翹楚又補充了一句。

她不懂時一說的也是,是指對其“萬全之策”予以肯定,還是對其處事作派的預設。

“恩。”

她們都不是聖人,沒無私大度到將自身利益置之不理,只不過更懂得在一定可轉圜的餘地內運用好既定的準則。

這個點出門的人比較少,時一隔著緊閉的車窗向外看去,除了不時有幾輛計程車擦身而過,路上的人影簡直少的可憐,三三兩兩的路過,多半能聚集在一塊的地方便是公交車站。

明晃晃的光線直射下,曬得人視線渙散。車廂內還剩有多餘的空位,卻唯獨她倚杆站立。

從身形、面貌和著裝打扮看過去,是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生。留著幹淨利落的齊耳短髮,平直的劉海長度只達到比眉毛略高一點的地方,油油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簡樸的白T配著七分牛仔褲。

這標準的初中女生髮型是教育局統一規定的,要求是五官必須悉數曝光在老師們的可視範圍內。成年人的思維古板僵硬,每半個月一次的著裝檢查嚴苛到令不少女生炸毛,卻也無可奈何。初二那會曾經有幾個女生因沒達到要求,校領導親自操刀,當眾剪成了他們所謂的標準髮型,但其實醜的不像話,那幾個女生哭哭啼啼了好一陣。所以大家寧願每半個月去一趟理髮店,讓理髮師在自己的意願下一點點的剪短成滿意的不逾越校規條例的髮型,也不願意大庭廣眾之下,一聲不留情面的咔嚓下去,成了一個多月都緩不過勁來的悔意。

不過後來,在初二升初三的那個暑假,聽聞開學前的新生軍訓,有一個女生固執得要鬧跳樓,非要誓死捍衛自己的長髮到生命最後一刻,與校領導死磕到底,家長也前來求情。學校才不得不取消了留長髮這一禁令。

可至今時一都不知道,當初那個“英勇就義”的新生是誰,她的一次壯舉改變了全校短髮女生的命運,解除了大家外貌和心靈的枷鎖。

也無從考證此事的真偽,不過好在結果是令人滿意的。

尤翹楚那陣子總唸叨:“本來就是啊,校規有必要非要那麼一板一眼嗎?私立校還搞得這麼不通情理。”

起先上車坐定時,時一併沒注意到她,直到司機一個大轉彎,措不及防,她喝水的手沒抓緊,礦泉水瓶和輔導練習一塊落地砸出的一聲沉悶巨響,“嘭!”的那一下,她的視線才從窗外收回。

待車穩定行駛後,她就立馬蹲下,先將輔導練習拾起,從揹包裡掏出紙巾一遍遍小心翼翼的擦拭著。還好礦泉水瓶喝了一大半,所剩無幾,灑在書上的水並不算多,是還可以拯救的境地。等覺得差不多後才又將那個空瓶撿起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看來是個好學生。這是時一最終得出的結論。

最後她又把焦點聚集在了那個女生抱在懷裡的那本輔導書上,白紙黑字列印的一整冊,封面赫然印著“初升高銜接教材”這幾個字樣,右上角標註著“新狀元”的補習班招牌。

這一發現更加佐證了她的想法。

看來是同一級的學生。

這個補習班她是知道的。畢業典禮那天在校門口碰見過,發傳單的一個男生走到她面前介紹這個招牌,講了好一會關於暑假輔導的各科優惠套餐和師資力量,說是還有名校老師在裡面授課,不過這些東西令她一點都心動不起來,卻不好意思拒絕一個費了半天口舌誠摯邀請你進去撒錢的大人,最後只能簡單登記下,還留了兩個電話,一個是她自己的,一個是她爸的。

那人還送了一張廣告單給她,不過她看都沒看一眼,扔在了一個離他很遠的垃圾箱內。

事後尤翹楚在電話裡教訓她說:“你是傻逼嗎!就不會留個假的,還把你爸都給搭上了。”

其實她確實挺煩這些不必要的騷擾電話。

可還是理直氣壯的對著手機吼回去:“你好意思在他一直在旁邊指指點點的要你填這填那的時候扔下筆,回一句‘老子不填了’就撒腿跑嗎!看著人家大熱天那麼敬業的‘拉客’,你好意思嗎!尤翹楚!你!好!意!思!嗎!”

最後折服在了尤翹楚的“好意思!“下,字字鏗鏘有力,她剛才好不容易塑造起來的氣焰一下子就沒了。

而她,不好意思的後果是,這個暑假初,就接到了“新狀元“補習班打來的電話,她又不好意思的和人家嘮叨了好幾分鍾,雖然話費錢不是她出的。

當然最後的結果是拒絕。

前幾天,就是在中考成績公佈後的那幾天,她爸不知從哪弄來“新狀元“傳單,回到家一個勁的勸她說:”我看你在家也是閒著,不如上上銜接班也挺好的,這樣開學進度也跟得上,高中也不容易啊。前陣子人家還打電話問我呢,一開始我哪懂那麼多,也不瞭解具體情況……“

她爸簡直跟被人迷了藥一樣巴拉巴拉了很長一段時間。看來那補習機構發現小的勸說不成,就去老的那“施咒“。

可不是嗎,不然她爸怎麼會這麼死心塌地的胳膊肘往人家錢兜子裡拐。

她當初就不該心軟,那麼坦誠的填那一堆沒用的個人資料,何苦呢!真是自作孽!

“所以呢,你怎麼說的?“時一的眼睛一刻都沒離開過電腦屏幕,動漫的字幕一句接一句。她爸在那一個勁的說,她思維都無法集中,接連幾句內容都沒跟上。聽煩了,索性按下暫停鍵,對著他回了一句,她只想知道結果,只想知道她爸把那通電話怎麼著了。

“我就回了一句,我會好好考慮的,然後就掛了。“她爸見自家女兒終於肯耐心的搭理自己,內心是雀躍的,”你看,這傳單上寫了,今年中考狀元就是在那補的習。“

搞了半天原來這才是重點。看來這廣告打的不錯,內容還更新了。藉著中考狀元的光,一定沒少撈錢,又是一批為了孩子的未來赴湯蹈火的往補習班裡砸錢的無知大人。

“新狀元”,這名字取的不錯。

她當時隨意伸手接過她爸遞來的傳單看了一眼,中考狀元的名字好像叫江什麼來著,她不記得了。

她一直挺納悶的,為什麼明明前排還剩有可供選擇的座位不坐,硬是倚著扶杆捧著本書在那看,站不穩不說,還灑了水把她“珍愛”的輔導書弄溼。

得不償失。

可能好學生都這樣,心裡擰著一股偏執的勁兒,生來就與眾不同,是一種她無法參透的思想境界。

直到那個女生下車,在時一漸行漸遠的視線內走進了那家“金碧輝煌”的屬於好學生的知識殿堂——“新狀元”,那塊紅底白字的大招牌,是這個暑假留給時一最深的印象。

她驚覺,人與人之間是有差距的,尖子生們為力爭上游而不斷挑戰超負荷的知識儲量,但她不同,如果哪天她真應了她爸的話,去“新狀元”補習,那原因無他,便是學習進度跟不上,需要花額外的精力課後請老師幫忙溫故知新。

他們補習是為了超前預習,而她是為了不拖後腿。

現如今她所能得到的都是僥倖,包括理想的中考成績。

想到這,她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新狀元”的站點後一站就是她們事先約定碰面的地方,聽說是新開的,尤翹楚就拉上她和廖韻之過來嚐嚐鮮。

此次的小聚不過是打著慶祝彼此如願考上心儀高校的幌子,實則是陪尤翹楚消遣無聊的暑假生活。

這種雅緻的場所只適合怡情敘舊話家常,食物精緻而昂貴,偶爾來個一兩次也就罷了,倘若隔三差五的來蹭空調,這可消費不起。

炎炎夏日,除了空調房和游泳池,走到哪都是遭罪。

況且來的路上,高溫的街道差點沒把她曬成智障。

所以一開始她是拒絕的,直到尤翹楚以她所知曉的關於林越的資訊為餌。